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寻吟子
公元前206年,刘邦还只是项羽所封的汉王,统治区域在陕西、甘肃之南,湖北、四川长江之北。公元前202年称帝,大汉王朝从此开始了405年(含东汉刘秀的195年)漫长历史时期的刘氏天下,较之南北宋的316年、唐朝289年、明朝276年、清朝267年都要长。有史记载3000年历史文明中,汉王朝纪年仅次于奴隶分封制周朝,封建中央集权王朝则没有一个超过汉朝。
刘邦创建的西汉疆域版图和清朝前期统治区域大致相等,是一个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军事强大、农业发达、文化繁荣的封建强国。汉朝的“汉”后来也成为中华民族的主体民族,成为中国的代名词。汉王的封地汉中郡郡治南郡是今日陕西汉中市,汉中则得名于长江大支流汉水,汉国与汉朝之名统统来自汉中的汉。
说话不算数的开国之君
刘邦字季,沛县丰邑人(今江苏丰县),世代务农且不治家业。以社会混混儿身份当了一名亭长,以非婚生方式生下第一个儿子刘肥。秦代十里一亭,亭长负责约相当于现代一乡之地的治安、文书传递和刑徒押送。浩大的长城、秦宫、秦皇陵墓连年征发全国数十万劳役,刘邦押送刑徒去骊山服役时,还未出县刑徒就不断逃跑。刘邦眼看到了咸阳也无法交差,索性把刑徒全部放掉,只留十名壮士跟随身边隐于山林。
刘邦生身父母史书均无正名记载,父称太公,母称刘媪。而刘邦岳父吕公则是富甲一方绅士。萧何为吕公收贺仪时,规定“礼钱不满一千的坐堂下”。刘邦登门道贺时口称“贺钱万”，吕公连忙起身迎接。其实刘邦身上一文不名,却大模大样坐了上座。萧何清楚刘邦底细,告之吕公防范刘的无赖行径,谁知吕公认为刘邦胆识不凡,日后能成大事,遂把女儿吕雉许配刘邦为妻。
刘邦于沛县初起兵时仅征召到2000多人,由于兵力不足,攻故乡丰邑县城都攻不下来。项羽跨江西渡时旗下下已聚江东子弟8000人,因此与秦军长期作战主力是项羽,刘邦兵少打不了硬仗。入关后,刘邦军队虽然发展到10万，而项羽则拥有40万兵力。可见无论是前期与秦王朝作战还是后来的楚汉相争,学过“万人敌”的项羽打胜仗时多,而刘邦在战争中则一直处于劣势,妻散父俘,自己也几次死里逃生。
刘邦颇具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多少真功夫,要打败力能举鼎又兵多将广的项羽，就必须网罗四方英杰才能改变自身弱势。刘邦毫不隐讳地对诸将说：“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张良;贯彻政令、保障粮秣我不如萧何;统军百万，战必胜、攻必克我不如韩信”。与韩信商谈时事时也公开承认自己“勇悍仁强”“弗如”项羽,而韩信即使被刘邦逮捕之后，还是公开评价刘邦带兵最多只能十万。当刘邦问韩信能带多少兵时，这位已从楚王降为淮阴侯的阶下囚大言不惭地答道：“韩信用兵，多多益善”。这句很不谦虚的大实话刺痛了刘邦反复无常的神经，为日后戴过王冠的头颅付出惨重的代价。
