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挂枝儿》冯梦龙评

《挂枝儿》简介 “挂枝儿”是明代万历朝兴起于民间的时调小曲，在晚明甚为风行，所谓“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25《时尚小令》），可见其风靡程度。 冯梦龙辑评《挂枝儿》10卷，明刻本残缺，存9卷；另有姚梅伯《今乐府选》收抄本，分上、下两卷，亦残缺，然恰能补足10卷本。此书以部分卷，有私部、欢部、想部、别部、隙部、怨部、感部、咏部、谑部、杂部，凡录曲词435首，以抒写男女爱情生活与社会生活状貌为主要内容，生动、活泼、率直、真切为其突出风格特色，此为主流。其中还有一些格调庸俗低级的篇什，是需要批判扬弃的。《挂枝儿》的整理出版，对研究晚明社会风习，以及民间文学，具有重要意义。 卷一·私部 私窥是谁人把奴的窗业餂破？眉儿来，眼儿去，暗送秋波。俺怎肯把你的恩情负，欲要搂抱你，只为人眼多。我看我的乖亲也，乖亲又看着我。【好看。真好看。】性急兴来时，正遇我乖亲过。心中喜，来得巧，这等着意哥。恨不得搂抱你在怀中坐，叫你怕人听见，扯你又人眼多。看定了冤家也，性急杀了我。咳嗽俏冤家，人面前瞧奴怎地。墙有风，壁有耳，切忌着疏虞。来一会，去一会，教我禁持一会。你的意儿我岂不晓。自心里，自家知。不好和你回言也，只好咳嗽一声答应你。【咳嗽不已，便成痨怯矣。仔细看。】搂抱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方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你浑身上下都堆俏。搂一搂愁都散，抱一抱闷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我跟前站站儿也是好。【爱极，怜极。】耐心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恨此句。】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该是我的姻缘，哥，耐着心儿守。【“哥”字衬得有情。】【后四句。一云：“两下情都有，人前怎么偷。只索耐着心儿也。终须着我的手。”亦佳。然末句太露。一又云：“香肌为谁减，罗带为谁收。这一丢儿的相思也，何日得罢手。”亦未见胜。《雪涛阁外集云》：“妻不如妾，【描尽世情。】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此语非深于情者不能道。“耐着心儿守”，妙处正在阿堵。】又真不真，假不假，你的心肠不定。长不长，短不短，怎的和你完成。吞不吞，吐不吐，一味含糊答应。人说你志诚，看你不像个志诚人。说一个明白也，情愿耐着心儿等。【果肯耐心等，包你有个明白。只怕说人含糊，已更含糊耳。又曰：“志诚”二字，委实难言。一篇传恨。还地下之枯魂；千遍呼名，走屏间之彩笔。锦文织就，薄幸回颜；绿鬓吟成，才人挥涕。真情所至，金石为开。世无尾生倩女其人，只索大家含糊云尔。】缘法有缘法那在容和貌，有缘法那在前后相交，有缘法那在钱和钞。有缘千里会，无缘对面遥。用尽心机也，也要缘法来凑巧。【说尽了。】不凑巧香消玉减因谁害，废寝忘食为着谁来。魂劳梦断无聊赖。几番不凑巧，也是我命安排。你看隔岸上的桃花也，教我怎生样去采。【○雅甚。】【○亦是“缘法”篇一小注脚。】口许眉儿来，眼儿去，非止一次。情儿谐，口儿许，不是一时。千侥幸，万侥幸，偶然和你得同一处。巴不得霎时间便上了手，临上手，你缘何又推辞。既然是个不爽利的冤家也，你许我做什么子。【还有不肯统口的，莫要不知好歹。】佳期灯儿下，细把娇姿来觑。脸儿红，嘿不语，只把头低。怎当得会温存风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银灯带笑吹。我与你受尽了无限的风波也，今夜谐鱼水。【到此一杯淡话，却是少不得。】相会都说有情人相会时，无边的情况。我两个相会时，只办得凄凉。哭一哭，说一说，就是东方亮。你忙忙穿衣出门去，我孤孤的摊被儿卧在床。不知甚么日子相逢也，又只够把今夜的凄凉讲。花开约情人，约定在花开时分。预把牡丹台芍药栏整葺完成。等着那花发芽，便是奴交运。将近清明了，一个花蕊头儿也不见生。想去年花此际将开也，今年怎么这等迟得很。【何文缜丞相初登科。在馆阁。饮于宗戚一贵人家。有侍儿惠柔。慕公丰标。密解手帕子为赠，且约牡丹开时再集。何亦甚关怀抱，既归，赋《虞美人》词，隐其小名以寓结恋之意。词云：“分香帕子柔蓝腻，欲去殷勤惠。重来直待牡丹时，只恐花枝相嫉故开迟。别来看尽闲桃李，日日阑干倚。催花无计问东风，梦作一双蝴蝶绕芳丛。”何固有情人，惠柔一双俊眼亦讵减红拂儿也。“约情人”一篇，正堪代惠柔答赠。】又约情哥，约定在花开时分。他情真，他义重，决不做失信人。手携着水罐儿。日日把花根来滋润。盼得花开了，情哥还不动身。一般样的春光也，难道他那里的花开偏迟得紧。【此转尤奇。】调情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他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语云：“色胆大如天。”非也，直是情胆大如天耳。天下事尽胆也，胆尽情也。杨香孱女而拒虎，情极于伤亲也。刖跪贱臣而击马，情极于匡君也。由此言之，忠孝之胆，何当不大如天乎？总而名之曰情胆。聊以试世，碌碌之夫，遇事推调。不是胆歉，尽由情寡。呜呼，验矣。】又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自饶情致。】只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也，裤带儿随你解。又俊亲亲，奴爱你风情俏。动我心，遂我意。才与你相交，谁知你胆大就是活强盗。不管好和歹，进门就搂抱着。撞见个人来也，亲亲，教我怎么好。【○亦真。】【○以上二篇，毫无奇思。然宛如口语。却是天地间自然之文，何必胭脂涂牡丹也。】又意中人，偶撞见，正在无人处。两条心，热如火，何待踌躇。衣未解，肉未贴，又听得人来至。早是不曾做脚手，险些露出马脚儿。骂一声杀风景的冤家也，你来做什么子。【该骂该骂，就打也不差，杀也不差。】自矢眉来眼去情儿厚，有一个惹厌的人挡住在前头，因此上要成就不能勾成就。若还成就了，磕你一万个头。那一个负义忘恩也，就做桌儿底下的狗。【有如日，有如水，俱指目前立誓。桌儿底下狗，甚得古意。】又玉人儿，我为你一条心萦系，我也曾猜谜打诨要你心自知。看你不言不语，是甚么样主意。我不比那无情汉，你也不要诈鹘突。若肯放一线儿的通融也，情愿头也割与你。【或云：“论不通融时，割头也不小事。及至通融时，又不割头了。”余笑曰：“割头事固小，比不拔一毛者如何。”虚名耽惊怕，费心机，何会消受。寄音书，传口信，料也不在你心头。庞儿一半因君瘦。本待落花有意随流水，谁知花落无情水自流。落得个虚名也，人都说和你有。【虚名也有受用不起的，谈何容易。又曰：世人往往爱虚名，独此不爱虚名，何耶？】又蜂针儿尖尖的刺不得绣，萤火儿亮亮的点不得油，蛛丝儿密密的上不得筘。白头翁举不得乡约长，纺织娘叫不得女工头。有甚么丝线儿的相干也，把虚名挂在旁人口。【章法从熨斗儿篇来，而才情胜之。白头翁，鸟名，纺织娘，虫名。是的对。滇人郭舟屋《竹枝词》云：“金马何曾半步行，碧溪那解五更鸣。侬家夫婿久离别。恰似两山空得名。”亦此意。】问信俏冤家，家去了，便无音信。你去后，我何曾放下心，那一日不着人在你家门前问。愁只愁你大娘子狠，怕又怕令堂与令尊。【都是实话。】担惊受怕的冤家也，怎么来得这等艰难得紧。【滋味正在艰难。不然，家常茶饭，不成话柄矣。】解恼想亲亲，念亲亲，亲亲来到。倒靠在奴怀内撒什么娇，为甚的珠泪儿腮边吊。一定是家中淘了气，说来奴听着。休得嘿嘿无言也，且向绣房中去解你的恼。【这一番解恼，回去又是淘气了。】骂杜康俏娘儿指定了杜康骂。【奇奇。】你因何造下酒，醉倒我冤家。进门来一跤儿跌在奴怀下。那管人瞧见，幸遇我丈夫不在家。好色贪杯的冤家也，把性命儿当做耍。【语云：“酒是色媒人。”但有骂杜康者，而无谢杜康者，杜康冤矣。余足一篇云：“杜康哥，我把你做恩人叫。亏杀你造下酒，成就了多少相交。三杯落肚其实妙。春兴亏你发，春愁亏你消。生潵潵要去的冤家也，亏你弄醉留住了。”六公云：“读此词，杜康功浮于罪。”】错认隔花阴，远远望见个人来到，穿的衣，行的步，委实苗条。与冤家模样儿生得一般俏。巴不能到跟前，忙使衫裢儿招。粉脸儿通红羞也，姐姐！你把人儿错认了。又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原来是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二句描神。】又恨风儿，将柳阴在窗前戏。惊哄奴推枕起，忙问是谁。问一声，敢怕是冤家来至。寂寞无人应，忙将问语低。【妙妙。】自笑这等样的痴人也，连风声儿骗杀了你。又冷清清，独自在房儿中睡觉。猛听得是谁人把我门敲，想是我负心的冤家来到。慌忙披衣起，罗裙拴着腰。急急的开门也，呸，又是妹妹的孤老。【妹妹不来开门，合断此孤老与姐姐。】真心我是个痴心人，定要你说句真心话。我想你是真心的，又不知是真共假。你若果真心，我就死也无别话。你真心要真到底，不许你假真心念头差。若有一毫不真心也，从前的都是假。【真心何必说，说真心未必真也。定要说句真心话，果痴心矣。又曰：痴心便是真心。不真不痴，不痴不真。】紧防俏冤家，约定你三更时候。临行时，切不可被那人勾，访着实，决不与你轻将就。非是我提防得你紧，怎奈你是个薄幸的囚。我若略放些的宽松也，你就别寻条路儿走。【有路如何禁他走，情至者自不走。】脚声脚声儿必定是冤家来到，捵破了纸窗儿，偷着眼把他瞧。悄悄的站多时，怎不开言叫？露湿衣衫冷，浑身似水浇。多心的人儿也，冻得你真个好。【奇对。】【有景，词亦雅称。】叮嘱俏冤家，请坐下，拜你几拜。千叮咛，万嘱付，我的乖乖。在人前休把风月卖，如今人眼孔浅，莫讨他看出来。若看出了你这虚脾也，连我也没光采。【康侯云：亦是骂世之文，不但情语切切。】又机梳儿，是奴家亲手做就。香茶儿并扣钮，都藏在里头。送亲亲牢系着，休忘了旧。香茶儿噙在口，钮扣儿在心头。切莫要在人前也，露出奴的丑。疼恼可知我疼你因甚事？可知我恼你为甚的？难道你就不解其中意。我疼你是长相守，我恼你是轻别离。还是要我疼你也，还是要恼你。【○要你恼也自难得。】【○若不恼时，疼也不真。】愁孕悔当初与他偷了一下，谁知道就有了小冤家，主腰儿难束肚子大。这等不尬不尴事，如何处置他。免不得娘知也，定有一顿打。【肚子不凑趣，可恨。】赠瓜子瓜仁儿本不是个希奇货，汗巾儿包裹了送与我亲哥。一个个都在我舌尖上过。礼轻人意重，好物不须多。多拜上我亲哥也，休要忘了我。【愈淡愈直。】【首句旧云“瓜仁儿本是个清奇货”，甚无谓，且与礼轻意重不合。今云“本不是个希奇货”，妙甚。】情长旧人儿抱怨我与新人厚，新人儿撺掇我把旧人丢。总恩情，莫论新和旧。旧人也不舍，新人也不丢。一个儿天长也，一个儿地久。【亦是平心汉子，亦是杂情奴才。】五更天○俏冤家，约定初更到。近黄昏，先备下酒共肴。唤丫鬟，等候他，休被人知觉。铺设了衾和枕，多将兰麝烧。熏得个香香也，与他今宵睡个饱。○二更天，盼不见人薄幸。夜儿深，人儿静，我且掩上门。待他来，弹指时我这里忙答应。怕的是寒衾枕，和衣在床上蹭。不愁失听了门儿也，常把梅香来唤醒。○鼓三更，还不见情人至。骂一声短命贼，你担阁在那里。想冤家此际，多应在别人家睡。倾泼了春方酒，银灯带恨吹。他万一来敲门也，梅香，不要将他理。○四更时，才合眼，朦胧睡去。只听得咳嗽响把门推，不知可是冤家至。忍不住开门看，果然是那失信贼，一肚子的生嗔也，不觉回嗔又变作喜。○匆匆的上床时，已是五更鸡唱。肩膀上咬一口，你实说留滞在何方。说不明，话不白，便天亮也休缠帐。梅香劝姐姐：莫负了有限的好风光。似这等闲是闲非也，待闲了和他讲。【好个凑趣梅香。】造桥化缘的敲到我门前住，叫一声十方佛，我是化造桥的。