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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连|「搞」字的造字者及其他──读《金瓶梅词语溯源》

近些年报刊上广泛传播着几则名人造字的故事,如鲁迅造「猹」字,刘半农造「她」 字,夏衍造「搞」字,齐白石造「烤」字等。

名人造字,容易产生「轰动效应」,传播 较远,也容易受到公众承认,当然是好事情。不过奇怪的是,有些字在古籍中早就存在, 不知何以说成

「造」。

比如有的报刊对夏衍造「搞」字的故事是这样讲的:抗战期间, 夏衍在桂林主办救亡日报,一次撰文要用「搞」字,但翻检《康熙字典》又没有,于是

临时造出「搞」字,后被大家接受,并成为使用率极高的一个字。

近日更有周振鹤先生 一个说法,谓「搞」实乃「搅」字,是「搅」字的吴语方音。而实际上呢?「搞」字早 在西汉贾谊的〈过秦论〉中就已经使用:

「执搞朴而鞭笞天下」。

不过注家释其为「敲」 的异体字,是「抡打」的意思,与现在使用的「搞」几不相涉。

《金瓶梅词话》

明代著名小说《金瓶梅》 第五十回写西门庆家的小厮骂逃走的嫖客:「刚才把毛搞净了他才好」,其中有「搞」 字,在第八十九回又写成「蒿」字。

这两处都是「薅」的借字,应为「拔」的意思。

清 初小说《醒世姻缘传》中也用过「搞」字,是「铐」字的借字。

以上例子说明,「搞」 字早就存在,用不着再「造」。上面说的「造」,其实并非造,不过是借用而已。

作为现代含义的「搞」字,也不是从抗战期间才使用的,而是早在清代就已经进入 书面语。 光绪年间四川人刘省三所著短篇小说集《跻春台》,起码数十

次使用了这个字。

仅举几例:

近年来家纲隳风气不好,一个个把宗祠当作蓬蒿。有门扇和窗格搞去卖了,有桌 凳与木料伐作柴烧。 (元集)

樊氏想到梦中之言,忘乎所以,打了一提,又打一提,壶满流出,倾得满地是酒。 他女桂英走来曰:「妈为何搞得满地是酒?恭喜你老人家,生个好孙儿,

胖嘟嘟的。」 (哑女配)

一日有人送《劝世文》一本,乃《三圣经》直讲。德辉一看醒悟,想:「我平生 行为,多欺天害理之事,谅必罪大,所以越搞越穷,若不改侮,祇怕要耍脱

人皮。」 于是立誓痛改前非。 (利集)

可以看出,其中的音、义、用法与现在所用的「搞」字完全相同。

按照语言规律, 口语中的「搞」作为四川及周围地区方言,可能已经使用了很久,否则,进入书面语的 小说作品中,人们读后也不会理解。

而这个「搞」字用到书面语中,也不会自《跻春台》 才开始,民间应该用了一段时间。因此,说夏衍抗战期间才造了「搞」字,显然祇是传 说而已,

并不真实;说「搞」字是「搅」字的吴语方音,当然也是不正确的。

以上的考证并不是笔者做出来的,它来自鲍延毅教授的新着《金瓶梅语词溯源》。

在这本书中,像这样简短而又有说服力的考证还很多,读后让人深受启发。

《金瓶梅》 的语言问题是近年《金瓶梅》研究的一个热点。《金瓶梅》使用的何地方言?鲁语,还 是吴语?书中大量难解语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瓶梅》问世之初,沈德符就在《万历 野获编》中注意到《金瓶梅》中的方言问题。