萧何多次向刘邦推荐韩信的用兵天才,没有受到刘邦的重视。韩信脱离刘邦阵营时,引出一段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历史佳话。追回韩信的萧何对刘邦大发雷霆：“您如果只想龟缩汉中,永远当汉王,韩信在这里确实派不上大用场。您如果准备和项王争天下,韩信则是无可替代的帅才”。雄心勃勃的刘邦当然想争天下,当即同意用韩信为大将,并听从萧何建议,郑重其事地筑坛拜将,授于韩信至高无上的印剑兵权。
从善如流固然是一个开国皇帝的必备品质,刘邦还有一个不愿公之于众的秘密是:在争天下的既定目的之下能屈能伸、不择手段，从来言而无信,不知光明正大为何物。这大概是出身低微连其父也称刘邦为“亡（无）赖”特别个性。
刘邦起兵口号相当恶劣,故乡沛县父老接到的通知是:不站在刘邦旗下者“父子俱屠”。西进攻下颍阳(今许昌市西南)时,将城内百姓“屠之”一干二净,比起项羽的战后烧杀，并无不及之处。只是后来汉代史官轻轻一笔带过,涂抹掉这一页历史的污点。
厌恶儒生又依靠儒生
《史记·高祖本纪》载：刘邦母亲刘媪倦睡湖畔,梦中与天神做爱。雷鸣电闪之中刘太公寻来,只见一蛟龙盘旋刘媪身上,刘媪因此怀孕生下刘邦。这是鬼也不相信的“天命”之论,哄哄二千年前汉代百姓倒也罢了,拿到今天高科技时代就是一个笑柄。然而在2000年来浩如烟海文史作品里,刘邦不但是天生龙种,还无处不演绎着赤帝子汉高祖“斩蛇起义”的神话故事。
刘邦的父母连自己大名都没有一个,自然无能力供刘邦去读刚被秦始皇焚过的《诗经》、《书经》。刘邦既然成年后做过相当于现代乡长的亭长,大约也上过识字班之类的启蒙私塾。萧何是沛县“主吏”，相当于现代县政府秘书长,自然算得精通吏治之士。曹参掌管狱篆也有不小的执法权。而樊哙是屠狗的敢于两胁插刀的屠户,血性冲天之徒。靠这些低级官场小吏和市井无事生非之徒捧起来的汉王刘邦相当轻视诗书礼仪,讨厌投奔他的儒生,甚至当众摘下儒生的高山冠当尿壶。但是又因为刘邦已被捧成“天命所归”，所以还是有许多大学问家、大知识分子接踵相投。
家贫落魄却志向高远的郦食其，睥睨群雄，无视路过高阳数以十计的反秦将领，却请同乡介绍求见刘邦。求见时刘邦正在让两个侍女洗脚，门吏通报外面有儒生求见。刘邦眼盯着跪在地上为他洗脚侍女秀发，嘴里却说自己正在忙着打天下大事，没有闲工夫见儒生。而门外身高八尺的郦食其则手按长剑、瞪圆双眼对门吏怒喝：“滚进去告诉沛公，我是高阳酒徒，不是什么儒生！”吓得屁滚尿流的门吏将郦食其原话告诉刘邦，刘邦反客气地说：“请客人进来”。郦食其进门长揖不拜，说：“足下是想帮暴秦剿灭诸侯，还是率领诸侯大义灭秦呢？”刘邦骂道：“秦无道，我如何会助秦！”郦食其轻蔑一笑：“即欲灭无道暴秦，如何对长者如此无礼？”刘邦慌忙推开侍女纤纤玉指，停止洗脚，摒退左右，躬身向郦食其施礼道歉。郦食其随之讲述六国合纵连横兵家大计，刘邦不但虚心倾听，且请郦食其同榻对饮用饭。
叔孙通是一位将书本付诸实践的学以致用的学者，是秦朝廷待诏博士，太史公称其“与时变化，大直若诎”。刘邦故乡是楚国，叔孙通见刘邦时特地脱下儒生长衫，穿上楚式短衣，衣冠先入为主地使刘邦一见如故。又适时向刘邦推荐一些当过盗贼壮士为掌兵之将，刘邦满意地封叔孙通为博士稷嗣君。跟随叔孙通奔波的百余弟子大惑不解，不禁私下抱怨：和老师相依为命、风雨同舟许多年，好不容易归顺汉王，老师不举荐学生作官，倒推荐盗贼为将。叔孙通安慰这些学生道：“汉王正亲冒矢石争夺天下，你们谁能上阵拼杀攻城掠地？现在正是需要斩将夺旗的死士之时，你们要耐心等待得了天下时侯，才能去参加治理天下。”