却原来造这桥，只便得我情人来去。现钱儿我便舍，你缘簿上要写明白：发心的是个男儿也，喜舍的倒是女。【明中去，暗中来，真正见在功德。】商议俏冤家，近前来，我有句话儿商议。曾嘱你，悄悄地休被人知。你缘何人面前常是调情绰趣？妹妹知觉了，恐怕他讲是非。一网的兜来也，钳住他的嘴。【分明一个马泊六，只取他不听吃醋耳。】卷二·欢部同心眉儿来，眼儿去，我和你一齐看上。不知几百世修下来，与你恩爱这一场。便道更有个妙人儿，你我也插他不上。人看着你是男、我是女，怎知我二人合一个心肠。若将我二人上一上天平也，你半斤我八两。【这天平欺头否？不然，二人定为情死。】专心满天星当不得月儿亮，一群鸦怎比得孤凤凰，眼前人怎比得我冤家模样。难说普天下是他头一个美，只我相交中他委实强。我身子儿陪着他人也，心儿中自把他想。做梦我做的梦儿倒也做得好笑。梦儿中，梦见你与别人调，醒来时，依旧在我怀中抱。也是我心儿里丢不下，待与你抱紧了睡一睡着。只莫要醒时在我身边也，梦儿里又去了。【妙。】【梦儿里去了何妨，只怕醒时不在身边耳。】感恩感深恩，无报答，只得祈天求地。愿只愿我二人相交得到底。同行同坐不厮离，日里同茶饭，夜间同枕席。死便同死也，与你地下同做鬼。【生则愿同衾，死则愿同穴。李三郎千古情语。余有忆侯慧卿诗三十首，末一章云：“诗狂酒癖总休论，病里时时昼掩门。最是一生凄绝处，鸳鸯冢上欲招魂。”亦此意。第二句系余所改。旧云：“愿只愿我二人做一对夫妻。”反觉少味。】坚心罢了罢了，难道就罢了！死一遭，活一遭，只这一遭。尽着人将我两个千腾万倒。做鬼须做风流鬼，上桥须上奈何桥。奈何桥上若得和你携手同行也，不如死了到也好。分离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说得煞落。】问咬肩膀上现咬着牙齿印。【奇。】你实说那个咬，我也不嗔，省得我逐日间将你来盘问。咬的是你肉，疼的是我心。是那一家的冤家也，咬得你这般样的狠。【无限关心。】伤病玉人儿，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快。我见你容消瘦，好不伤怀。恨不得将你病移在我身上害。我害到不打紧，你病教我好难捱。已约下诊脉的医人也，还要请个僧道来禳解。变变一只绣鞋儿在你金莲上套，变一领汗衫儿与你贴肉相交，变一个竹夫人在你怀儿里抱，变一个主腰儿拘束着你，变一管玉箫儿在你指上调，再变上一块香茶也，不离你樱桃小。又会变时，你也变，连我也变。你变针，我变线，与你到底牵连。再变个减妆儿与你朝朝见，你变个盒儿好，我变个镜儿圆。千百样变来也，切莫要变了脸！【“会变时”三字甚佳。旧云：“一百变，二百变，三百变可厌。”】泥人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他来揉和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此赵承旨赠管夫人语。增添数字，便成绝调。赵云：“我泥里有你，你泥里有我。”此改“身上”二字。可谓青出于蓝矣。至如“夜坐”一篇云：“到黄昏，独背着银缸坐。和影儿两个把更漏消磨。听谯楼又转三通过。欲眠灯渐灭，影子也抛奴。孤枕的无眠也，凄惶杀了我。”纯用李易安《如梦令》词，便索然不堪再读。】表记这几般表记儿送与哥哥作念：钮扣儿牢紧在你心间；玉簪儿日夜似奴身亲伴；戒指儿戒游手；荷包儿谨浪言；着上这双鞋儿也，少要花街转。寄书捎书人出得门儿骤，赶丫鬟唤转来，我少分付了话头：“你见他时，切莫说我因他瘦。现今他不好，说与他又添忧。若问起我身躯也，只说灾晦从没有。”【那得不瘦。】醉归俏冤家吃得这般样的醉。扶进来，倒在床，不分南北与东西。是谁家天杀的哄他吃醉。我哥哥的量又不十分好，苦苦灌他做甚的。醉坏了我哥哥也，就是十个也赔不起。【又是杜康罪过。】又俏冤家夜深归，吃得烂醉，似这般倒着头和衣睡，何似不归。枉了奴对孤灯守了三更多天气。仔细想一想，他醉的时节稀。就是抱了烂醉的冤家也，强似独睡在孤衾里。【唐人有辞云：“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刬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扶得入罗帏，不肯脱罗衣。醉则从他醉，犹胜独眠时。”此曲意用古而语入今，故自佳。】描真碧纱窗下描郎像，描一笔，画一笔，想着才郎。描不成，画不就，添惆怅。描只描你风流态，描只描你可意庞。描不出你温存也，停着笔儿想。眼里火卖俏哥，你卖尽了千般俏，白汗巾，棕竹扇，香袖儿里笼着。清溜溜押几句昆山调。谁人不羡你，伶俐更丰标。是那一个有福的婆娘也，独自受用得你好。又眼觑着俏冤家，不由人欣羡。若是考风流，考俊雅，定是个魁元。待与他殷勤，只恨初相见，人前多腼腆，背后有没个去传言。万想千思也，都在我心里转。【康侯云：那得此有眼的试官。南北场罕见。】又俏冤家，你情性儿着人可意。你眉来，我眼去，为你费尽了心机。我二人不到手长吁气。见了你又腼腆，离了你似痴迷。羞答答无颜也，教我这事儿怎么处。【又一篇云：“看上了妙人儿，不能勾成就。背地里只将那小脚儿勾，眉来眼去情儿厚。待教开开口，人面前又怕羞。假意儿传杯也，捻捻他的手。”】金不换想起来你那人，使我魂都消尽。看遍了千千万，都不如你那人。你那人美容颜，又且多聪俊。就是打一个金人来换，也不换你那人。就是金人也是有限的金儿也，你那人有无限的风流景。【惟甚爱金，故以金不换为尤爱，然则可换者亦多矣。余有慨世篇云：“虽有知音，不如名琴。虽有知心，不如黄金。”为之三叹。】久交风月中哪在乎年纪少，老成人历练过手段儿高。着人知趣千般妙，不弄轻浮态，只凭恩爱交。那眼里火的相交也，纵好杀也不到老。【何必到老。】咒俏冤家，我别你三冬后。拥衾寒，挨漏永，数尽更筹。叫着你小名儿低低咒，咒你那薄幸贼，咒你那负心囚。疼在我心间也，舍不得咒出口。又俏冤家，近前来，与你罚一个咒。我共你，你共我，切莫要便休。得一刻，乐一刻，还愁不勾。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拚得个做鬼风流也，别的闲话儿都丢开手。【又咏蝶云：“俏冤家站立在雕栏外。猛抬头，见个粉蝶儿飞过墙来。采牡丹戏芍药由他爱。撞着蜘蛛网，丝缠解不开。断送了残生也，方信道花难采。”此云“做鬼也风流”，情之相去远矣。】陪笑○惯了你，惯了你偏生淘气；惯了你，惯了你倒把奴欺；惯了你，惯了你反到别人家去睡。几番要打你，怎禁你笑脸陪，笑脸儿相迎。乖，莫说打你，就骂也骂不起。○并不曾，并不曾与你淘气；并不曾，并不曾把你来欺；并不曾，并不曾到别人家去睡。你的身子儿最要紧，那闲气少寻些。我若是果有甚亏心，乖，莫说骂我。就打也是应该的。【○一对肉麻。】　【○衬入“莫说打”、“莫说骂”句，更觉生姿。】打几番的要打你，莫当是戏。咬咬牙，我真个打，不敢欺。才待打，不由我又沉吟了一会，打轻了你，你又不怕我；打重了，我又舍不得你。罢，罢，罢！冤家也，不如不打你。【此米农部仲诏作。】爱你嗔我时，瞧着你，只当做呵呵笑；你打我时，受着你，只当做把情调；你骂我时，听着你，只当把心肝来叫。爱你骂我的声音儿好，爱你打我的手势儿娇。还爱你宜喜宜嗔也，嗔我时越觉得好。阻雨○傍晚来，怎不见冤家来到。不掐趣，风儿骤，雨儿又飘，霎时间水溢了街和道。倘阻他在中途里，这般景况最难熬。早知是这样的天光也，不如不约他来了。○约了你，恨不得一步儿行到，又谁知半路上风雨相遭。檐儿下躲一回，又怕你的心焦躁。拖泥还带水，跌上十来跤。巴得到你的跟前也，你缘何又着恼。○不为你来迟了，心生焦躁，只因那风和雨，使我煎熬。拖泥带水我也都知道。还喜得不打紧，谢天天保佑着。且换下了的衣裳也，在焙笼上烘干了。○千金体，为了我，被傍人嘲笑。就如今，轮了雨，你何必要煎熬。总教受苦也难把你的恩来报，况且晴的日子多，落的日子少。但讨得你的真心也，晴也好，落也好。喜鹊喜鹊儿不住的喳喳叫，急慌忙开了门往外瞧。甚风儿吹得我乖亲到。携手归房内，双双搂抱着。你虽有千期万约的书儿也，不如喜鹊儿报得好。愿嫁俏冤家，进门来，我和你从长计较。我和你好一场，没个下梢。到不如嫁了你，终身有靠。闻知你大娘狠，这也是奴命招。只为你的温存也，原做你的小。【从良一事，变态多端。或本非情愿，而弄假成真；或委系志诚，而入门生悔；或霜欺雪妒，迫成少妇坚心；或月白风清，勾起暮年憨兴。故曰：“穿破是我衣，亡过是我妻。”“愿做你的小”，亦是套话，然也要他有此套话。】妓馆虽则是路头妻，也是前缘宿世。歇一宵，百夜恩，了却相思。要长情，便和你说个山海盟誓。你此后休忘我，我此后也不忘你。再来若晓得你另搭好个新人也，我也另结识个新人起。【或疑此何以入“欢部”，余笑曰：汝只看文字，不看题目耶。】卷三·想部相思前日个，这时节，与君相谈相聚。昨日个，这时节，与君别离。今日个，这时节，只落得长吁气。别君止一日，思君到有十二时。惟有你这冤家也，时刻在我心儿里。又别人家，念亲亲，有时儿住。谁似我，自子时直想到亥时。没黄昏，没白日，把心脾碎。一月三十日，一日十二时。那十二时的中间也，又刻刻想着你。又害相思，害得我心神不定。茶不思，饭不想，酒也懒去沾唇。聪明人闯入迷魂阵，口说丢开罢，心里又还疼。若说起丢开也，我到越发想得紧。又姊妹们害相思，我从来不信。到如今，看看要轮到自身。想着他，念着他，恹恹成病。不茶还不饭，不痒又不疼。同般样的相思也，我相思又害得狠。【那一个不狠。】又想冤家，想得我恹恹憔瘦。自从间，那一日与你把眼色丢，到如今，意悬悬，还不能勾成就。我家妈妈又防得紧，这冤债几时勾。晓夜里的思量也，到不如哭一场丢开了手。听唱闷恹恹，独倚在妆台傍。忽听得有情人唱的山坡羊，一声声钻在奴心儿上。越听越烦恼，待不听又思量。事不关心也，关心的自暗暗想。预愁三更天，睡不着思前想后，愁只愁我二人不得到头。记当初罚尽了神前咒。料想我难忘你，只恐你把我丢。我二人的开交也，笑破了千人口。心口相问前日瘦，今日瘦，看看越瘦。朝也睡，暮也睡，懒去梳头。说黄昏，怕黄昏，又是黄昏时候。待想又不该想，待丢时又怎好丢！把口问问心来也，又把心儿问问口。【口问心，心不能言；心问口，口不可信。自家心口尚须相问，况以他人之口信他人之心乎。大难，大难。】喷嚏【题亦奇】对妆台，忽然间打个喷嚏，想是有情哥思量我，寄个信儿。难道他思量我刚刚一次？【奇。】自从别了你，日日泪珠垂。似我这等把你思量也，想你的喷嚏儿常似雨。【更奇。】【此篇乃董遐周所作。遐周，旷世才人，亦千古情人。诗赋文词，靡所不工。其才吾不能测之，而其情则津津笔舌下矣。“愿言则嚏”，一发于诗人，再发于遐周。遂使无情之人，喷嚏亦不许打一个。可以人而无情乎哉！】倦绣意昏昏，懒待要拈针刺绣。恨不得将快剪子剪断了丝头，又亏了他消磨了些黄昏白昼。【一转。】欲要丢开心上事，强将针指度更筹。绣到交颈的鸳鸯也，我伤心又住了手。【二转。】【此篇与“喷嚏”篇转折可味。熟玩得作文之法。】痴想月儿明了，人还不到。猛然间思想起，我好心上焦。泪珠儿止不住腮边吊。魂灵儿被他引，一夜上梦几遭。想起我那冤家也，不知那些儿待我好。【不知那些儿好，方是真好，方是真梦，方是真正冤家。】又俏冤家，你怎么去了一向，不由人心儿里想得慌。你到把砂糖儿抹在人的鼻尖上，餂又餂不着，闻着扑鼻香。你到丢下些甜头也，教人慢慢的想。【餂着时，一丢砂糖，有何好处。慢慢的想，却是无穷受用。】帐为冤家造一本相思帐，旧相思，新相思，早晚登记得忙。一行行，一字字，都是明白帐。旧相思销未了，新相思又上了一大桩。把相思帐出来和你算一算，还了你多少也，不知还欠你多少想？【琵琶妇阿圆能为新声，兼善清讴，余所极赏。闻余广《挂枝儿》刻。诣余请之，亦出此篇赠余，云传自娄江。其前尚有“诉落山坡羊词”，颇佳。因附记此：“冤家呀，小妹子不知那一句话儿把你来冲撞。逢人前对人前，子说道：再不把咱家的门来上。负心的贼。可记得当初和你不曾得手的时节，你说道，如渴思浆，如热思凉，如寒思衣，如饥思食。你在我跟前说，姐姐又长，姐姐又短，把那甜言美语来哄我。到今和你得了手的时节，你到高飞远举，远举高飞。子说道，不来了不来了，在人前妆模作样。负心的贼，可记得当初和你星前月下烧肉香疤的时节，和你说，冤家呀，改常时不改常时。