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员在龙洞山欲寻访皇甫讷，亦无踪迹，就其地再拜而去。至昭关。已无楚兵把守。伍员命毁其关。复过溧阳濑水之上，乃叹道：“吾尝饥困于此，向一女子乞食。女子以盎浆及饭饲我，遂投水而亡。吾曾留题石上，未知在否？”
命左右挖土，其石字宛然不磨。欲以千金报之，未知其家，于是命投金于濑水中，道：“女子如有知，明吾不相负也！”
行不一里，路傍一老妪，看兵士过而哭泣。军士问道：“妪何哭之悲也？”妪曰：“吾有女守居三十年不嫁，往年浣纱于濑，遇一穷途君子，而辄饭之，恐事泄，自投濑水。闻所得饭者，乃楚亡臣伍君也。今伍君兵胜而归，不得其报。自哀白死去的人，是以悲耳。”
于是军士对老妪说：“吾主将正伍君也。欲报汝千金，却不知其家，已投金于水中，可往取之？”
老妪遂取金而归。至今名其水为投金濑。
越子允常闻孙武等兵回吴国。知孙武善于用兵，料难取胜，亦班师而回，曰：“越与吴成敌也。”遂自称为越王。
阖闾论破楚之功，以孙武为首。孙武不愿为官，固请还山，吴王请伍员挽留。孙武私下对伍员说：“子知天道乎？暑往则寒来，春还则秋至。吴王恃其强盛，四境无虞，骄乐必生。夫功成不退，将有后患。吾非只保全自己，并欲保全汝。”伍员不以为然。
孙武遂飘然而去。赠以金帛数车，俱沿路散于百姓之贫者。后不知其所终。
阖闾乃立伍员为相国，亦仿齐仲父，楚子文之意，呼为子胥而不呼其名。伯嚭为太宰，共同参预国政。更名阊门为破楚门。复垒石于南界，留门派兵守之，以拒越入，号称石门关。越大夫范蠡亦筑城于浙江之口，以拒吴，号曰固陵，言其可固守也。此周敬王十五年（公元前505年）事。
话说子西与子期重入郢城，一面收葬平王骸骨，将宗庙社稷，重新草创，一面派申包胥以舟师迎楚昭王于随。昭王遂与随君定盟，誓无侵伐。随君亲送昭王登舟，方才回转。
楚昭王行至大江之中，凭栏四望，想起来日之苦，今日重渡此江中流自在，心中甚喜。忽见水面一物，如斗之大，其色正红，命水手打捞得之，遍问群臣，皆莫能识。于是拔佩刀砍开，内有馕似瓜，试尝之，甘美异常。乃遍赐左右曰：“此无名之果，可标识之，以待博物之士也。”
不一日，行至云中，楚昭王叹曰：“此寡人遇盗之处，不可以不识。”
于是泊舟江岸，命斗辛督促人夫筑一小城于云梦之间，以便行旅投宿。今云梦县（今湖北孝感）有地名楚王城，即其故址。子西、子期等离郢都（今湖北江陆）五十里，迎接昭王。君臣交相慰劳。
既至郢城，见城外白骨如麻，城中宫阙，半已残毁，不觉凄然泪下。遂入宫来见其母伯嬴，母子相向而泣。昭王曰：“国家不幸，遭此大变，至于庙社凌夷，陵墓受辱，此恨何时可雪？”
伯嬴曰：“今日复位，宜先明赏罚，然后抚恤百姓，徐待气力完足，以图恢复可也。”
楚昭王再拜受教。是日不敢居寝，宿于斋宫。次日，祭告宗庙社稷，省视坟墓，然后升殿，百官称贺。昭王曰：“寡人任用匪人，几至亡国。若非卿等，焉能重见天日。失国者，寡人之罪；复国者，卿等之功也。”
楚昭王先宴劳秦将，厚犒其师，遣之归国。然后论功行赏，拜子西为今尹，子期为左尹。以申包胥乞求秦师功大，欲拜为右尹。申包胥道：“臣之乞师于秦，是为君王也，非为自身也。君王既返国，臣志遂矣，敢因以为利乎？”固辞不受。
楚昭王强之，申包胥乃带其妻子而逃。妻曰：“子劳形疲神，以乞秦师，而定楚国，得赏是应该的。又为何逃呢？”
