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恨,是神圣的。这种恨,乃是坚强而有力的心灵的义愤,乃是面对愚蠢与庸俗时怒不可遏的人们富于战斗性的轻蔑。这种恨,意味着爱,意味着感受到自己灵魂的热情洋溢与宽容大度,意味着在愚昧而可耻的世俗的鄙视下依然达观地生活。
这种恨,给人以慰藉;这种恨,给人以公正;这种恨,给人以与日俱增的尊严。
每当我对当代庸俗不堪的偏见奋起反抗之后。我就感到自己更朝气蓬勃,更斗志昂扬。我居然将深恶痛绝与勇往直前变成我的一对伴侣;我已经乐于离群索居,在我的独居生涯中,我已经乐于憎恨一切损害正义与真理的行为。如果今天我还有某种价值的话,那就是我依然孤军作战,我依然嫉恶如仇。
我厌恶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无能之辈;他们使我受尽折磨。他们害得我烦躁不安、身心交瘁。我深知:世上再没有比那些睁着一对圆眼睛、张着一只大嘴巴、像鸭一样摆动着双脚摇来摇去的市井之徒更惹人生气的了。在生活中,我往往走不了两步路,就碰上三个傻瓜,我因而总是愁眉不展。大路上,这号人触目皆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蠢人随时会一把拉住你,当面向你一个劲儿抖落些陈芝麻烂谷子。他们到处游荡,信口开河,他们整个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都叫我瞧着不顺眼,听着不痛快,以致我像司汤达那样,宁可碰上一个恶棍,也不愿遇见一个白痴。(剩余2944字)
不知多少人,曾对彩虹般的人生,许下过种种美好的期待。而当大限将临,不得不向如烟的往事投去最后一瞥时,又有谁会平静的告谓自己,这一生已经诸愿皆了,无愧无怨?在江淹看来,人生的哲学就是这样:不仅充满“黯然消魂”的离别,而且总要带给人们报恨终生的余痛。否则,为什么他要在《别赋》之外,又作此弥漫着无尽的“恨”意的奇赋?
这人生之恨,往往平时隐藏不露;非要等到饮泣吞声,命捐梦断的刹那,才会以惊心折骨的力度,震荡每一个衔恨离世的魂魄。《恨赋》正是抓住这一特点,开篇既在读者眼前,猛然展开了平原上“蔓草萦骨,拱木敛魂”的累累坟茔。此刻,这里再也没有烂漫的野花,也落尽了飘飞的枯叶,只剩下一切繁嚣过后的死一般寂寞。但经了作者一笔“直念古者,伏恨而死”的坠泪叩问,你不分明听到了,那冷月照耀下的每一座坟垄,都震响起了千古幽魂含恨地下的凄凄号嗟?由此引出下文对不同身份的古人的“恨”事的叙述,便造出了一种幽魂隐现,史事缥缈。
江淹一生坎坷曲折,他蹲过监狱,当过幕僚,经历宋齐梁三朝变故,50岁后逐渐官运亨通,62岁死时已封侯4年了。可见他晚年才思微退,实在是位高权重侍帝侧,文思受影响所致。然而,恰是他的大半生读了不少书,经历了许多事,见到了复杂纷繁的改朝换代和社会百态,才能提炼出历史和现实中各个层面的世态人情,写出动人警世的千古名篇。在赋这种古典文学样式中,这两篇都属短赋,但每篇赋的内容却包括了许多史实与人情,描绘铺陈,显得洋洋洒洒,气势逼人,牵引你的视野,触及你的灵魂,激起你的情思。
《恨赋》从遥望大地上,埋没于蔓草墓木中的坟茔写起,“直念古人,伏恨而死”,陈列了秦始皇、赵王张敖、李陵、王昭君等人的不同人生,还泛举了孤臣迁客的苦楚,富贵纨绔的奢靡,然而作者感叹,人的一生尽管贵为帝王,富可敌国,或者功成名就,或是才子佳人,都死有遗恨,何况一般人呢?明乎此也就可以淡泊守身,乐山乐水了。“恨”何意深,其中铺写嵇康之死,可见一斑。嵇康不肯与司马昭合作,司马昭要借故杀他,于是借嵇康朋友的冤狱牵连他入狱,狱中他竟神气激扬,毫无畏惧,仍旧是朝夕饮酒弹琴,何等的书生意气,不屈气节。当临刑之际,他要了一张琴,从容奏完一曲《广陵散》,叹道:“《广陵散》从此绝矣!”这不是饮恨而死么?你看他叙事写人,性格神情,场面环境,都那么生动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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