你回言道，我便死在九泉之下，永不改常。因此上听信你说不改常时，才和你把香疤儿烧了。谁知你大胆忘恩薄幸，亏心短行。冤家，你到另取上一个婆娘。凭你取上个妙人儿么，妙杀了也比不得小妹子的心肠。怎如得俺行儿里、坐儿里、茶儿里、饭儿里、眠儿里、梦儿里、醒儿里、醉儿里想得你好慌。冤家呀，你自家去思，自家去想，自去度量。还是谁家的理短，谁家的理长。悲伤。冤家呀，睡到半夜五更头，你手摸着胸膛，自家去思想。自去度量。悲伤。算来还是冤家的理短，小妹子的理长。”】牵挂我好似水底鱼随波游戏，你好似钓鱼人巧弄心机。钓钩儿放着些甜滋味，一时间吞下了，到如今吐又迟。牵挂在心头也，放又放不下你。泣想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不开。泪珠儿汪汪也，滴没了东洋海。【此篇相传已久，然毕竟不可去。】无眠灯儿下，独自个听初更哀怨。二更时，风露冷，强去孤眠。谯楼上，又听得把三更鼓换。四更添寂寞，挨不过五更天。教我数尽更筹也，何曾合一合眼。梦梦儿里梦见冤家到，梦儿里双手搂抱着，梦儿里就把乖亲叫。梦儿里成凤友，梦儿里配鸾交。梦儿里相逢也，梦儿里又去了。【何不再睡。】又正三更，做一梦，团圆得有兴。千般恩，万般爱，搂抱着亲亲。猛然间惊醒了，教我神魂不定。梦中的人儿不见了，我还向梦中去寻。嘱咐我梦中的人儿也，千万在梦儿中等一等。【模情痴极矣。如此梦，定不是捏鼻头做下者。】又害相思，害得十分沉重。他在西，我在东，怎得相逢！昨宵得一个团圆梦，方才云雨罢，醒来被又空。白日里不来也，你到梦儿里将人哄。【真梦如何是哄。白日来，未必不哄。】瘦女伴们约戏耍，要同去花园后。拂愁眉，匀泪脸，强下妆楼。待试罗衫，怎胜得香肌瘦。欲出门还自省，才举步又迟留。这般憔悴容颜也，见人先自丑。【可怜。】【又一篇云：“想冤家，哀哀哭，正值冤家来到。慌忙的解罗衣搂抱着，浑身上下都摸到。你为何一去后，就这等消瘦了。想是你去贪花也，茶饭儿都吃少。”合观二篇，相思亦瘦，贪花亦瘦，瘦可怜又可憎也。要作恩爱夫妻，须是一对胖子，岂不可笑。】又风萧萧，一阵阵穿窗牖。雨丝丝，一点点都是愁。淅零零，铁马儿在檐前骤。惨淡淡灯共影，扑簌簌珠泪流。手摸一摸庞儿也，呀！瘦了，怎得瘦得这般样丑？病花不戴，钗不戴，连镮儿也不戴。说人騃，笑人騃，我比人更騃。行也害，坐也害，睡梦也害。茶不思，饭不想，骨如麻，体似柴。为了你冤家也，这病有三四载。又百般病，比不得相思奇异。定不得方，吃不得药，扁鹊也难医。茶不思，饭不想，恹恹如醉。不但傍人笑着我，我也自笑我心痴。伶俐聪明也，到此由不得自己。【后四句逼真。】又写情书，写不尽我相思帐，直直的写几句教他细细详。我病儿已在十分上，早早来还得见，也算与你厚一场。若是个来迟也，切莫要身后将奴来想。【末句旧云：“除是黄泉路上来赶。”情亦惨至。南园变改：“切莫要身后将奴来想。”颇雅。用之。】想嫁嫁了罢，嫁了罢，怎么不嫁。说许他，定许他，怎能勾见他。秋到冬。冬到春，春又到夏。咬得牙根痛，掐得指尖麻。真不得真来也，假又不得假。【真不得真，假不得假，正是妙境。假则扮戏，真则村里夫妻耳。】空书寄情书，泪珠儿滴在封皮上。奴亲手拆开看，只见纸半张。俏冤家哑谜儿鹘突帐。话儿没一句，字儿没半行。教我独对着空书也，白白的把你想。得书寄书来，未拆封，先垂泪。想当初行相随，立相随，坐卧相随，还只恐梦魂儿和你相抛离。谁想今日里，盼望这一封书。你就是一日中有千万个书来也，这书儿也当不得你。又俏冤家，从别后。受尽了空房孤零。想得我，不茶饭，鬼病缠身。要慰离愁，除非是一封书信。猛可的音书到，拆开看得真。见了这封音书也，越发想得紧。卖相思罚了愿。再不把相思害。猛可的撞见个俊多才。不由人见了心中爱。正是拆了秦楼瓦。又盖上楚阳台。卖了相思也。又把相思买。【也有该卖的，也有该买的。都是都是。】又相思铺，这几日番腾重盖。大门外，挂一面卖相思的牌。有几等相思卖与人害：单相思背地里想，双相思两下里挨，鹘突的相思也，还得鹘突人来买。【第一鹘突相思，有出脱处。】问课手执着课筒儿深深下拜，战兢兢止不住泪满腮。祝告他姓名儿，我就魂飞天外。一问他好不好，二问他来不来，还要问一问终身也，他情性儿改不改。求签对神灵，拈香罢，忙把双膝跪。千祝告，万祝告，保佑我情人早归。大红袍一领，还有猪羊祭。求得条上上的签在手。道人与我细细推，果应得灵签也，道人，我也做件皂袍儿相谢你。魇到俏冤家，昨朝时，去得一溜，做一个魇到儿暗地里相留。把你一顶巾挂在帐勾儿，教他常拖逗。你虽是望前去，我偏要你就转头。难道我这样勾你也，你只是不回首。自怨眼巴巴，望着我冤家一面，泪汪汪，镇日里眼不曾干。灯花鹊噪难凭断，除非梦儿里枕上得片时欢。不怨你的薄情也，只怨自己的缘份浅。不忘俏冤家，我待你真心实意。全不料你待我面是背非，把恩情一旦都抛弃。两人心下里，自有老天知。明知你是个薄情也，我只是念念不忘你。【又一篇云：“假情儿调了千千万，假誓儿发了万万千，假泪儿流了无千无万。明知你都是假，就该丢你在一边。如何只半日的不来也，就望穿了奴的眼。”意亦同。】揉枕到三更，忽然间把枕儿揉碎。【出人意表。】一从枕了你，只做得半月夫妻。莫非是做时节时辰不利。另拣个好日子，再做个利市的。若得这个人来也，先把瘦腰儿犒赏你。打丫头害相思，害得我伶仃瘦，半夜里爬起来打丫头。“丫头，为何我瘦你也瘦。我瘦是想情人，你瘦好没来由。莫不是我的情人也，你也和他有。”【揉枕打丫头，描写无聊极思，亦奇亦真。】打梅香害相思，害得我伶仃样。半夜里爬起来打梅香。“梅香！为何我瘦你偏壮？”梅香复姐姐：“你好不思量，你自想你的情人也，我把谁来想？”【瘦又打，壮又打，如此难理会的姐姐，教做姐夫的也怕人。】叫梅香相思病，害得我魂飘荡。半夜里坐起来叫梅香：你上床来掮起腿学和乖亲样。梅香姐：姐姐，你也是糊涂的娘。没有那件东西也，娘，怎杀得你的痒。【又该打。】【俗矣。正以俗，故存之。】痒这东西今夜里忽然作祸，是谁人撒下一把疥虫窠。痒来时透心肝，其实难过。抓抓还掐掐，懒懒又（扌匍）（扌匍）。便泼上来飞滚的热汤也，只讨得外面皮儿的苦。盼归喜蛛儿忽地在檐前挂，昨夜银缸上灯结蕊，今朝喜鹊儿喳喳，粉墙上画的又是成双卦。久矣他无信了，想是明日定还家。若果明日还家也，止守得今宵一夜寡。【这一夜更觉难过。】又东君怪道无音耗，鸟不言，花不语，等瘦了梅梢。昨宵寒去想是他来到，朵朵花枝开笑脸，双双好鸟弄声娇。守过了二百七十日的凄凉也，春！你少不得也来了。【情人若比春，一般来得稳，一百年也情愿等着。】心事心中事，心中事，心中有事。说不出，道不出，背地里寻思。左不是，右不是，有千般不是。虽有姊和妹，有话不相知。怎能够会一会冤家也，我的心儿才得死。药名“红娘子”，叹一声，受尽了“槟榔”的气，你有“远志”，做了“随风子”。不想“当归”是何时，“续断”再得甜如蜜。“金银花”都费尽了，相思病没药医。待他有日的“茴芗”也,我就把“玄胡索“儿缚住了你。又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因此“黄连”心苦苦里为伊担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恩人。你果是“半夏”的“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卷四·别部送别送情人，直送到门儿外，千叮咛，万嘱咐：“早早回来，你晓得我家中并没个亲人在。我身子又有病，腹内又有了胎，就是要吃些咸酸也，那一个与我买？”【最浅最俚，亦最真。】又送情人，直送到花园后。禁不住泪汪汪滴下眼梢头：“长途全靠神灵佑，逢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夜晚的孤单也，少要饮些酒。”【又“送商”一篇云：“劝乖亲，休要在江湖上恋。纵经营千倍利，不如家里安闲。餐风宿水，容颜易变。想茶茶不到口，想饭饭又不周全。到晚要自展那铺陈也，到天明还自要卷。”亦通，然不如“逢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二语绝唱。即入之古乐府何惭。】又送情人，直送到城隍庙。叫道人，开庙门就把香烧，深深下拜低低告。情人儿在心上转，签筒儿在手内摇：“若得到底的团圆，菩萨！你便把上上的签来缴。”【若是签果灵，神道也靠着篾片了。】又○送情人，直送到无锡路，叫一声烧窑人我的哥，一般窑怎烧出两般样货？砖儿这等厚，瓦儿这等薄，厚的就是他人也，薄的就是我。○劝君家，休把那烧窑的气。砖儿厚，瓦儿薄，总是一样泥。瓦儿反比砖儿贵，砖儿在地下踹，瓦儿头顶着你。脚踹的是他人也，头顶的还是你。【后一篇，名妓冯喜生所传也。喜美容止，善谐谑，与余称好友。将适人之前一夕，招余话别。夜半，余且去，问喜曰：“子尚有不了语否？”喜曰：“儿犹记‘打草竿’及‘吴歌’各一，所未语若者独此耳。”因为余歌之。“打草竿”即此。其“吴歌”云：“隔河看见野花开，寄声情哥郎替我采朵来。姐道，我郎呀，你采子花来，小阿奴奴原捉花谢子你，决弗教郎白采来。”呜呼！人面桃花，已成梦境。每阅二词，依稀绕梁声在耳畔也，佳人难再，千古同怜，伤哉！或问余：后篇番案佳矣，子尚能转一语否。余随赋一篇云：“据你说，烧窑人，教我怎么不气。砖儿厚，瓦儿薄，既是一样泥，把他做砖我做瓦，未为无意。便道头顶着我，到与你挡风雨，那脚踹的吃甚么亏。头顶是虚空也，脚踹是着实的。”白石山主人又番案云：“再劝伊，休把烧窑的气。砖做厚，瓦做薄，谁不道是一样泥，厚与他，薄与你，我自有个主意。顶戴你，几番风水亏你遮盖了，踹定他，不许人将他丢打你。我虽和你薄相处、情长也，他厚杀也赶不上你。”楚人丘田叔亦寄余番案一篇，出意更新。词云：“据我说，你与烧窑的不必心焦躁。砖儿厚，瓦儿薄，都是你两个自招，厚待薄待我原无他道。那砖儿自块块方正平实得好，那瓦儿一片片反复又蹊跷。难道到教我厚那跷蹊的人儿也，把稳实的来薄了。”田叔又自番二篇云：“○听说罢，烧窑人愈加要气。砖儿瓦儿总都是泥，作好作恶也难容恕。把砖儿做平实了，把瓦儿做跷蹊。你既做出个平实跷蹊也，厚薄只得由着你。○烧窑人听得多时，向前施礼。笑你个忒多心，也忒多疑。厚薄偏正我原无意。但砖体儿不得不平正，那瓦体儿又不得不跷蹊。若晓道不得不平正跷蹊也，又何必怨厚他薄着你。”○遐周曰：“愈转愈妙，乃知文人之心浚于不竭。”】又送情人，直送到丹阳路。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也来哭。【绝奇。】“赶脚的。你哭是因何故？”道是“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你两下里调情也，我的驴儿受了苦。”【赶脚者衣食于驴，倚之为命，故爱驴最真。今之情人，我未爱彼，先欲彼爱我；我爱彼，又恐彼不知我爱。务为爱微以博人欢，强为爱貌以避人议，而真情什无二三矣。名曰相爱，犹未若赶脚者之于驴也。妙哉！“赶脚的也来哭”，语诙而意讽。送情人诸篇，此为第一。】又送情人，直送到河沿上，使我泪珠儿湿透了罗裳。他那里频回首添惆怅。水儿流得紧。风儿吹得狂。那狠心的艄公也，又加上一把桨。【三合凑。】又送情人，直送到黄河岸，说不尽，话不尽，只得放他上船。船，开好似离弦箭，黄河风又大，孤舟浪里颠。远望（舟回）竿也，渐渐去得远。【只写行人之景，而送行者之凄凉，隐然言外，文品最高。】寄别想家乡，不得已，匆匆别去。多一旬，少半月，又是来期。待相逢，慢慢把衷情叙。恨只恨舟师忙解缆，同行客伴催。不得觌面的相辞也，我央人拜上你。泣别汗巾儿止不住腮边泪，手搀手，我二人怎忍分离？送一程，哭一程，把我柔肠绞碎。你在旅馆中休要思想着我，你身子儿瘦损又受不得亏。可怜半霎儿相看也，好似五更时梦儿里。【束句新。】初别玉人儿，辞别了径往他州去，撇下奴独自船舱内好不孤凄。知几时和你重相会！明月穿窗影，清风过柳溪。好一个良宵也，可怜只少了你。忆别驾归舟，欲别去，使我情迤逗。怕分离，不由我痛泪交流。沉沉苦切从今受，旧游何日续，情恨几时休？我身子儿锁住在重门也，魂灵儿还随你走。久别自从他那一日匆匆别去，到如今秋深后风雨凄凄。欲待要做一领衫儿捎寄，停针心内想，下剪自迟疑。这一向不在我身边也，近来肥瘦不知你。