陆贾最早投奔刘邦，以宾客身份伴驾出征，以辩才出众而天下闻名。曾出使南越，成功说服欲与汉帝平起平坐赵佗接受汉朝“南越王”封号，之后长期臣服汉朝，被刘邦封为太中大夫。陆贾认为要使汉朝长治久安，必须使不读诗书的刘邦懂得诗礼治国的道理。因此经常在刘邦面前旁征博引《诗经》、《书经》之语，而刘邦则口吐狂言：“你老子是骑在马上夺天下，还是靠《诗经》、《书经》得天下？”陆贾反唇相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理天下！”陆贾从商汤、周武讲到吴王夫差、秦皇赢政，认为必须实行仁义、效法前代圣人，才可避开秦亡之辙。说到刘邦哑口无言，要陆贾总结秦朝失天下、汉朝得天下的原因及各国成败教训。陆贾制出历代兴衰规律12篇，奏书被后人称为《新语》。
还有一位没有参加刘氏争天下、却对“安天下”起了重要作用的齐国知识份子娄敬、官封关内侯。对匈奴实行和亲的睦邻政策由他首先提出，关东六国十万世族大户全部迁入关中也是由他首倡。和亲之策断断续续延续整个西汉时代，“实关中”更是西汉建国之初的根本大策。
封王之日即起灭王之心
公元前201年，作了皇帝的刘邦剖符分封7位异姓诸侯王。民间流传的所谓“丹书铁券”----刻著红字的铁片就是刘邦的符卷。剖符就是一分为二，作为凭据一半交给诸侯王供于家祠，一半存于皇室宗庙。铁券上铮铮誓言是：“使黄河如带，泰山如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意思是国家如黄河、泰山一样永固永存，诸侯王爵位传给子子孙孙，世袭罔替。
第一位被封诸侯王的是战国时代韩襄王孙子，与开国大将韩信同名，随刘邦转战关中、关东，夺取韩国故地，立下许多汗马功劳，被刘邦践诺封为韩王。
第二位先封为齐王、又改封楚王的韩信是刘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开国元勋，立下无与伦比的赫赫战功、辅佐刘邦夺得大汉天下的大兵家。韩信攻灭齐国后，借口齐地形势复杂，要求刘邦立他为“假王”威服齐民。而刘邦此时正被楚军围在荥阳不得脱身，大骂韩信不来解围救驾，反要自立为王。谋士张良、陈平赶快附耳低言：“不如主动立韩信为王，征调他的兵力进攻楚军。”混混儿出身的刘邦心领神会，索性当着韩信使者继续骂道：“大丈夫既平诸侯国，就应作真王，还当什么假王！”遂以河南至海滨之地封归齐王，换来韩信出兵攻楚。
英布本是项羽册封的九江王，封地在今湖北东部至安微、江西一带，是项羽的的楚军主力之一。刘邦使臣随何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英布叛楚归汉，先封英布为淮南王，再让他率领军队进攻项羽，收回属于自己的封地。
张耳也是项羽所封常山王，兵败投奔刘邦。后来与韩信合兵攻下赵国之地，与英布同年晋封为赵王，并和刘邦结为姻亲。张耳死后其子张敖以皇帝女婿身份继承王爵。
彭越是大盗出身的猛将，率三万大军归汉。在楚汉紧张对恃阶段，彭越两次攻占梁地，夺得大批军粮接应汉军，被刘邦封为梁王。
燕王臧荼也是项羽属下大将，与原燕国之王韩广火拼，杀了韩广，掠了燕地。古代以辽东海滨之远，刘邦远居陕西鞭长莫及，只好继续封臧荼为燕王。
