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他告诉了父亲欧阳修,欧阳修闻之喜曰:“幸矣!尧夫有以处吾儿也。”二十年后,欧阳棐为太常博士,奉命为邵雍作谥号之议,“回省先生当时之言, 落笔若先生之自叙,无待其家所上文字也”。于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邵雍早在二十年前,就已预知到自己将来会成为他的议谥之人。
《百源学案》载:王安石变法之前,邵雍曾在天津桥上闻杜鹃声,他惨然不乐曰:“不二年,南士当入相,天下自此多事矣!”或问其故,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飞类,得气之先者也。”两年后,其言乃验。
对于邵雍的未卜先知,深悉邵雍为人为学的一帮高贤挚友早就有解释。
程颐说:是因为他“其心虚明,自能知之。”程颢说:邵雍“观天地之运化,然后颓乎其顺,浩然其归”。朱熹更是说:“若曰渠能知未来事,则与世间占覆之术何异?其去道远矣!其知康节者末矣!”
心地与天地同,故而每每言之,若合神契。
《宋史·道学列传》中就说过:“观夫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远而古今世变,微而走飞草木之性情,深造曲畅,庶几所谓不惑,而非依仿象类、亿则屡中 者。”脱脱为此颇有见识地解释说:“当时学者因雍超诣之识,务高雍所为,至谓雍有玩世之意;又因雍之前知,谓雍于凡物声气之所感触,辄以其动而推其变焉, 于是摭世事之已然者,皆以雍言先之,雍盖未必然也。”
《百源学案》也说:“盖其心地虚明,所以能推见得天地万物之理。即其前知,亦非术数比。”
《四库全书》也在提要中声明:“是《经世》一书,虽明天道而实责成于人事,洵粹然儒者之言,固非谶纬术数家所可同年而语也。”
为邵雍作《谥议》的欧阳棐也这样说:“求之至于四方万里之远,天地阴阳屈伸消长之变,无所折衷于圣人。虽深于象数,先见默识未尝以自名也。其学纯一不杂,居之而安,行之能成,平夷浑大不见圭角,其自得深矣。”
但,邵雍还是被后世俗辈披上了神秘的面纱。
伪托先生之名的《梅花诗》,栽赃陷害般安置他名下的《梅花易数》,从此将一位儒学大师缥缈化了。
其中重要的原因是,邵子抱道自高,有颜子陋巷之志,“而黄冠者流以其先天之学出于华山道士陈抟,又恬淡自怡,迹似黄老”,遂以是误认。
这就是为什么在元人脱脱之前,拥有参透天人、观易见道智慧的邵雍,一直被当作道家的隐逸之士,而没被列入儒林。清朝乾隆年间的四库馆臣在编纂《四库全书》时,也没有将《皇极经世书》当作一本儒学著作,而是错误地将之放入“子部·术数”类。
邵雍又是怎样认定自己的呢?
他在《皇极经世书》中写道:“为学养心,患在不由直道,去利欲。由直道,任至诚,则无所不通。天地之道直而已,当以直求之。若用智数以迳求之,是屈天地 而循人欲也。不矣难乎?”在《闲行吟》诗中他又言:“买卜稽疑是买疑,病深何药可能医?梦中说梦重重妄,床上安床叠叠非。”
这类反对买卜稽疑的思想主张在他的《伊川击壤集》与《观物外篇》等著述中比比皆是:“智数或能施于一朝,盖有时而穷。惟至诚与天地同久。”“作伪任数,一时或可以欺人,持久必败。”“循理则为常,理之外则为异矣。”
生活中他也是这样做的,当父亲邵古去世时,邵雍与程颢在伊川“不尽用葬书,亦不信阴阳拘忌之说”,而是随意选择了一块墓地予以安葬。在自己临终时刻,当张载要为其推命时,他的回答是:“天命则已知之。世俗所谓命,则不知也。”
如此,一切得以廓清。
一个终生以继孔孟之志为己任、穷理尽性推演天地宇宙之变的思想大师,怎么可能会成为一个卜凶筮吉的江湖术士呢?
但被后世一代代群氓改造、歪曲、利用,然后再被挖苦、谩骂、攻击,向来是所有人类导师的共同宿命。
孔子是这样,邵雍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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