【或曰：不知肥瘦，何不做了两件。予笑曰：看自己肥瘦便是样子。】卷五·隙部捎书捎书人才出得门儿外，唤丫鬟替我去唤转他来。你见他时切莫说我将他怪，虽然他不是，我自有安排。若说破他的薄情也，惹得薄情心加倍歹。【不说破他，才由我安排。此妇的是老手。】糊涂来了去，去了来，似游蜂儿的身分。吃了耍，耍了吃，把我做糖人儿的看成。东指西，西指东，做出媒婆儿的行径。这是你负我我负你？你自去心问口口问心。休像那云密密的天儿也，雨不雨晴不晴糊涂得紧。【如今的交情，到是糊涂些耐久。】不希罕想当初，这往来。也是两相情愿，不是红拂妓私奔到你跟前，又不曾央媒人将你来说骗。你要走也由得你，你若不要走，就今日起你便莫来缠。似雨落在江心也，那希图你这一点。发狠俏冤家，我与你恩深情厚。我纵与别人好，怎肯把你来丢。你为何恋新人，忘了奴旧。我好劝你，你又不听我，我苦争你，又怕结冤仇。不如狠一狠的心肠也，啐，各自去丢开了手。【说丢开，正是他不忍丢开处，所以佳。】杂情要丢开，我与你丢开了罢。你无情，你无义，又相处做甚么！说相思，话相思，都是闲话。今朝你向我，明日又向他，好似驿递里的铺陈也，赶脚儿的马。【切喻。】【这铺陈牲口，原有用得着时节，莫暴殄他。】负心俏冤家，我待你是金和玉，你待我好一似土和泥。到如今中了傍人意，痴心人是我，负心人是你。也有人说我也，也有人说着你。【语云：“痴心女子负心汉。”然世不少痴心汉子负心女。以余所睹妓张润兰郎一事，足兼之矣。张与贾人程某交善，许以必嫁。程惑之，为之破家。既已效郑元和下梢，不敢复窥张室矣，而张念之不置也。一夕，遇诸门，亟呼入，相持大恸。程具道所以不敢状，张自出青蚨具餐止宿。夜半，谓程曰：“侬向以身许君，不谓君无赖至此。然侬终不可以君无赖故，而委身他姓。侬有私财五十金许，今以付君。【难得。】君可贸易他方，一再往，有赢利，便图取侬。侬与君之命毕此矣。”语达旦，空囊授之，珍重而别。程既心荡，无复经营之志。贫儿骤富，馋态不禁。乃别往红楼市欢，【可恨可杀。】罄其资而归，而张不知也。久之，复遇诸门，居然窭子容耳。闻张呼，惊欲走匿。【良心。】张命名婢阑之以入，叩其故。但云：“中道遭寇。仅以身免。自怜命薄。无颜见若。”张悲愤甚，一恸几绝。程亦悔且泣，徐曰：“业如此，当奈何？”张曰：“此吾两人命绝之日也。生而暌，何如死而合。君如不忘初愿，惟速具毒酒，与君相从地下尔。”言讫，泪下如注。程不知所为，张迫之再。无已，潜取毒，毒酒以进。张且泣且饮，便倾半壶。程觉其有异，大恐，遽尽吸之，已而两人皆死。既死，鸨乃觉，从傍人教，割生羊取血灌张，张活。次及程，则无疗矣。盖毒性下堕，张先饮，味薄，故可起。亦天意所以诛薄幸也。程父讼之长洲江令，【妙人。】令廉得负心始末，乃责其父而释张。【大是。】当此时，张之名闻于一郡。郡之好事者咸往问疾，求识面以为荣。或呼为“药张三”，从所殉也；或称曰“痴张三”，谓其所殉非人也。张疾愈，郡人士争交欢之，声价颇隆。然性好豪狎，不誉荐绅，竟以此浮沉数年，无一大遇，聊随一卖丝者终焉。余尝有诗云：“同衾同穴两情甘，鸩酒如何只损男。却笑世人不怕死，青楼还想“药张三”。”“痴心漫结死生期，松柏西陵别有枝。自是薄情应致死，交欢岂少卖丝儿。”“黄金销尽命如霜，依然映画堂。一负生兮一负死，古丘空说两鸳鸯。”余谓张三赠金伏毒二事都奇。所恨者毒酒无灵，不肯成全张三一个好名。使死而复苏，碌碌晚节，卒负死友，诚赘疣也。然使张死而程苏，其为赘疣又何如，而谓毒酒果无灵哉。余又闻一妓与所欢约俱死，欢信之，为具鸩酒二瓶。妓执板速欢饮，欢尽其一。因谓妓：“汝何不饮？”妓曰：“吾量窄，留此与君赌拳。”【是彼一枝。】呜呼，自赌拳盛行，而张以情痴特闻。若死者有知，问张引药时卖丝儿何在，恐张亦无解于独生也。则虽谓“痴心汉子负心女”，可矣。】又咱两个，说甚么心相对。常说道，有了我还有谁。哄得我上手时，你又把心儿昧。辜恩负义的贼，你许多亏。再不信你蜜罐里的砂糖也，棉花儿样的嘴。又骂一声，负心贼，你因何恋新忘旧。那一日，看上了你，只为你温柔，谁知你绵里藏机彀。我一时在人前夸你的好，今日覆水好难收。教我一面耐你的亏心也，一面耐傍人的口。【一云：“骂一声，负心人，你因何恋新忘旧。想当初，看上了你，只爱你温柔。谁知道，爱温柔，反被温柔引诱。早知你温柔不耐久，我怎肯把身子儿陪伴你这薄幸囚。耽误了终身也，把是非儿落在他人口。”一云：“早知你温柔不耐久，怎肯那夜好担羞。被你弄软了我的坚心也，半路上丢开了手。”俱通。】又耽惊受怕我吃你的累，近前来听我说向伊：来由你，去由你，怎么这等容易？你把交情事儿当做耍，既是当做耍，又相交做甚的？得了手便开交也，只怕那头上的不容你。【当做耍，便是负心。不当做耍，又是痴心了。头上的也管不得许多。】又俏冤家，这几日眼孔儿有些大。瞅不瞅，睬不睬，冷落了咱。你干的事都在我心儿下，凡事留前后，劝你自斟酌。热灶里烧烧也，冷灶也要添一把。查问曾送你玉簪儿，戴也不戴？曾送你青丝带，可曾系来？曾送你汗巾儿，在也不在？曾送你一把销金扇，曾送你一只半新不旧的红睡鞋。这几件要紧的东西也，如何问着你佯不睬。【半新不旧，“不”字佳。旧云：“半新半旧”，便无味了。这几件东西，都没要紧。要紧的不在这几件东西。】又负心人，这几日你在谁家睡。风月中，那有你这样薄幸贼。教奴家念得舌尖儿碎。你难道喷嚏儿也不打一个，耳朵儿也不热一回。实实的招来也，冤家，莫讨费了嘴。【又一只云：“床儿前，快快的双膝跪，唤了丫鬟剥去了帽和衣。直招着昨夜在谁家睡。簪儿那里去了，汗巾儿送与谁。实实的说来，冤家，休得要博嘴。”大意亦同。】又据你说，不曾在别人家去睡。你昨夜在谁家做甚的，今日里头垂足落贪瞌睡。【出丑。】开口问你你便慌得紧，没事为甚通红了面皮。现放着个真赃也，还要强什么嘴。【画出怕老婆影子。又一篇云：“嘴唇上现有胭脂迹，鞋面上踹的是小脚儿泥。浑身都染香薰气，枕痕儿尚在脸，鬓发儿不整齐。这几桩事儿都是实情也，你还要强着嘴。”亦可。】又你今番出来迟，必有些缘故。脸儿红，气儿吁，为着甚么？罗裙不整，露出花花裤，钮扣都松了，云髻一似老鸦窠。还要在我的跟前也，强把咒来赌。醋俏冤家。，谢你真心假意。明晓得你是把淡醋儿吃，你全然不想我当初恩意。那时节怎么起，凭着你心里知。任你去使性胡行也，我把冷眼儿瞧着你。【说到恩义，吃醋也不淡，使性也不妨。不切己，不吃醋。不相知，不使性。】又自相交，不曾为吃醋把闲言斗。要买你心，合你的意，只听你自由。谁知你习惯了迎新忘旧：今日和这个好，明日又把那个丢。过不得我的心儿也，把公道话儿才开口。【一云：“俏冤家，你与人厚，我明明知道。若是捻你酸，吃你醋，这是我不贤了。只是你忒不该这等情难料，厚的你自厚便了，又何须把我抛。我且忍气吞声也，看你两个儿到底好。”大意同。】又俏冤家情性儿，我就拿你不定。瞒着我，背地里，两下去偷情。缘何口应心不应。欲待打你又下不得手，骂你我又先自疼。我为你一团呕气在心中也，只得在心中暗自去忍。【既是心中忍得，不说更高。】又我两人要相交，不得不醋。【真实。】千般好，万般好，为着甚么？行相随，坐相随，不离你一步。不是我看得你紧，只怕你脚野往别处去波。你若怪我吃醋捻酸也，你索性到撑开了我。【语语切至。中二句，一云：“不是怪你往热处走，只怕你往冷处疏。” 太工了。】劝俏冤家上前来，一言相劝。我和你相交时，比他在先，你待我比待他情儿觉冷淡。骑着两头马，踏着两头船。内有一个湾儿也，看年怎生样儿转！【不是乡党序齿，如何争个先后。】跳槽你风流，我俊雅，和你同年少。两情深，罚下愿，再不去跳槽。恨冤家瞒了我去偷情别调。一般滋味有什么好，新相交难道便胜了旧相交？匾担儿的塌来也，只教你两头儿都脱了。又记当初发个狠，不许冤家来到。姊妹们苦劝我，权饶你这遭。谁想你到如今又把槽跳。明知我爱你，故意来放刁。我与别人调来也，你心中恼不恼。识破俏冤家，人说你无长爱。容易浑，容易好，容易丢开。你闪人，人闪你，好似六月债。人闪你恼不恼，便知你闪人该不该。识破你闪人的心肠也，只怕睬也没人睬。又俏冤家，你好似黄梅天行径。一霎时风，一霎时雨，一霎时又晴。说来的十句话，到有九句不应。开口是瞒天谎，行动是假温存。识破你的行藏也，不由人心不冷。缠丢想当初缠我因何意？缠上时丢了我又去缠别的，顿忘了在先时缠我的恩义。缠我又丢我，丢我又缠谁？你这等样的丢人也，只怕缠上的又丢了你。骂劣冤家，今日里与你说个的当。扭住在牙床上，狠骂一场。薄幸人，负心贼，一味将人欺诳。曾说下山盟和海誓，许我地久共天长。想起万语千言也，你说那一句依前讲？怕闪风月中的事儿难猜难解，风月中的人儿个个会弄乖。难道就没一个真实的在？我被人闪怕了，闪人的再莫来。你若要来时也，将闪人的法儿改。【或曰：有闪人心，方有闪人法。末句易‘闪人的心肠改’如何？余曰：风月中法儿最多。谚云：“只怕乖而不来，那怕来而使乖。”不闪人又不为人闪者，吾见亦罕矣。有闪人之法，因生防闪之法，又生防防闪之法。法法相生，闪闪莫悟，可悲亦可畏也。法儿，其显者，人犹不知，况心乎。】情淡来也罢，去也罢，不来也罢。此一计，也不是你的常法。真不真，假不假，虚将名挂。不相交，不烦恼，越相交，越情寡。着甚么来由也，我把真心儿换你的假。又想当初，骂一句心先痛；到如今，打一场也是空。【实话。】相交一旦如春梦。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好。想起往日得交情也，好笑我真懵懂。【“打枣竿”精神多在结句。此独以起句出入，洵为难得。】又圆纠纠紫葡桃闸得恁俏，红晕晕香疤儿因甚烧。扑簌簌珠泪儿不住在腮边吊。曾将香喷喷青丝发，剪来系你的臂；曾将娇滴滴汗巾儿，织来束你的腰。这密匝匝的相思也，亏你淡淡的丢开了。【闸紫葡桃，亦北地惑人之法。】缘尽缘法儿尽了，心先冷淡；缘法儿尽了，要好再难；缘法儿尽了，诸般改变；缘法儿尽了，把好言当恶言。怎能勾缘法儿的重来也，将改变的都番转。【末二句南园叟所易，旧云：“缘法儿尽了也，动不动就变了脸。”不知已在“诸般改变”中矣。】是非论相交，我与你真心实意，被傍人谤了些闲是非，你缘何不与我争口气？相交还是我，过后悔时迟。说在你心中也，从不从由着你。【大雅。】又俏冤家，我与你和睦了罢。千不是，万不是，是我见差。劝多情不必记前番话。恨只恨搬唆的贼，我无端错听了他。我岂不谅你的情儿也，何必辨着真和假！【宛如对语。】又你耳朵儿放硬了，休听那般唆话。我止与他那日里吃得一杯茶。行的正，坐的正，心里儿不怕。是非终有日，搬斗总由他。真的只是真来也，假的只是假。又俏冤家，我爱你心儿定。被傍人讲得你乱纷纷，是前生口舌债还不尽。讲便由他讲，我和你情真到底真。船到江心也，只要船儿拿得稳。【大是。】又俏冤家，进门来缘何不坐？晓得你心儿里有些怪我。这场冤屈有天来大，帮衬我的少，撺掇你的多。你须自立定主意三分也，休得一帆风怪着我。【此黄季子方胤作。又《侉调山坡羊》云：“进门来寻我风流罪犯，怎知我心儿没一些破绽。三条路儿打中间径走，你不见有神灵知见。好笑你耳官罢软，轻信人言。你不记得曾参杀人，不记得颜回窃饭。常言道，舌头底下压死了人也，呵，不明白的冤家，如同不下雨的天。天，天，你说出话来傍人也是胆寒。天，天，你坏了我的清名，坏不得我赤胆忠肝。”词亦佳，并存于此。】又我两人好事只在朝和暮，被冤家谤坏了，顿起风波。从来的破姻缘天灾神祸，挑得我东一个西一个。就是杀父仇没这样毒。【真毒。】断送了我的前程也，还要背地里笑着我。【若是送得断的，毕竟还不是美前程，由他背地里笑可也。语云：“一时笑，到老倬。”又一篇云：“劝乖亲，免仇烦，听咱说道。我为你受人谤，非是一朝，这几日为什么你的足迹不到。你的恩情我时刻感，我的盟言你记得牢。恨只恨吃寡醋的傍人也，把我缘法儿断送了。”亦可。】自明奴不曾图你钱和钞，奴不曾图你名行儿高，奴不曾图你容和貌。只道你绵无刺，谁知你笑里刀？我这等样随和也，天！还说我不好？又你道我泪汪汪是妇人家水性，你道我剪青丝头又不疼，你道我害相思有谁来作证。你道我寄来哑谜都是假，难道烧香疤肉不疼。那一个肯与你投河也，又肯去奔井。【果肯，也自难得。】又我若是假待你，对天发誓：我若是假待你，口儿里喷蛆；我若是假待你，烂出心肝肺；我若假待了你，就是人可欺天不可欺。我若今日欺心也，明日就见不得你。【说出来忒便当，定是养家咒。】鬨在行中，十分真只好当三分用。你如何一击击要打在鼓当中，怪不得动不动就是一场鬨。