他虽然并未明确指出作者使用的是何地方 言,但他对陋儒补人的几回中「时作吴语」甚为不满,并把它作为这几回乃「膺作」的 证据之一。

《金瓶梅语词溯源》

本世纪三十年代,鲁迅、郑振铎先后明确指出《金瓶梅》使用的是山东方言。 但对《金瓶梅》中的语言进行研究释义,应始于姚灵犀的《瓶外卮言》。

近年来,随着《金瓶梅》研究的深人,有关《金瓶梅》语词的研究也成为热点之一。先后出版的几种《金 瓶梅》辞书中都有语词的释义,对阅读研究《金

瓶梅》提供了方便条件。

但有些难解词 语,尤其是方言性较强的词,有的辞典回避了,有的祇作为待考,有的释义则较为牵强。

这些都是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

有鉴于此,鲍延毅先生选择《金瓶梅》中最难解、也是最有争议的部分方言词,进 行「溯源」工作,力求从历史演变的角度,揭示出这些词的形态、意

义等方面的发生、 发展、变化的基本脉络,并结合这些词在小说中的具体使用环境及其仍然「活着」的意 义,确定其读音或含义。

如《金瓶梅》中有一个词:「抹牌」,在其他古代小说中也甚 常见;其义大家都明白,即如今的玩牌、来牌。但「抹」字如何读?我翻检了几部辞书,

几乎都注为「m ǒ 」。

以前读到这个词虽觉别扭,但总以为这是古代的说法,并未深究。 鲍延毅先生认为「抹」在此处应读为「 m ǎ 」,与「抹布」的「抹」读音相同。

看到这里,我心中豁然开朗,顿时想起苏北、鲁南一带的乡下口语中正是读作「 m ǎ 牌」,从来没有「 m ǒ 牌」的说法。

此外鲍延毅先生还根据「音随义转」的原则,结合鲁南、苏北方言的 实际,破解了「抹」字在《金瓶梅》中运用在不同情况下的其他三种读音,及不同

含义。

在我们看来很简单的一个词,在《金瓶梅》作者手里却变得含义是如此丰富,这在《金 瓶梅》中并不是个别现象。

有人说《金瓶梅》是一座语言的宝库,确然如此。

解决《金瓶梅》中的难解词语,将会提高作品的校勘整理水平。

《金瓶梅》至目前 已出了多种版本,但都多多少少地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原因之一,是作品的语言口语性极强,大量使用了方言词,读不懂这些方言

词,就难以进行正确的校勘。

经过对现有 几种版本的比较,可以发现这样一个规律:除了其他的因素之外,对山东方言愈熟悉, 整理的本子愈准确;否则,则问题愈多。

这里再举一例:《金瓶梅》第九十四回原刻本中有「苦了子咸」一语,因为语意难通,所以有的校本改为「苦丁子咸」,读起来似乎顺溜了一些。但

「苦丁子」为何物?仍不明白。

也有的校本干脆去掉中间的两个字,径改为「苦咸」。这样改通则通矣,但问题回避了,却并没有解决。

鲍延毅先生认为「苦 了子咸」中的「了」字乃「不」之误刻,此语应作「苦不子咸」,极是。

鲁南、苏北一 带口语中,表示程度的副词或形容词以「不子」作中缀者甚多,如「血不子苦」「血不 子酸」「漆不子黑」「焦不子黄」「通不子红」

等。这几个词当然也可说成「血苦」「血 酸」「漆黑」「焦黄」「通红」,但加上「不子」则语调变强,程度加深。「苦不子咸」 在《金瓶梅》中是春梅

骂孙雪娥时说出来的:「叫你烧口子汤,不是精淡,就是苦不子 咸!」

春梅在这里是指责孙雪娥,巴不得把她的过错说大一些,所以在表达「苦咸」的 意思时,又加入「不子」,以起夸张作用。可以说,鲍延毅先生的这个结

论是可靠的。

《《金瓶梅》语词溯源》不但解决了不少《金瓶梅》研究中的难题,也为一般读者提 供了趣味盎然的小故事。

如书中的「先有桌,先有椅」「漫话火葬」「汉语若是少了这 『东西』」「三说三解:关王卖豆腐」等,祇从题目上就可以看出它具有极强的知识性。

我觉得,以「雅俗共赏」来评价《《金瓶梅》语词溯源》,是最恰当不过的。

《《金瓶 梅》语词溯源》虽祇是一本薄薄的小书,但它集中了鲍延毅先生十多年钻研、探讨的心得。作者严谨的考证态度,令人信服的结论,生动流畅的

文笔,使它兼有科学性、知识性、趣味性的特点,不但极具可读性,而且具有较高学术价值。

《之乎者也非口语论》孟昭连 著

文章作者单位:南开大学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孟昭连<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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