长沙王吴芮本是秦朝鄱阳湖畔的一个县令，后从项羽入关反秦封为衡山王。项羽兵败之后，吴芮与其他诸侯王一起拥戴刘邦称帝，被刘邦改封为长沙王。
七个异姓王封地占去刘邦大半汉朝江山，叫刘邦如何不耿耿于怀、寝食难安，日夜谋思策划如何早日消灭诸侯王。
燕王臧荼封王当年七月即谋反，刘邦亲自征讨，九月生俘燕王，臧荼被刘邦第一个祭刀。考虑北方长期面对匈奴侵扰，破例再封卢绾为燕王。史料并无臧荼谋反实据，对照刘邦给其他诸侯王所安谋反罪名推理，后人一直质疑臧荼谋反真相。
因为韩王信的封地地处中原腹地颖川（今河南禹州市），刘邦不放心地决定把韩王封地挪到山西太原，防御匈奴。结果韩王被匈奴包围投降，刘邦亲征也被匈奴包围于平城，大败而归。
韩信谋反证据是收藏了项羽旧将、自己老朋友钟离昧。韩信作为一国之王，出行时动用军队警卫都成了谋反证据。刘邦通报各国诸侯自己南游云梦，皇驾将入楚界，从无谋反之念的楚王韩信与钟离昧商量如何见驾。钟为不使老朋友为难，自刎于楚王之前。韩信携钟离昧血淋淋首级赴陈县面见刘邦，还是被当场逮捕。刘邦后来虽然赦了韩信谋反之罪，楚国国名却被取消，楚王降成淮阴侯。之后韩信被吕后设计所杀，尸体剁为肉酱，遍赐群臣。
刘邦巡视赵国，赵王张敖尽管以女婿身份小心在意侍奉皇帝老丈人，还是被“亡（无）赖”出身刘邦动不动破口大骂，一点不留女婿面子。赵国旧臣气得忍耐不住劝张敖杀了刘邦，急得张敖咬破手指盟誓表达对刘邦的忠诚。后赵地行刺事发，张敖被降为宣平侯。
彭越因称病未应诏去邯郸，被刘邦所派禁军秘密逮捕，囚于洛阳。主审认定彭越谋反，刘邦先降彭越为庶人，后根据主管刑事廷尉建议，将彭越及彭越宗室全部处死。
淮南王英布正在打猎时，韩信尸体肉酱被汉使送到马前。兔死狐悲的英布担心自己也会被刘邦剁为肉酱，遂暗中调集军队加强边境警戒。诸王之中韩信、彭越、英布最强，韩、彭即灭，所剩英布还是使刘邦放心不下，只得抱病东征。所有定名谋反诸侯王只有英布和刘邦破罐子破摔---兵戎相见，兵败后欲投奔岳父长沙王吴芮，被吴芮之子诱至番阳利用土人将英布杀死。
燕王卢绾眼看异姓王一个个身首异处，真乃“高处不胜寒”，只好有病无病长期抱病不出，将后宫眷属及数千骑兵转移到长城边地，欲待刘邦病愈再作处置。公元前195年四月，刘邦去世，卢绾即带家小越过长城逃入匈奴境界，被封为东胡卢王。汉人胡服，终究郁郁不得志，一年之后病亡异域。
此时只剩一个长沙王了，汉时长沙国虽以长沙为名，实际属地与南越相接，人烟稀疏，统共二万多户百姓。加上长沙王吴芮小心做人，英布谋反时还大义灭亲将他诱杀，后长沙国延续到文帝时无人继承自行取消。
汉朝异姓王在楚汉相争中对时局都起过举足轻重作用，因手握重兵而战绩骄人，韩信即为典型之例。虽然利用兵力索取封爵和赏地，但从来没有想过背叛刘邦自建王朝。他们都相信刘邦是真命天子，且迷信刘邦“丹书铁券”誓言，加上自身贪恋王位富贵，无法逃避身败名裂之命运。
汉朝之后，每朝开国皇帝都象刘邦一样诛杀功臣，唯宋太祖未开杀戒，但也“杯酒释兵权”，带兵功臣统统闲置朝中。诛杀功臣和解除兵权成为历代开国皇帝专制集权的必然措施。
2007.03.11 10：15于寻吟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