本是墙花和路柳，怎惹得浪蝶与狂蜂。我若与你说作得玉女贞娘也，连你也如何识面孔。【青楼中有“三字经”曰“烘哄鬨”，又曰“烘如火，哄如蛊，鬨如虎”。金樽檀板，绣幄香衾，馋眼生波，热肠欲沸，所谓烘也。粉阵迷魂，花妖醉魄。情浓若酒，盟重如山。哄人伎俩，兹百出矣。已而愿奢未遂，誓重难酬。寡醋谁堪，闲槽易跳，百年之约，一鬨而止。故曰“十分真只好当三分用”。识得此意，大落便宜。】淘气在先时，那一句不与你说到？到如今，长时的把气淘。忍不得，耐不得，亏你还笑。你笑我也不作准，老着脸还要絮叨叨。你这样为人还说是心好也，到怎么样才不好。【到不笑便是心不好。】夜闹明知道那人儿做下亏心勾当，到晚来故意不进奴房。恼得我吹灭了灯把门儿闩上。毕竟我妇人家心肠儿软，又恐怕他身上凉。且放他进了房来也，睡了和他讲。【宛转可怜，虽怕他讲，亦不得不进房矣。】漏言俏冤家，睡梦里溜出句偷情话。我一字字，一句句，听得不差。半夜里摇醒了把你的谗痨骂。你身子儿近着我，你心儿里恋着他。你从今纵有百样儿温存也，百样儿都是假。散伙耳朵儿扚住在床前跪，不信你精油嘴一味里嚼蛆。到如今眼见得虚情虚意。那扇子儿还了你，像个散伙。这汗巾是我的。【像个散伙。】你就说千万个不敢也，我只是不信你。交恶○歹冤家，只今日便与你拆帐，也是欠下了前身债，与你相交这场。到如今懊悔千千万。我的亏也吃勾了，早开交便如脱祸殃。你就是再上世的潘安也，我也决不将你想。○歪丫头，休的得要把言辞讪。我的好处多，歹处少，莫把心瞒。也是我恶星辰撞你这冤魂帐，普天下不断了妇人的种，要开交便开交有什么难！你就是再世的西施也，我也决不将你想。【末二句，或前云：“便做道寡了这终身也，决不将你想。”后云“我就做了一世的鳏夫也，决不将你想。”亦可。】扯汗巾这两日，松了你，你就有些作怪，衣袖里洒出条汗巾来。小字儿现写着，你还要赖。快快的说与我，莫讨我做出来。就扯做个条儿也，这冤仇还未解。又汗巾儿，汗巾儿，谁人扯破。快快说，快快说，不要瞒我。若还不说就有天大的祸。汗巾儿人事小，汗巾儿人意多。作践我的汗巾也，如同作践我。【每见青楼中，凡受人私饷，皆以为固然。或酷用，或转赠，若不甚惜。至自己偶以一扇一帨赠人，故作珍秘。岁月之余，犹询存否。而痴儿亦遂珍之秘之，什袭藏之。甚则人已去而物存，犹恋恋似有余香者。真可笑已。余少时从狭邪游，得所转赠诗帨甚多。夫赠诗以帨，本冀留诸箧中，永以为好也，而岂意其旋作长条赠人乎。然则汗巾套子耳，虽扯破可矣。】戴花这花儿，是谁人与你插戴。这花儿，打从何处来。看起来古怪真古怪。实实从头说，快快除下来。决不与你干休，冤家，佛也劝不解。自悔这几日，与冤家有些儿说话。他不来便不来，我也不伏气去叫他。气头上说了他几句生疏话，便做十分到是我不是，那三分才怪他。早知你便开交也，我也认什么真和假。【可怜。】赎罪俏冤家，进门来，把闲言斗。说得我低着头满面娇羞。千不是，万不是，我的年纪幼。若有姊妹情，把前言一笔勾。闲话儿丢开也，你照旧来走走。【照旧来走，只怕照旧有闲话。】又俏冤家，进门来，冲冲发怒。这几日不见来，原来是怪奴。论为人那个无些蹉，歹的日子少，好的日子多。便做道十二分的不是也，乖！你将就将就我。心虚远远的望见我冤家到，见他的动静有些蹊跷，使奴家心里突突跳。不合我做了亏心事，被他瞧破怎么好？且昧着心儿也，罢！拚着和他搅。【既昧了心，搅他做甚。拚着和他搅，毕竟心不容昧。又曰：“我纵与别人好，怎肯把你丢”，真心中之亏心。“拚着和他搅”，亏心中之真心。】归迟薄情的，这时候方才来到。拥香衾和绣枕，只做睡着。耳根边当不起千般聒噪：“下次不敢了，权恕我这一遭！”偷眼的瞧他也，好笑又好恼。又问着你哪里来，你把闲行来答应。既闲行，没甚事，为甚摸到三四更。不信道撞寡门吃寡茶，有这般高兴。今后就是闲行走，也须与我说一声。若过了黄昏也，我定不将伊来等。【请了，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歪缠俏冤家，这几日全不见面。问着你，低了头不回言。直直的说来，你在谁家恋。冤家好大胆，反来歪死缠。扯住我罗裙也，忙把房门儿掩。【掩门后，毕竟还发作否。】管难丢你，难舍你，又难管你。不管你，肯怕不有了别的。待管你，受尽了别人闲气。我管你，又添烦恼。我不管你，又舍不得你。你是我的冤家也，不得不管你。嗔妓俏哥哥，我吩咐你再不要吃醉，今日里缘何吃得醉如泥。陪你的想是个青楼妓，我且饶了你，你也要自三思。他若果有你的心肠也，怎舍得醉了你。【巧言。】又痴乌龟，没来由，接一个歪妓。止无过唱些曲，吃些酒，赞他做甚的。见了他面前来，不由人不气。他容貌也只这等，体态又欠整齐。【你就】爱杀他的喉咙也，枕儿边用不着你。【闻先辈云：四十年前，吴下妓者皆步行，使后生抱琵琶以从，见士大夫及武弁，俱行稽首礼。近来此风。惟北地庶几犹存，而南国若扫矣，吴下其尤也。娼不唱，妓不伎。略似人形，便尊之如王母，誉之如观音，颐指气使，靡不俯从。曲中稍和一两字，相诧以为凤鸣鸾响，跪拜不暇。又不然，则曰：某也品胜，某也人良，而龌龊青楼，遂无弃物。取之弥恕，其质弥下；奉之弥甚，其技弥拙。而所谓抱琵琶过船者，仅归之弹词之盲女与行歌之丐妇。名娼名妓，实瞽乞之不若也矣。诚得一有喉咙者，何妨爱杀。嫉妇之口，吾未敢信。】寄夫等冤家，盼冤家，冤家不到。写家书，寄家书，珠泪抛。千拜上，万拜上，我的亲夫知道。当初恩爱得紧，如今把奴抛。不是自己的亲妻也，睡杀有甚么好！【若说好都好，若说不好都不好。】多心○你与我厚一场，非同陌路。没来由讲是非，好似平地风波。若果是有差池、天灾神祸。我的挫处没半点，你的心肠也忒煞多。莫不是你到有些蹊跷也，反把闲话笼着我。○初相交，指望你一心一路。到如今，眼面上就做工夫。偷铃掩耳瞒我不过。你的挫处也不为少，我的心肠也不算多。还只是自己的差池也，莫把恶话儿肮脏我。男风痴心的，悔当初错将你嫁，却原来整夜里搂着个小官家。毒手儿重重的打你一下。他有的我也有，我有的强似他。你再枉费些精神也，我凭你两路儿都下马。【男风之说，《素问》已及之，其来远矣。然破老破舌分戒男女，未有合而一者。迩年间往往闻女兼男淫，亦异事也。适有狎客述“夫人自称曰小童”题，破云：“即夫人之自称，而邦君之所好可知矣。”可发一笑，因附记此。卷六·怨部假相思秃癞痢，梳了个光光油鬓。缺嘴儿，点了个重重的朱唇。齆鼻头，吹了个清清的箫韵。白果眼儿把秋波来卖俏，哑子说话教聋子去听。薄幸人儿说着相思也，这相思终欠稳。【真相思人煞有薄幸处，薄幸人煞有真相思处。莫要一例看人。】怪劣冤家，休把我做三岁孩儿待。你说乖，你说巧，谁是个痴呆？动不动恶言语就把人来怪，你怪我也不打紧，要撒开时便撒开。终不然我趋奉得你多般也，你做得这般样的骀。告诉告诉你爹，这薄幸子一定不忠不孝；告诉你友，这薄幸人休要相交；告诉你妻，这薄幸夫也须留心防着；告诉普天下掌祸福的神灵听，这样薄幸贼莫恕饶！再告诉他日做墓志的官人也，莫把他薄幸名儿除掉了。【昔人云：“随你清如伯夷，少不得一篇极恶的文章送归林下。随你恶如盗跖，少不得一篇极好的文章送归地下”。盖指弹章与墓志也。润笔到手，薄幸亦是德行一款矣，告诉何益。】强留俏冤家，说声去，当真要去。看你急忙忙，慌速速，全没些殷勤的意儿，千方百计留不住。我平时怎样看待你，你暗地里也要自三思。就是一块石头也，我抱也抱热了你。【像了石头，便抱热也没用。】数归期数归期，数得我指尖儿痛。若数得他归来了，这是痛有功。到如今，不归来，你痛成何用。他若不把归期来哄着我，为甚的一日间数上他几百通？骂一声薄幸的冤家也，就是指尖儿也被你哄。记日从他去，不问无灵卦，只把那金簪儿在纸窗上插。一日不来插上他一下，从头细细数，数了一百八。为你这冤家也，准准守了六个月的寡。【尽造得节妇牌坊了。问何以故。曰：“曾守过六个月真寡。”】黑心俏冤家一去了，无音无耗。欲待要把你的形容画描，几番落笔多颠倒。你的形容到容易画，你的黑心肠难画描。偶落下一点墨来也，到也像得你心儿好。【仙笔不落人想。】无信玉人儿一去了，奴受千般孤零。约定桃花放，李花开，便是回程。望断水中鱼，沙中雁，不见愁中信。划损雕阑巧，消磨了几黄昏。好似断线的风筝也，全不见些儿影。见书这封书见了，不由人不气。说来时又不来，这话儿眼见得虚。那些个有缘千里能相会。亲口说的话儿还不作准，这几个草字儿要他做甚的。寄语我薄幸的情郎也，把这巧舌头收拾起。寄信 遇宾朋，就把我冤家来问：为甚的一去了杳无信音？想他又与他人近。烦君对他讲，说我骂他是薄情人。再一日不来也，怪不得我心肠冷。【亦雅。】【寄语情哥，乘热快来。】悔交 悔当初，错走了一条路。到如今，凄凉景，历尽了多少风波。我一心中有万种愁无人诉，也是命里该如此，教我受折磨。有限的姻缘也，到吃了无限的苦。又想当初，不相交，其实妙。也无愁，也无恼，也不心焦。到如今，作事多颠倒。薄幸心肠狠，一去不来了。恩爱了一场也，不曾博得你半分好。狠俏冤家，你好口应心不应。我待你其实是一点真心，你一笤帚扫得我干干净净。花落还有影，水流太无情。我想普天下人儿也，头一个是你狠。【末二句，一云：“若不生我这样痴人也。十个也心肠冷。”亦有情。】心变做梦儿，也不想你心肠改变。我也曾有好处在你先前，谁知你忽地里将他人恋。恨只恨我无眼，我也再不敢埋怨着天。忘了我的恩情也，保佑别人儿将你闪。【此是常事，不劳保佑。】又做梦儿，也不想你心肠改变。在先时，人笑我，今日果应其言。想当初你话儿到也说得活龙活现。我把真心儿待着你，你原来把假意儿缠。负了我的真心也，天！现报在我的眼。【唐女冠鱼玄机诗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观“心变”二只，益信。】咒我为你耐着心，含着苦，淘尽多少气。我为你思着前，想着后，何日有个了期。我为你拚着做，强着口，顾不得傍人议。我为你要讨好又偏着你恼，我为你费尽心你总不知。你或负了我真心也，咒也咒死你。又活冤家，受尽了千般气。瞒得我，瞒得人，瞒不得天知。那一个负心的教他先归阴去。我只指望一竹竿直到底，谁知哄得我上楼时，你便拆去了梯。我没奈何你这冤家也，只顾烧香咒骂你。【有客自蜀挟一妓归，蓄之别室。率数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疑之。客作词自解，妓即韵答以《踏莎行》云：“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自不曾闲，又底得工夫咒你。”更奇。】恨天谯楼一鼓，一声声敲，一声声风透。南来雁，一声声叫，一声声离恨愁。曾记得月儿下，灯儿前，一声声罚咒。你的咒儿一声声都变做了假，我的咒儿一声声都变做了羞。恨煞那不挣眼的皇天也，就在桌儿上拍一拍手。告状鬼门关，告一纸相思状。不告亲，不告邻，只告我的薄幸郎。把他亏心负义开在单儿上，欠了我恩债千千万，一些儿也不曾偿。勾摄他的魂灵也，在阎王面前去讲。【末二句，一云：“那一个掌情事的灵神也，听我把冤情细细讲。”亦可。然首句曰“鬼门关”，则阎王面前较确。】又 猛然间，发个狠便把冤家告，等不及放告牌往上跑。一声声便把青天叫，告他心肠易改变，告他盟誓不坚牢。奴有无限的冤情也，只恨状格儿填不了。比方比你做水花儿聚了还散，比你做蜘蛛网到处去衔，比你做锦揽儿与你暂时牵绊，比你做风筝儿线断了，比你做匾担儿担不起你不要担。就比你做正月半的花灯也，你也亮不上三五晚。又 同心带结就了，被刀割做两半。双飞燕遭弹打，怎能勾成双。并头莲才放开，被风儿吹断。青鸾音信杳，红叶御沟干。交颈的鸳鸯也，被钓鱼人来赶。从良 铁心肠一径自从良了去。做梦儿也不想你要嫁渠。又不知那一件中了你意。从良的有千千万，没像你从得奇。好似大风里的杨花也，一阵就不见了你。又 铁心肠一径自从良了去。你只道从良好，不到得吃亏。那从良的十人中到有九人翻悔。男子汉心易变，大娘子醋易吃。你若过了七日三朝也，只怕规矩儿重立起。【实话。】又 铁心肠一径自从良了去。多少人从不了，这也是个常规。求天拜地作成个机会。或是夫妻们逗寡气，或是朋友们搬是非。不是咒你的分离也，只为舍不得分离你。又 铁心肠一径自从良了去。你名誉高，年纪小，忙做甚的。把好风光一旦都抛弃。不记得吹箫同度曲，不记得剪烛共弹棋。对着那明月清风也，难道一点念头儿都不起。又 铁心肠一径自从良了去。做偏房，要小心，受多少矜持。