申包胥说：“吾始为朋友之义，不泄子胥之谋，使子胥破楚，吾之罪也。以罪而冒功，吾实耻之！”遂逃入深山，终身不出。
楚昭王派人求之不得，乃旌表其家曰：“忠臣之门”。以王孙繇于为右尹，曰：“云中代寡人受戈，不敢忘也。”
其他沈诸梁、锺建、宋木、斗辛、斗巢、薳延等，俱进爵加邑。亦召斗怀欲赏。子西曰：“斗怀欲行弑逆之事，罪罚适当，怎可赏呢？”
昭王曰：“彼欲为父报仇，乃孝子也。能为孝子，何难为忠臣？”亦命为大夫。
蓝尹亹求见楚昭王，楚王想到他不肯同载之恨，将执而诛之，命人谓之曰：“尔弃寡人于道路，今敢复来，何也？”
蓝尹亹对言：“囊瓦弃德树怨，是以败于柏举。王奈何效之？成臼之舟，孰若郢都之宫安全？臣之弃大王于成臼，以儆王也！今日之来，欲观大王之悔悟与否？大王不省失国之非，而记臣不载之罪，臣死不足惜，所惜者楚宗社耳。”
子西奏道：“蓝尹亹之言直，大王宜赦之，以无忘前败。”
楚昭王乃许蓝尹亹入见，命复为大夫如故。
群臣见昭王度量宽洪，莫不大悦。昭王夫人自以失身阖闾，羞见其夫，自缢而死。时越方与吴构难，闻楚昭王复国，遣使来贺，因进其宗女于楚王，楚王立为继室。越姬甚有贤德，为楚王所敬礼。楚王念季芈相从患难，欲择良婿嫁之。
季芈曰：“女子之义不近男人。锺建常背我，是即我夫也。敢他适乎？”
楚昭王乃以季芈嫁锺建，命锺建为司乐大夫。又思故相孙叔敖之灵，使人立祠于云中祭之。子西以郢都残破且吴人久居熟其路径，复择都地筑城建宫，立宗庙社稷，迁都居之，名曰新郢。楚昭王置酒新宫，与群臣大会。饮酒方酣，乐师扈子恐昭王安今之乐，忘昔之苦，复蹈平王故辙，乃抱琴于王前奏曰：“臣有《穷衄》之曲，愿为大王鼓之。”
昭王曰：“寡人愿闻。”
扈子援琴而鼓，声甚凄怨。其词曰：王耶王耶何乖劣？不顾宗庙听谗孽！任用无忌多所杀，诛夷忠孝大纲绝。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忧伤。垂涕举兵将西伐，子胥、伯嚭、孙武决。五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先王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几危宗庙社稷灭，君王逃死多跋涉。卿士凄怆民泣血，吴军虽去怖不歇。愿王更事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
昭王深知琴曲之情，垂涕不已。扈子收琴下阶，昭王遂罢宴。
自此早朝晏罢，勤于国政。省刑薄敛，养士训武，修复关隘，严兵固守。芈胜既归，楚昭王封为白公胜，筑城名白公城，遂以白为氏聚其本族而居。夫差闻楚王不念旧怨，自宋来奔。王知其勇，封之堂溪，号为堂溪氏。子西以祸起唐、蔡，唐已灭而蔡尚存，乃清伐蔡报仇。昭王曰：“国事粗定，寡人尚未敢劳民也。”
按《春秋传》记载，楚昭王十年出奔，十一年返国。直至二十年方才用兵灭顿，掳顿子牂。二十一年灭胡，掳胡子豹，报其从晋侵楚之仇。二十二年围蔡，问其从吴入郢之罪；蔡昭侯请降，迁其国于江汝之间。中间休息民力近十年。所以出师辄有功，楚国复兴。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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