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中的神仙世界
文/乐云
《西游记》中的神仙世界不是一个安顿灵魂的处所，而是一个与人间几无二致的所在。这里有一套严整有序的等级制度，有不容改变的统治秩序，也有对人才的压抑和对欲望的禁锢，有积极的反抗，也有消极的叛逃。唯一与人间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切生命都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西游记》中的仙界，以富丽堂皇为主要特征。小说第四回，悟空初入上界，小说从他的视角将天堂扫视了一番：
“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迭迭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珊瑚树。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
作者极力加以铺排，说穿了，无非是奇花异草、奇禽异兽、金玉琉璃和足以震慑凡人的排场而已。天宫的各级机构看来相当完备，
《西游记》中的仙界，基本上是比照人间的社会等级来设计的。玉皇大帝处于权力的顶峰，他所拥有的资本，是资历而非才能。第七回，不知天高地厚的悟空明目张胆地提出要玉皇大帝让出灵霄宝殿，佛祖如来哈哈大笑，驳斥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尊位？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折了你的寿算！……”如来用以说服悟空的，不是玉皇大帝的才具，而是玉皇大帝“修持”时间之久。这同时意味着，仙人在天宫的地位主要是依据资历确定的。从《西游记》的描写来看，仙人并不全在天界。比如，王母娘娘举办蟠桃胜会，所请的客人中，有“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大概天宫只相当于人间的朝廷，正如并非所有的官员都在朝廷一样，仙人们也理当分散于各处。第二十六回，福、禄、寿三星对悟空谈起镇元大仙，说：“那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等乃神仙之宗；你虽得了天仙，还是太乙散数，未入真流，你怎么脱得他手？”表示天仙未必尽胜地仙，天宫之外的仙人也不乏俊杰。
仙人的生活看来颇为无聊，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多少有趣的事情可做。以悟空被封为齐天大圣后的生活为例。“那齐天府下二司仙吏，早晚陪侍，只知日食三餐，夜眠一榻，无事牵萦，自由自在。闲时节会友游宫，交朋结友。见三清，称个‘老’字；逢四帝，道个‘陛下’。与那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汉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称呼。今日东游，明日西荡，云去云来，行踪不定。”（第五回）他几乎是个无事可作的闲汉。
自然，我们可以说悟空是个特例，因为，他随后也被安排“权管那蟠桃园”，以免“闲中生事”。但在考察了诸多仙人的生活后，我们确实感到他们有闲得发慌之虞。为了防止这些仙人“闲中生事”，天宫的管理之严几乎近于苛刻。斗牛宫四木禽星（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井木犴）曾对悟空说：“我等不奉旨意，谁敢擅离？”（第九十二回）可见一般情形。而沙僧和八戒之被贬谪，更是我们熟知的事例。沙僧本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馀下方回，故此这般烦恼。”（第八回）
失手打碎玻璃盏，其过错何其轻；而飞剑穿胸之类，其惩罚又何其重。一轻一重，比例失调，令人喟然叹息。八戒的过错自然大些，身为“天河里天蓬元帅”，却“带酒戏弄嫦娥”，生活作风极不严谨；但玉帝将他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仍嫌惩罚过当。而据第十九回八戒所说，原定的惩罚还要重些：“押赴灵霄见玉皇，依律问成该处决。多亏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囱亲言说，改刑重责二千锤，肉绽皮开骨将折。”仙界实在不是个有吸引力的地方。比如，仙人没有基本的恋爱权力，如欲恋爱，只好下凡。第三十一回，奎木狼星从天宫私自出逃十三日（相当于下界十三年），玉帝责问说：“奎木狼，上界有无边的胜景，你不受用，却私走一方，何也？”奎宿叩头奏道：“万岁，赦臣死罪。那宝象国王公主，非凡人也。他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因欲与臣私通，臣恐点污了天宫胜境，他思凡先下界去，托生于皇宫内院，是臣不负前期，变作妖魔，占了名山，摄他到洞府，与他配了一十三年夫妻。……”所谓“臣恐”云云，当是害怕天宫的刑罚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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