那假逢迎、诈鹘突怕不是你的长技。【好。】睡迟还起早，妆粉要老成些。只怕你还是平日的娇痴也，教我颠倒愁著你。又铁心肠一径自从良了去。你与我往常间说尽了话儿。谁知道到如今造下拖刀计。曾被卖糖人骗了，再不信口甜的。想起往日的恩情也。呸！分明是白日见了鬼。【不曾被他迷杀，侥幸，侥幸】卷七·感部春 孤人儿最怕是春滋味，桃儿红，柳儿绿，红绿他做甚的？怪东风吹不散人愁气，紫燕双双语，黄鹂对对飞。百鸟的调情也，人还不如你。又 到春来，斜倚定秋千架。骂一声，天涯外薄幸的冤家。好时光一刻千金价。两两莺穿柳，双双蝶恋花。着甚么来由也，活教人守寡。又 去年的芳草青青满地，去年的桃杏依旧满枝，去年的燕子双双来至，去年的杜鹃花又开了，去年的杨柳又垂丝。怎么去年去的人儿也，音书没半纸。【又“春暮”一篇云：“恨一宵风雨催春去，梅子酸，荷钱小，绿暗红稀，度帘栊一阵阵回风絮。昼长无个事，强步下庭除。又见枝上残花也，片片飞红雨。”亦通，未免有文人之气。】秋秋风清，吹不得我情人来到。秋月明，照不见我薄半的丰标。秋雁来，带不至我冤家音耗。只怕秋云锁巫峡，又怕秋水涨蓝桥。若说起一日三秋也，不知别后有秋多少。【又一篇云：“孤人儿怕的是秋来到，怕的是金风儿将窗子敲。怕的是明月儿将奴照，怕的是寒蝉噪，怕的是黄叶飘。怕的是促织儿呼雌也，一声声叫到晓。”】冬 三冬天，受不得凄凉况。雪花飘，雨花飘，风儿又狂。夜如年，独自个无人伴，拥炉偏觉冷，对酒反生寒。便有那绵被千重也，可是孤眠人盖得暖？月闷恹恹，独坐在茶蘼架。猛抬头，见一个月光菩萨。菩萨！你有灵有圣，与我说句知心话。月光华菩萨，你与我去照察他！我待他是真心，菩萨，他到待我是假。【不雕琢而味足，求之举子业，其成弘之间乎。】拜月 焚炷香，等待那瑶台月上。对嫦娥深深拜，诉我的凄凉：“可怜见小书生没个人相伴。”嫦娥开言道：“读书人不忖量。你诉你的凄凉也，教我的凄凉对谁讲！”风 风儿风儿！你便停息了罢。铁马儿铁马儿就是我的冤家，絮叨叨不住的在我檐儿下。往常时不见响，是谁来拨动他？明知我孤单也，风！你便故意将奴耍。又风儿，为甚不住的长吁气？莫不是虚空里也有什么负心的。因此上，气冲冲惊天动地。风儿！劝你休要恼，亏心的料也从今不敢亏。若是依旧的亏心也，难怪你豁剌剌重吹起。雨 雨儿雨儿，你偏向愁人滴，一点点滴得我好不孤凄。银灯懒灭和衣睡，雨呀，你便不住在檐头下溜，我的泪珠儿也不住在枕上垂。同滴到天明，还是泪珠儿多是雨。【又一篇云：“到黄昏独自个只有孤灯为伴。听雨声儿一点点随珠泪双悬。那风声儿一阵阵间着千声长叹。此际空闺人寂寞，教奴转听转心酸。问天有甚关情也，滴这相思泪万点。”通篇俱旧，而结语可观。】风雨 老天不肯随人意，这样风，那样雨，要他做甚的。把情人阻住在中途内。愁他身上冷，怕他腹中饥。倘若有些差池也，天！我就抱怨杀了你。又 玉人儿久不会，我的归心如箭。怪狂风和骤雨，阻住在前川。老天怎不行方便，东风连日紧，教我怎行船？有的是西风，天！你扶持我一两晚。牛女闷来时，独自个在星月下过。猛抬头，看见了一条天河。牛郎星织女星俱在西边坐，南无阿弥陀佛！那星宿也犯着孤。星宿儿不得成双也，何况他与我。【文有一字争奇，便足不朽者。如云：“牛郎星织女星在两边坐”，“壁虎儿得病在墙头上坐”，一“坐”字俱用得奇。堪与唐诗萤火黄莺并称脍炙，而“打枣竿”中尤为难得。正如孺子之歌，偶然合拍。若有心嵌入，便成恶道。】茉莉花闷来时，到园中寻花儿戴。猛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来戴。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早知道你无心也，花！我也毕竟不来采。【知那一朵花无心，还是贪花人性急。】促织 促织儿，没来由，在窗儿外噪。是何人教唆你絮叨叨？我孤眠独坐多焦躁。忙叫丫鬟起，铜盆水去浇。浇不出他来也，你再把棒儿捣。鸡俏冤家一更里来，二更里耍，三更里睡，四更里猛听得鸡乱啼。挦毛的你好不知趣，五更天未晓，如何先乱啼？催得个天明，鸡！天明我就杀了你。【杀鸡正好请俏冤家，但恐来朝失晓，反惹是非耳。】又五更鸡，叫得我心慌撩乱，枕儿边说几句离别言。一声声只怨着钦天监，【奇。】你做闰年并闰月，何不闰下了一更天。日儿里能长也，夜儿里这么样短。【末二句，一云：“这样掌阴阳的官儿也，削职还该贬。”亦佳。】鼠害相思，独自个和衣卧。合着眼，指望郎梦里经过。恨杀那老鼠儿作神作祸。想郎难见面，望得我眼儿枯。梦儿里相逢，老鼠！你兀自不容我。【觉后更难为情，不如不梦，老鼠真趣物也。】猫 绣房中忽听得猫儿叫。高一声，低一声，叫上几百遭。雌的不肯雄的要，姐姐抽身起，【这雌猫到官。】偷把眼儿瞧。瞧散了那猫儿也，不觉罗裤儿湿透了。又 纱窗上乱写的都是人薄幸，一半真，一半草，写得分明。猫儿错认做鹊儿影，爪去纱窗字。咬得碎纷纷，薄幸的人儿也。猫儿也恨得你紧。雁正抬头，忽见那衡阳雁至。一行行，一队队，嘹呖南飞。眼见得你是个薄情夫婿，你知道他回来便，竟没有半行书。等待那鸿雁春归也，我也无书寄与你。【一行行雁都是情书，恐锦字撩人，未必胜此。一云：“孤雁儿，一声声在天边嘹呖。告雁儿，略停翅，奴有纸音书，相烦寄到天涯去。他住在云山烟树外，流水小桥西。切莫要差池也，回来深深拜谢你。”亦通。然少婉曲。】书声绣房儿正与书房近，猛听得俏冤家读书声。停针就把书来听。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奇绝。】圣人的言语也。其实妙得紧。【断章取义，好个聪明妇人，强似老学究讲书十倍。】听箫 闷恹恹，纱窗外把栏杆斜靠。猛听得，谁庭院品着玉箫。呜呜咽咽吹出凄凉调。不听不烦恼，转听转心焦。想起我的情人也，比你又吹得好。【情人耳内出佳音。】画 玉人儿，你好似一幅单条画。隔重山，隔重水，隔着天一涯，好教我终朝静夜长悬挂。雁飞书不到，树远路途赊。就是有个人儿也，怎能勾唤起同顽耍。单 单桌儿，单椅儿，单单独坐。单床儿，单帐儿，单单被窝。单形儿，单影儿，打点单单独卧。百般话儿单自想，这五更天单自过。我笑别人的孤单也，今日孤单人也笑着我。孤 孤人儿受尽了孤单情况，孤衾儿，孤枕儿，独守孤房。孤鸾孤凤孤鸳帐，孤灯对孤影，孤月照孤窗。忽听得天上孤雁孤鸣也，又听得孤寺里孤钟响。卷八·咏部月 青天上月儿恰似将奴笑，高不高，低不低，正挂在柳枝梢。明不明，暗不暗，故把奴来照。清光你休笑我，且把自己瞧。缺的日子多来也，团圆的日子少。花 惜花哥，莫讨尽花儿债。他的声价高，颜色好，自然难养难栽。温存些，才讨得花儿戴。频浇频荫水，功到自然开。香喷喷的花儿也，还得让娇滴滴的人来采。又 “绣球花”情性滚，拿你不定。“玉簪”儿外面好，里面是虚情。“芙蓉”花寂寞，为你忧成病。“梅花”清瘦了，“并头莲”两下分。好似水面上的“杨花”也，浪宕没些定准。花名 我与你“月月红”，寻欢寻乐。我与你“夜夜合”，休负“良宵”。我与你“老少年”，休使他人“含笑”。休为“十姊妹”，使我“美人蕉”。便做道你使尽“金钱”也，情愿与你唱“杨花”同到老。果 孛桃儿两眼双垂泪。樱桃口骂一声你是薄幸贼。吃橄榄竟不想回头味。学水梨心肠冷，我莲心苦自知。你做了十榛九空，似这样虚头也，恨不得胡桃般就打碎了你。叶 柳叶儿，我为你双眉频皱；藤叶儿，我为你缠在心头不能勾；竹叶儿空心自守，红叶儿题诗句，荷叶儿泪珠流。怎能似茶叶儿和你团圆也，团圆共一篓。杨花俏冤家，情性儿好似三春柳絮。轻狂性，随着风往各处飞。乱纷纷，飘荡荡，没有个主意。风向东，你便东；风向西，你便西。只怕流落在泥涂也，那时风儿也不睬你。又 为风流，顾不得恁般狼狈。逐红尘，趁紫陌，竟不思归。着人容易抛人去。你道会走滚，少不得也沾泥。似这般轻薄的人儿也，怪不得飘流了你。花蝶○花道蝶：“你忒煞相欺负，见娇红嫩蕊时，整日缠奴，热攒攒，轻扑扑，恋着朝朝暮暮。把花心来攒透了，将香味尽尝过。你便又飞去邻家也，再不来采我。”○蝶回花：“非是我无情无义。只为你情性儿不耐久，雨妒风欺。昨夜鲜，今朝淡，明朝落地。你的香魂既随流水去，我这里墙外又有好花枝。你若守得定往日这点春心也，我怎么不采你。【墙花浪蝶，正堪作配，勿相埋怨。】荷 荷叶上露水儿一似珍珠现，是奴家痴心肠把线来穿。谁知你水性儿多更变，这边分散了，又向那边圆。没真性的冤家也，活活的将人来闪。粽子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着一领绿罗袄。小脚儿裹得尖尖跷。解开香罗带，剥得赤条条。插上一根梢儿也，把奴浑身上下来咬。【字字肖题，却又自然，咏物中最为难得。】桃子 桃子儿生得多清秀，红又红，白又白，长在枝头。几番要采你不能勾，墙高人又矮，欲要偷一偷。等待你熟时也，方才好下手。【等待熟时，又怕先蛀了。】甘蔗甘蔗儿是奴心所好，猛然间渴想你，其实难熬。唤梅香是处都寻到。爱他段段美，喜他节节高。只怕头儿上甜来也，梢儿又淡了。【后四句或改云：“着了口甜如蜜，粘着手厚如胶。只防他心里虚空也，到梢来渐淡了。”非不切题，却欠自然。】藕藕儿好一个嫩白的肌体，深深的住在若耶溪。那采莲人特地寻你来至。可惜你不断丝儿连到底，可惜你未开的窍儿裹着皮。被那硬手的人儿拿着也，把你从头刮至尾。瓜子瓜子儿，初出头便遭人吐弃。为你情儿滑，脸儿厚，丢放你在通衢。有缘法，遇着个好磕牙的子弟。不知费了多少唇和舌，你的身子儿才脱离。图得个出身也，把旧时的瓜葛情都搁起。橄榄橄榄儿穿一领绿罗裳，半新半旧，两头尖，好一似金莲的凤头。肌肤儿又生得不肥不瘦。你浑身的意味真可口，那知味的人儿怎肯丢！直弄到硬核儿的光光也，还拿住你不放手。扇子扇子儿，自那日与箾郎相订，只道你会偷情，一片热心。谁知你情性儿飘摇不定。骨格又不多重，到处去卖风情。只怕你随着人的炎凉也，仍旧的将奴冷。【旧一篇云：“扇子儿，飘飏飏，你好魂不定。要拘管你，下跟头箾个钉。相交中偏怪你有炎凉性。冷时就撇了我，热时又温存。亏我情长也，耐得你热和冷。”亦可。】又 扇子儿，我看你骨格儿清俊。会揩磨，能遮掩，收放随心。摇摇摆摆多风韵。你一面儿对着我，谁知你一面儿又对着人。为你有这个风声也，气得我手脚俱冰冷。兔毫 仗兔毫，寄与我情郎知道：我爹娘全不顾两下相胶。千笔架万笔架妆成圈套。【好个钱玉莲。】我一砚相从你，到被他拘管牢。墨头仃倒的相思也，怕花笺写不了。网巾网巾儿，好似我私情样。空聚头，难着肉，休要慌忙。有收有放但愿常不断。抱头知意重，结发见情长。怕有破绽被人瞧也，帽儿全赖你遮藏俺。【极贴切，愈远自然，当是书生之技。】网巾带 巾带儿，我和你本是丝成就，到晚来不能勾共一头。遇侵晨又恐怕丢着脑背后。还将擎在手，须要挽住头。怎能勾结发成双也，天，教我坐着圈儿守。牙梳 牙梳儿，生得秋月样，是谁人捱得你脊背儿光。美女们顶你在头尖上，住的是香房内，伴的是懒梳妆。俐齿伶牙也，抓着人的痒。木梳木梳儿，我爱你齿牙干净。从小儿梳笼你，要你不染纤尘。向妆台设个誓，愿得白头相并。靠着镜儿为照证，谁知你油滑太无情。把结发生梳也，到将他人的鬓儿整。牙刷牙刷儿，身材短，刚刚五六寸。穿一领香喷喷绿背心，一条骨子儿生成的硬。短鬅松一搭毛儿黑，光油油好一个下半身。专与那唇齿相交也，每日里擦一阵儿爽快得狠。消息子消息子，我的乖，你识人孔窍，捱身进，抽身出，踅上几遭。捻一捻，眼朦胧，浑身都麻到。捻重了把眉头皱，捻轻时痒又难熬。捻到那不痒不疼也，你好把涎唾儿收住了。又 消息子，都道你会（扌刍）人的趣。疼不疼，痒不痒，这是甚的。寻着个孔窍儿你便中了我意。重了绞我又当不起，轻了消我又熬不得。睡梦里低声也，叫道慢慢做到底。夜壶夜壶儿，提携你，只贪你个不漏。每夜里，且喜得近我床头。经几度梦回时，和你床沿上成就。我把真心肠付与你，你须一口儿承受，休得半路上丢。你是我救急的乖亲也，怕那臭名扬须闭着口。镜结私情好似青铜镜。待把你磨得好，又恐去照别人。你团圆不管人孤另。知人只知面，知面不知心。当面儿的分明也，你背后昏得紧。【当面分明，亦算好镜了。一云：“冤家的好似青铜镜。指望你常见面，怎的倒去照别人。纵然见面都是虚帮衬，你当面明白得好，转背又便昏。真是反面无情也，放下了就不见你影。”亦可。】又镜子儿，亏你每日看人面。欢喜你，摩弄你，放你在跟前。烦恼你，昏迷了就不容你见。往时相照顾，指望永团圆。有什么不足也，常时要变了脸。