他是突然入她心的。早春,西郊饭局,迷离中,眼神一对接就粘牢了。几句话一搭脉,就晓得是不必多言自然都懂的人。生活机器让她的感受力日益钝化,最见不得来路不明却让人复活的眼神,只想跟着陷落,沉沦。
然后一行去喝茶,濡湿的空气里隐约淌出的评弹《恨不相逢未嫁时》银兰若泣。方才的勃艮第红酒助燃了她的性情,让第一道心门后的真相破门而出,她的目光旖旎而放肆了,与他的眼神纠斗暗战许久。然后移开,气息格外低压神秘起来。
车在延安路高架飞驰时,她收到他的私信:其实我很想送你。她回:明白。他回:我知道的。醉意弥散开来,她回:倾盖如故。他没再回复。第一回合终止得刚刚好。
生活照旧,却仿佛有了一点点不同。他们不远不近的关注着对方,鲜有痕迹,却有奇异感应。这样的交集充满密码和张力。
那晚在从罗马飞回上海的夜机上,万米高空,她随手拍了两张弦窗外的天空和机翼,落地后发朋友圈,配文:
“如果这个时候窗外有云,我就有了思念借口。不是我写的,是徐志摩。”
他的朋友圈紧跟着而来,一组弦窗外浮云照片的九宫格。配文:望人间三尺甘霖,看一片闲云起处。
心照不宣的,彼此都未对此点赞留痕,却又似乎表达了许多。
他俩有时会私聊几句,句子不长,信息量却丰富。
她说:有人说过你像年轻时的徐悲鸿吗?
他回:那谁会是我的孙多慈?
“那蒋碧微呢?”
“蒋碧微自有她的张道藩啊。”
接得好。她暗爽,才情者,人心之山水。
话说到这里,默契的转而说其他了。
他说,单独出来聊聊吧。她说等我译完这本稿子行吗?需要两周。他说好。睡前她回:以什么名目?他说:只为春暖花开。
那一面终究一拖再拖。近在远方,不实现,也不摧毁,一直在等待中就好。
单独见面了,如果还未想清楚要些什么,唯是清谈,倒有些尴尬,不如先搁着,缓缓发酵。
后来又见过一次,亦是众乐乐,在她去意大利公差前夕。散场后,有一段路他俩同乘。先是客客气气顾左右而言他,静默无语了几秒,顺其自然的,他拥吻了她,热烈又绵长。发乎情却不得不止乎礼,更让人感到呼之欲出的海面之下的体积。
40天马不停蹄的公差,六小时的时差,让她疑心这一切只在意念中发生过。
回国前一周,她收到他私信:“如果能与你同游意大利,一定是件心潮澎湃的事。”这话让她不禁情潮翻涌。坐在罗马西班牙广场古老的石阶上,她开始想他。这想念浓稠而感官,有点煎熬了。
回到魔都已是初秋。将热念稀释了几天后,她私信他:明天下午出来坐坐吗?他问:还有谁?她回:没约别人。出乎意料之外,他回:明天得去给本科生上课,改日好吗?
柔软的“改日好吗”而非硬梆梆的“改日吧”,她有点失落却很快释然。
过了一周。他在微信朋友圈与她互动频繁。也许见面的时机到了。热度已从沸点降温,却总还是在燃点的。她想了个由头,约了一众友人晚餐。
她悄悄塞给他一瓶上等雪莉酒,那是她试了六支酒后选中背回来的。酒过三巡,友人说这几天打他手机总也打不通,他笑而不语,她的闺蜜突然面色绯红。一位知情者秘而不宣的伸过酒杯,说是敬他俩。突然之间,她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彻底栽下去之前,她还是得体的,仍不忘记买单,致谢,一切还可控。
次日中午,他私信她:没事了吧,昨晚我送你回的家。
她回:没什么,已经在工作了。
又过了一天,他问:有空吗?下午出来坐坐,单独的,我来接你。
她回:不了。
他说:那天的事,不是那样子的……
她回:那天什么事?
半晌,他说:你还是介意了。
她又回:你介意我的介意吗?
他说:是的。
她没回复。随手刷刷微信,在闺蜜最新的转发帖下,她看到了他的评论,中规中矩。
少顷,闺蜜在他评论下回复“后天见”,他即刻回了个手势:OK。
那一刻她脑海里只两个字:离开。
她想给他发个私信:此去邈邈,一别两宽。又觉得太矫情,他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所谓的量子纠缠说得文艺些是克制着的一往情深,说得通俗些,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调情练习而已。
动了动手指,她果断删除了他,就此作别,比想象中轻盈得多。没有很难过。她只不过是用很古老的方式,爱上了一场巨大的虚空。(文/何菲)
何菲,专栏作家,职业影视音乐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擅以凝练流丽的笔触写城市文化、两性情感、行旅美食等。代表作《上海情丝》《上海熟女》《上海蓝颜》《酸男辣女》《快乐离婚》等九本,多次荣登畅销书排行榜。作品多次获奖、被广泛转载并收录进各类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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