又镜子儿，自梳笼，与你时常相见。想当初同欢面也共愁颜，到如今埋灭我又不明不暗。热气儿不敢来呵你，缘何问你再不回言。想必又有个人儿也，因此上变了脸。又镜子儿，你忒煞恩情浅，我爱你清光满体态儿圆。那一日不与你相亲面，我闷你也闷，我欢你也欢。转眼见他人也，你又是一样脸。【古镜谜云：“南面而立，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变喜。”绝佳。此篇可谓善脱化矣。】又镜子儿，一块儿，团圆得妙。没来由，跌破了，两下开交，似一钩残月在天边孤照。待要凑合你又凑不上，待要抛下你又不忍抛。还是寻一个铸镜人儿也，重新铸一铸好。金针金针儿，我爱你是针心针意。望着你眼儿穿，你怎得知。偶相逢，怎忍和你相抛弃。我常时来挑逗你，你心肠是铁打的。倘一线的相通也，不枉了磨弄你。【字字关生，可与“粽子”作双美。又一篇云：“你在纱窗下，不住的穿来过去。引得人眉儿留，目儿恋，费尽了心机。并头莲，双飞燕，绣出随人意。虽然拈着手，转眼便抛离。【未确。】你是铁打的心肠也，不如不逢着你。”末句亦通。】并刀 并刀儿，我爱你双头趣。骨头坚，性儿快。裁剪随机，长长短短如人意。中心锁得紧，两股不相离。多少绣阁的佳人也把玉手儿揣着你。枕 绣枕儿，整夜里，和他作伴。并着头，对着脸，。偎着香肩。相思血泪都流过。成双欢共寝。寂寞恨孤眠。诉不尽离别情也，梦儿里多展转。纽扣 纽扣儿，凑就的姻缘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两下搂得坚牢。生成一对相依靠，系定同心结。绾下刎颈交。一会儿分开也，一会儿又拢了。睡鞋 睡鞋儿，一点点将金莲巧衬。似若耶溪吹将来两瓣红英。尘埃不染偏干净。被窝裹勾春兴，肩头上挽风情。醉眼朦胧也，几次被他轻拨醒。裹脚裹脚儿，自幼的被你缠上。行双双，坐双双，到晚同床。白日裹一步儿何曾松放。为你身子儿消瘦了，为你行步好郎当。为你绊住了我的跟儿也，只得随你同来往。帐钩 帐钩儿，挂在牙床上，一个东，一个西，枉自同床。许多时挂的都是悬空帐。只为你多牵挂，吊起我心肠。何时得与你勾帐也，免得两下空思想。锁铜锁儿，制得多奇妙。自小儿守闺门委实坚牢，傍人不敢生心盗。猛可的匙来至，一到手不相饶。斗着鐄儿也，把他轻轻的打开了。【古词云：“任你金打的匙儿，斗不着我的锁。”描写缘法简而尽矣。是锁是匙，自然斗着，傍人切莫生心。】竹夫人竹夫人原系从凉妇，骨格清，玲珑巧，我是有节湘奴。幸终宵搂抱着同眠同卧。只为西风生嫉妒，因此冷落把奴疏。别恋了心热的汤婆也，教我尘埋受半载的苦。【分明是竹夫人醋汤婆语，汤婆独无言乎。余为代一篇，云：“汤婆子本是个耐岁寒的情性，一谜里热心肠和你温存。绣帏中，锦被里多曾帮衬。亏我伴过了三冬冷，你又别娶了竹夫人。你两个贴肉的相亲也，就放我在脚跟头，你也还不肯。”家有二醋，主人苦矣。余再以一篇解之云：“竹夫人，你是伶俐的，体为汤婆闷。汤婆子，你是老成的，也莫怪竹夫人。你两人各自去行时运，冷时节便用汤婆子，热时节便是竹夫人。我与你派定休争也，各自耐着心儿等。”】又 俏冤家，错认那竹夫人有趣，竟不知这东西却是虚的。哄情人搂抱在怀儿里睡。他心儿里有两个，走滚无定期。热处和你温存也，冷处就抛撇你。箫 奴好似玉箫儿受尽千般气，想当初你与我声口儿相依，谁知你放手轻抛弃。音响儿不见你，那一节不是虚。自笑我有眼无心也，颠倒挂着你。又紫竹儿，本是坚持操。被人通了节，破了体，做下了箫。眼儿开合多关窍。舌尖儿餂着你的嘴，双手儿搂着你腰。摸着你的腔儿也，还是我知音的人儿好。【一云：“紫箫儿生得玲珑剔透，你本是湘江上一派风流。知音人把你开情窦。爱你多情节，喜你的风韵幽。口儿的相亲也，弄着你不放手。”大意亦同。】香炉香炉儿，房户中谁似你清趣，一点儿热心肠不是个冷落的。硬耳朵不听那旁人语句，有脚儿不闲行走，有口儿不讲是和非。只怕那火冷香消也，把圆盖儿方做底。香筒 香筒儿，我爱你玲珑剔透。一时间动了火其实难丢。暖温温，香喷喷，拢定双衣袖。只道心肠热，谁知有空头。少了些的温存也，就不着人的手。又 香筒儿，有一段湘妃的丰致。那一个妙人儿开动了你玉肌，眼儿漏泄了多少香和气。把两头儿拴住了，中间插一枝。到那火褪香残也，这一点儿热烘烘直到底。鼓 花花鼓儿谁不好，番转来，覆转去，擂上千遭。两片皮弄出多般腔调，一会儿是紧板，一会儿慢慢敲。弄得紧宽也，钉儿渐渐少。靴 靴儿靴儿，谁不爱，记当初行双双贯串花街。粉头儿两片皮合成一块，指望你能帮衬，永远不登开。谁知你日久的顽皮也，觑着你的破绽儿真是歹。风筝风筝儿，要紧是千尺线。忒轻薄，忒飘荡，不怕你走上天。一丝丝，一段段，拿住你在身边缠。不是我不放手，放手时你就一去不回还。听着了你的风声也，我自会凑你的高低和近远。揵踢揵子儿，打扮得多风趣,只爱你铜钱大两片儿皮。俊毛儿三四茎天生伶俐。耍得人身不定,珠儿湿透衣。脚尖儿相勾也，眼睛儿觑定着你。【曾记《黄莺儿》一曲，以揵子喻妓，甚佳，今附于此，云：“只为两文钱，做虚头，一线牵。浑身装裹些花毛片。撇人在眼前，卖俏在脚尖。番来覆去一似风前燕，这身边方绕着脚，又到那身边。”】戏球戏球儿，我爱你一团和气。我爱你有分量和高识低，知轻知重如人意。人说你走滚其中都是虚，只这脚尖儿上的风情也，教人爱杀你。【有以算命语作气球谜云：“乙丑生人，亥宫坐命，水星过度，气孛来临，一生有跌扑之灾，自有好人扶持。不妨，不妨。”奇甚。】火爆 火爆儿，好似我劣冤家的结构。假星星，你本是一个网糊头。脸皮儿弄得千层厚，有时动了火，半刻也不停留。为你受怕担惊也，不由人不撒手。骰子 骰子儿，轻骨头，人偏好。酒宴上，有了你，兴更高。手儿拿着口儿里叫，大色儿叫六六六，小色儿叫幺幺幺。两下里齐丢下，凑成一对巧。又骰子儿，我爱你清奇骨格，向人前，全仗你指点提携。缘何上手便轻抛弃，你道我浑身多点污，谁知你背面有差池。你若不撇下了我无情也，我赌着性命儿输与你。【此金沙李元实作。】纸牌纸牌儿，你有万贯的钱和钞。我舍着十士门、百子辈，与你一路相交。谁知你不在行抽张儿颠倒，迷恋了二婆娘，灭杀了活百老。少不得弄到赤脚精光也，剩不得半文钱抽身跑。钻棋 黑白棋子儿一百廿个，或吃三，或吃五，或幺一颗。成双捉对就騃騃坐。只为挨来擦去好，因此悄悄把他驮。一顶的当心也，教奴怎生样去躲。围棋 三百六，棋路儿，分皂白。先下着，慢下着，便见高低。有双关，有扑跌，须防在意。被人点破眼，教人难动移。不如打一个和局也，与你两下里重着起。象棋闷来时，取过象棋来下。要你做士与象，得力当家。小卒儿向前行休说回头话。须学车行直，莫似马行斜。若有他人阻隔了我恩情也，我就炮儿般一会子打。双陆双陆儿拘定你在盘儿内。他成双，我成对，站立得整齐。全凭着色子儿中间传递，这要去的又去不得，那要归的又不放你归。才随着点数逃回也，又在半路上擒住了你。灯花灯花儿，结在银缸上。看将来，都因你一点热心肠，到如今反害得我不明不亮。只怕你难开容易落，有色不闻香。总使明日他来你做个媒儿也，先教我隔夜里将他想。灯笼灯笼儿，你生得玲珑剔透。好一个热心肠爱护风流，行动时能照顾前和后。亏杀那篾片儿帮得好，因此心火上又添油。虽是白日里不得相亲也，到黑夜里和你走。【“篾片”二字入得巧。旧笑话云：“嫖客阳萎，折笆上篾片帮之以入。问妓乐否。妓曰：‘客官尽善，嫌帮者太硬挣耳。’”吴中呼帮闲为篾片本此，自闲汉无赖。而或妄解为灭骗，谓“灭人之德，骗人之钱。”又谓“灭天理，骗人财。”甚有著之丹书者，遂大为此辈不利，名不可不慎也。间或呼为丘蚓，其说曰：“泥里也去，水里也去，又会唱歌。又会呵脬。”比类亦当。他如笏板蛤蜊之名，各有所本，而篾片最著。又或以形伟者为竹片，貌猥者为篾丝，老者为竹根，幼者为新笋，优者为篾青，劣者为篾黄。而篾氏之宗繁衍吴中，遂与朱张顾陆争盛。吁，可笑已。】蜡烛 蜡烛儿，我两个浇成一对。要坚心，耐久远，双双拜献神。说长道短一任傍人议。只为心热常流泪，生怕你变成灰。守着一点初心也，和你风流直到底。又 蜡烛儿，你好似我情人流亮。初相交，只道你是个热心肠。谁知你被风儿引得心飘荡。这边不动火，那里又争光。不照见我的心中也，暗地里把你想。又奴本是热心人，常把冤家来照顾。谁教你会风流，抛闪了奴。害得我形消影瘦直难过，心灰始信他心冷，泪积方知奴泪多。我为你埋没了多少风光也，你去暗地里想一想我。罐子 罐子儿，你忒煞炎凉多变。有财的动了火，吃尽熬煎。谁知你倾银态能禁汤炭。千般来引铕你，不怕你不破铅。放一分的温存也，就煨得你心儿软。厘等俏娘儿，身材小，骨头轻俊。休把我满身上看做假星星，知轻识重人人信。虽有钮头儿系挂着我，我的心里自分明。莫道我惯会那移也，我那曾有半丝毫没定准。天平天平儿，我两个也不上不下。千金架直得起，只要缘法。只为你一条心将你牵挂，我的心儿对得准，你的心儿切莫要差。若有毫发儿的差池也，自有傍人会敲打。又愿亲亲，愿你学天平儿样。架着你，靠着你，不许你颠狂。定盘星莫要生偏向。拿定你意马，对定你心肠。我这里加添也，你也要知分两。【一云：“天平儿，我和你同心同意。轻还重，重还轻，你心自知。几时得明明白白和你针心对。凭你怎么样敲和打，我分毫不敢欺。难道我偏向了他人也，终不然亏负着你。”亦可。】法马法马儿，你常把我回来回去。自不想那一边轻重高低，把人来压住了，反教傍人觑。将我做大还做小，我也任你去搬移。有亏心人指望扭捏歪缠也，我自有针心儿不负你。墨斗墨斗儿，手段高，能收能放。长便长，短便短，随你商量。来也正，去也正，毫无偏向。本是个直苗苗好性子，休认做黑漆漆歹心肠。你若有一线儿邪曲也，瞒不得他的谎。【秦少游制墨斗谜与东坡射云：“我有一间房，半间租与转轮王。有时射出一线光，天下邪魔不敢当。”东坡伪射不中，仍作一谜，云：“我有一张琴，琴弦藏在腹。凭君马上弹，弹尽天下曲。”秦亦射不中，归为小妹言之。妹曰：“我亦有一谜云：‘我有一只船，一人摇橹一人牵。去时牵纤去，来时摇橹还。’”秦思之良久，仍不能射。小妹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大兄的，大兄的就是我的。”】伞 奴好似雨伞儿将伊遮盖，实指望同到老云雨和谐。谁知你寻着孔窍儿将机关败。有情怀里抱，无情便撑开。撇得我倚定门儿也，泪珠儿频频洒。磨子两片磨儿天成就，当初只道你是个老石头，到如今日久分薄厚。只因你无齿，人前把你修。断一断明白也，依旧和你走。【《雪涛阁外集》所载磨谜云：“我的肚皮压着你的肚皮，我的肚肠放在你的肚里。”甚佳。他如桌谜云：“有面无口，有足无手。又好吃饭，又好吃酒。”笔谜云：“少年发白，老来发青。有事科头，无事戴巾。”历日谜云：“看时有节，摸时无节。两头冰冷，中间火热。”铳谜云：“顶天立地，正直公平。吾今分付，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印谜云：“小小身儿不大，千两黄金无价。爱搽满面胭脂，落在花前月下。”俱称情雅。又打稻枷子谜云：“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书注谜云：“大的少是小的，小的多是大的。大的不说小的，小的专说大的。”口字谜云：“唐虞有，尧舜无。商周有，汤武无。古文有，今文无。”一字谜云：“上又不上，下又不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彭字谜云：“好面花腔鼓，皮坏难修补。拿住一个彪，走了一个虎。”又茄子谜云：“小时皮包头，大来皮忒头。越大越忒头，紫金光郎头。”又枝山先生用佛语作袋谜云：“无佛不开口，开口便成佛。盘多罗，结多罗，破多刹多，佛多难陀。”俱是名笔可传。因附记此。一云：“磨子儿，两块儿合成了一块。亏杀那铁桩儿拴住了中垓。两下里战不休，全没胜败。一个在上头，不住将身摆。一个在下头，对定了不肯开。正是上边的费尽了精神也，下边的忒自在。”亦可。】风箱 风箱儿，一团的虚心冷气，牵动了使人鼎沸油飞。全凭着孔窍儿做出许多关捩。起手时热得狠，住手时冷似灰。怎能勾不住儿相牵也，和你风流直到底。船船儿船儿，你放出老江湖的手段。迎来送往经过了万万千，推的推，挥的挥，弄得人眼花头眩。一篙子撑开了我，教我东不着岸，西不着边。只怕你遇着风波也，少不得船头儿还拨转。又新打的船儿其实妙。下了篙，搭上了跳，把客招。上船时落在他圈套，舵儿拿得稳，橹儿慢慢摇。叫一声弯腰的，腰弯腰还要往前跑。【此篇闻之旧院董四。歌末句腔甚奇妙，遂不能舍。又上船一篇云：“俏冤家上船来，好生攒跳。唤梢公慢栏头，且去挥梢。橹板儿搭定休颠倒，急摇与慢摇，深篙并浅篙。叫着你挥来也，怎的又推开了。”亦有情致。】石狮子 石狮子，我与你空成一对。我看你，你看我，好不孤凄。我两人都是石心石意。远又不多远，怎能勾做一堆。分隔在东西也，空自看上了你。雪狮子 把雪儿做一个狮子来戏，千样妆，万样做，就是个活的。冷心肠似把人调戏。今晚做一块，日出就分离。一片儿的真心也，化做东流水。麻雀麻雀儿，本是个殷勤鸟。同行中，姊妹伴，整日里闹吵。摇头摆尾卖弄你俏。支竿儿支着你，好歹不知道。伶俐聪明也，倒被光棍儿粘住了。【往往有此，可恨可惜。】蜻蜓 红蜻蜓，飞在绿杨枝上。蜘蛛儿一见了，就使网张。痴心痴意将他望。蜘蛛你休望我，这般圈套劝你少思量。费尽你的神思也，只是不上你的网。蚊子蚊虫儿，生就你惺惺伶俐。善趋炎，能逐队，到处成雷。吹弹歌舞般般会，小脚儿在绣帏中串惯了。轻嘴儿专向醉梦里讨便宜，随你悭吝贼逢他定是出血也，你这小尖酸少不得死在人手里。【陌花馆有咏蚊《黄莺儿》数篇。余录其二云：“恨杀咬人精，嘴儿尖，身子轻。生来害的是撩人病。我恰才睡醒，他百般做声，口儿到处胭脂赠。最无情，尝啖滋味，又向别人哼。”“恨杀咬人精，是人儿，扑面迎。未曾伏枕他先凭，好的也一丁，歹的也一丁，逢人小嘴便生硬。镇朝昏，来来往往，尽是口头情。”】又蚊虫哥，休把巧声儿在我耳边来搅诨。你本是个轻脚鬼，空负文名。一张嘴到处招人恨，说甚么生花口，贪图暗算人。你算得人轻也，只怕人算得你狠。【说得利害分明，大堪警世。余亦有咏蚊六言云：“夜动昼伏似鼠，饥附饱去如鹰。不是文名取忌，从来利口招憎。”】卷九·谑部鸨儿攒上些活本钱，做些风流生意。竖几个肉招牌来卖，问时值估价也不十分贵。也有三钱的，也有五钱的。好件道地的东西也，主顾儿不误你。鸨妓问答○老鸨儿拿银子在钱铺上换，换钱的说道是一块铅。一斤只值得三分半。忘八顿下脚，妈儿哭皇天。整天里哄人，天那！谁知人又哄了俺。○小姐姐双膝儿忙跪下，告娘亲息怒，果是我差。是铜是铁权且留下，虽然不折本，只是便宜了他。再来的低银也，在试金石上打。者妓小大姐模样儿生得尽妙，也聪明，也伶俐。可恨妆乔。一时喜怒人难料，一时甜如蜜,一时辣似椒。没定准的冤家也，看你者到何时了。【吴市语妆乔做势曰者。○毕竟者到何时了，曰：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门子壁虎儿得病在墙上坐，叫一声蜘蛛我的哥。这几日并不见他苍蝇晕。蜻蜓身又大，胡蜂刺又多。寻一个蚊子也，搭救搭救我。【老鼠儿得病在梁间坐，膫子儿得病在裤裆里坐，此类甚多，俱无足采。惟壁虎与蚊子字双关颇趣，故录之。】子弟子弟们打份得其实有兴，玉簪儿撑出那纱帽巾。白绸衫一色桃红裤，道袍儿大袖子，河豚鞋浅后根。一个个忒起那天庭也，气质难得紧。【好一幅行乐图。○迩年以来，风俗又异矣。余所闻有十无赖语，录以志感云：“一无赖，网巾儿像脚带。二无赖，做完巾后饶一块。三无赖，玛瑙簪儿束银带。四无赖，一双袖儿脚面盖。五无赖，两条魂幡做衣带。六无赖，踡了脚指鞋中耐。七无赖，排骨扇儿好躲债。八无赖，马吊花园图口赖。九无赖，无腔曲子赌色赛。十无赖，逢着小娘舍舍空口爱。”】小官人小官人，在行的。一发测癞。也会妖，也会者，也会肉麻。也会醋，也会唆，也会说相思话。衣服儿穿去了，好簪儿抢去插。逢着见钱的马吊猪窝也，动不动抓一把。又一时间，吃这碗饭，难推难却。绰趣的多，使钱的少，也只是没法。每日间清早起直忙到夜，大老官才放得手，二老官又拖到家。就是铁铸的(口逢）（口逢）也，经不得这般样打。山人问山人，并不在山中住，止无过老着脸，写几句歪诗。带方巾称治民到处去投刺。京中某老先近有书到治民处，乡国某老先他与治民最相知。临别有舍亲一事干求也，只说为公道没银子。【描尽山人伎俩，堪与张伯起先生《山人歌》长传。余又闻一笑话云：“有谒选得独民县知县者。一日，县公出，独民负之而行。至中途微雨，县公吟曰：‘苦命官卑没奈何，纷纷细雨一人驮’。后二句未就，独民请续之，云：‘口中喝道肩抬轿，手拖板子脚奔波。’县公曰：‘到也亏你’。独民遽放县公于地，对之打一恭而言曰：‘不敢欺，其实本县的山人也就是小的。’”呜呼，此诗真堪做山人，山人只合抬知县也。孔子叹“觚不觚”，余悲夫山之不山，而人之不人，故识之如此。】当铺典当哥，你犯了个贪财病。挂招牌，每日里接了多少人。有铜钱，有银子，看你日出日进。一时救得急，好一个方便门。再来不把你思量也，怪你等子儿大得很。【讨尽典当哥便宜，应是花报。】无毛我猫儿不见了，难猜难料。街坊上请个灵先生卜那猫，那先生未卜先知道。十三十四看，十五十六瞧。十七八的无猫犯，到底猫无了。【末句一云“无猫”，便俗。曰“猫无”，便雅。】大脚小脚儿生得忒即溜，剪一双弓鞋面，费了一匹潞绸。拽拔儿零剪了一丈六。四张羊皮金，嵌不来双凤头。拔不上鞋根子，还要拖他拖他走。又乡里姐儿偶到城里来望，见一双小脚儿心里就着忙。急归来缠上他七八烫。紧些儿疼得紧，松些儿又痒得慌。这不凑趣的孤拐也，只怕明春还要长。假纱帽真纱帽戴来胆气壮，你戴着只觉得脸上无光。整年间也没升也没降。死了好传影，打蘸好行香，若坐席尊也，放屁也不响。野花出城门见几个村中俏，手儿里提着篮把野菜挑。见人来低着头微微儿笑。绿边红膝裤，越看越风骚。酒醉人多也，野花儿偏滋味儿好。酒风杀千刀，你做什么身和分。往常时吃醉了还有些正经。到如今越弄得不学长进，又不害甚风癫病，还不按定了六神。你看东撞西歪也，人事全不省。惧内天生成怕老婆其实可笑，又不是爹又不是娘又不是强盗。见了他战兢兢虚心儿听教。吃酒的逢着人说天性不好饮，好色的逢着人说恼的是嫖。略犯他些规矩也，动不动有几夜吵。又天不怕地不怕，连爹娘也不怕。怕只怕狠巴巴我那个房下。我房下其实有些难说话。他是吃醋的真太岁，淘气的活罗刹。就是半句的话不投机也，老大的耳光儿就乱乱的打。窃婢小丫头偏爱他生的十分骚，顾不得油烟气被底腥臊。那管他臀高奶大掀蒲脚，背地里来勾头，捉空儿便松腰。若要惊醒了娘行也，那时双双跪到晓。赔宾赔宾的，我问你着什么紧。别人家有孝，你到与他带头巾。听敲云板勤勤奔，那来的既不是你的爹，那去的又不是你的亲。临行没甚么攀谈也，只说道请宽了白圆领。银匠倾银的分明是活强盗，他狠不得一火筒夺去了你的银包。你如何不识机落他圈套，他把炭火儿簇一会，瓦盖儿揭儿遭。撒上一把硝儿也，贼，把银子儿偷去了。卷十·谑部妓客问答好哥哥，略住住，吃茶了去。不合你来迟了，我又接了别的。是奴家得罪了，多多得罪。姐姐你说那里话，难道我和你比别的。你好好去陪他也，我另日来看你。夜客站阶头一更多，姻缘天凑。叫一声有客来，点灯来上楼。夜深东道须将就，摆个寡榼子，猜拳豁指头。唱一只《打枣竿》儿也，客官再请一杯酒。站门有上梢没下梢，烟花债儿尝不到。多也恼，少也恼，老鸨性儿喂不饱。你也瞧，我也瞧，闯门的白绰的忒杀罗唣。管你倚破了门儿磨穿了壁，管你站酸了脚儿闷肭了腰。眼盼盼巴不能勾俏丽的郎君也，来了，啐，又向别人家进去了。孤孀俏孤孀，头戴白，身穿着麻孝。手提着男，怀抱着女，走到荒郊。对坟茔哭一声，我的亡夫来到。孩儿年纪小，家私没半毫。叫不应的青天也，掉得我这般样早。又俏孤孀除下白，脱下了麻孝。弃着男，撇着女，打扮得娇娇。只为门房亲戚无依靠。孩儿等不得他大，家私日渐消。只得嫁一个养家的新人也。天，你在重泉不要恼。妓子弟们初出景听我教导，第一件要老成，切莫去闹。小娘们就是活强盗，口甜心里苦，杀人不用道。哄了你的银子也，他又与别人好。又烟花寨伏下红锦套，绣房中香喷喷是刑部的天牢。汗巾儿上小字儿是个勾魂票。没法了，他把头发剪，苦肉计将皮肉烧。动不动说嫁也，你问他嫁过几个人儿了。又有情哥，你须是频频到。有情哥，你多请些酒共肴。有情哥，我把你终身靠。有情在口里叫，无情在肚里包。果是个真情也，不要财和宝。哭情人哭情人，哭出他银一定。一头送，一头哭，一头抽了银。老妈儿问道：“你哭则甚？”“非是我哭他，暖暖他的心。见了他的银子也，越发哭的紧。”拿人走滚的心肠儿，我也难拘难系。我识透你是个点水的蜻蜓，点着水儿就飞。人到说你是个溜雀儿，跳钻钻拿你不住。你就是个蜻蜓儿，难脱我这蜘蛛网，你就做个雀溜儿，我七支竿不放你飞。你便是一颗滚盘的真珠也，我也会使细丝线穿着你。教乖在行中走，怎不学些伶俐，人面前就句话也要见机。直头直脑全不济，要夺人的趣，乖里放些痴。你不去调人也，自有人调你。教騃騃人儿说话乖人儿赛，乖人儿说话笑人騃，乖人儿还被騃人儿卖。乖人儿有騃处，騃人儿一般的乖。休得自恃乖乖也，不把騃人儿睬。小尼姑小尼姑猛想起把偏衫撇下，正青春，年纪小，出甚么家。守空门便是活地狱，难禁难架。不如蓄好了青丝发，去嫁个俏冤家。念什么经文也，佛，守什么的寡。小和尚小和尚就把女菩萨来叫，你孤单，我独自，两下难熬。难道是有了华盖星便没有红鸾照。禅床做合欢帐，佛面前把花烛烧。做一对不结发的夫妻也，和你光头直到老。趁船趁船的就有隔窗儿打铺，不来他板缝里觑着了奴。夜来光景都瞧破，起手儿是怎么样，结末又如何。明日里的朝辰也，他把哑谜儿来道着找。灯花问答○灯花儿今夜里开得真奇异，莫不是个来到报与奴知。痴痴的看着浑忘寐。这早晚不见来，灯花你结怎的。反等得我心焦也，到不如不开了你。○那灯花告姐姐，你也欠伶俐。我见你想得慌，假传个信儿。谁知你抱怨我，翻成恶意。你的缘分浅，非关我报信虚。我在处处的开花也，处处不像你。○那姐姐骂花灯，你也忒不诚实，怎见得那冤家把奴亏。终须有日和他重相逢。灯花，你也来哄着我，何况那薄情得。想必你在处处的开花也，处处埋怨你。○小梅香姐姐，你也忒琐碎。灯花儿也与共讲一场是非。那灯花哪管人的婚姻事。姐夫今晚不来了，明日来也末可知。我与你挑去那灯花也，睡到明日再商量起。占卦○闷恹恹独坐在房儿内，猛听得房儿外打一下报君知。叫梅香请先生，要问个详细。占一当行人卦，问他几时归。从直的说来也，先生，我重重相谢你。○那先生听说罢，微微冷笑。掷金钱，问周易，占动三爻。那卦中到有蹊跷兆，占的是单上单，难逢拆上交。想是又有个有情人也，姐姐，把身子儿缠住了。○那姐姐听说罢，双眼泪流，我为他受尽了多少矜持。你缘何又被人缠住，你亏天有眼，我亏心神自知。焚一柱清香也，冤家，我是也咒杀你。○小梅香劝姐姐，你何须流泪。那先生不过是卖卦的，又不是袁天罡、李淳风重回阳世。难道这般样准，说不归就不归。切莫爻心酸也，姐姐，连累梅香也不欢喜。乡下夫妻○俏娘儿遇清明，把先茔来上。乡下人看见了，手脚都忙。若不是小脚儿就认做观音样，一般样父娘养，偏生这下俊娇娘。引掉我的魂灵也，回家就乱嚷。○见妻儿在灶跟前，不觉冲冲发怒。作甚么，晦甚气，讨你这夜叉婆。黄又黄，黑又黑，成什么货。别人家老婆娇滴滴的美，看不上你这车脚夫，你不见那上坟的姑娘也，爱杀爱杀了我。○莽喉咙叫一声，我的乡下大舍。龙配龙，虎配虎，姻缘簿不差。臭野蛮配村姑，也是天生天化。天鹅肉想不到口，痴杀你这癞蛤蟆。我若比那上坟的姑娘也，自有上坟的姑夫配着我耍。○好乡邻好言语劝你争什么大事，乡下夫，乡下妻，比不得城里的丰姿。一年戽水兼插莳。这大娘子黄黑也不是胎生的，就是大舍原好个小官儿。你若一年半载住在那城中也，包你比着那上坟的无彼此。取妾痴心人讨一个偏房来至，到了门，住了轿，且慢慢的。难道他报贴儿也不递一递。眷生既不妥，晚生又不宜。只得递一个寅生也，与你做同寮般共相处。急口路陌人肩挑了乌盆来卖，有个妈妈儿手担着醋瓶来。上桥时相撞着，骨碌碌瓶盆都打坏。盆要瓶赔瓶不肯，瓶要盆赔盆不谐。盆要瓶赔瓶要盆赔也，那时瓶盆都要买。又小大姐与我收拾好藤穿的大帽，明早要教场中去下操。枕边专听鸡儿叫，偶然睡去了。呀，晓星儿这样高，呀，不好了，罢了，误了，铳也放了，旗也挂了，门也开了，人也齐了。只得穿上一双(革翁）鞋也，跑到教场中去点卯。挂枝儿纂下的《挂枝儿》委的奇妙，或新兴或改旧，费尽推敲。娇滴滴好喉咙唱出多波俏。那个唱得完这一本，赏你个大元宝。啧啧，好一本新词也，可惜知音的人儿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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