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

打小，我就害怕见到大伯。

大伯是一名工人，听父亲说，他还是厂里车间里的一名领导。那个时代，能在工厂上班，还能当上领导，那绝对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或许是父亲和其他几位弟兄都是农民的缘故，我总觉得，在我们这些子侄辈中，大伯似乎对我有着一种天然的陌生感。小时候的我，太过调皮，常常会做出一些让大人恼火的事情来。好些次，大伯都会沉着脸，神情严肃，冷不防从我身后呵斥一声，让我吓破了胆。印象深刻的一次，大伯不仅厉声厉语训了我一顿，而且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还把我提拎到父亲跟前。结果可想而知，因为大伯的“告状”，我被一向对我宽容的父亲，毫不客气地揍了一顿。

和其他几位伯父相比，我对大伯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正因为这样的缘故，每逢过年，父亲带我到大伯家拜年时，我总会找各种理由，百般推辞。令我感到奇怪不解的是，无论我去还是不去，大伯总会不忘给我留一份压岁钱。那时年幼的我，心里大概对伯父的印象，停留在这个人古板，不近人情，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吝啬，尤其给压岁钱时很大方！

那些年，家里情况实在很窘迫。虽说父母亲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但每年下来，除了能吃饱肚子之外，家里再没有多大改善的地方。我上高三那年，父亲夏收之时，不慎摔伤，造成脾脏出血，差点送了命。祸不单行，次年的夏天，父亲再一次耕地之时，不慎被犁地木制工具顶了一下，造成小肠穿孔。虽没有伤及生命，但也是做了一次较大手术。连续两年的意外事故，让本来就不宽裕的家里，雪上加霜。与此同时，我到外地上学，需要一大笔钱。无奈之下，父亲只好扯下面子，到处借债。好在父亲平日里为人和善，倒是能借到应急的钱财来。

就在那几年，大伯到我家的次数比以前要多的多。每次大伯来，都是大包小包、满满当当，什么吃的，喝的，用的，应有尽有。记得很清楚，在我高考前父亲所遭遇到那次大灾难后，大伯跑前跑后，没少出钱出力。尤其当我坚决不想上学，想外出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当大伯知道父亲同意之时，便火急火燎跑到家里，严词厉语，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不给父亲一点颜面。就这样，在大伯的帮助下，我卸下思想包袱，顺利地上了大学。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老家当了一名乡村老师。用大伯的话来说，我总算吃上了公家饭。参加工作后，每年春节之时，我和父亲总要去大伯家拜年，从没有落空过。这个时候的大伯，由于厂里亏损严重，早就买断工龄回家务农了。长大后的我，用成人的眼光看大伯，他还是那样的严肃，脸上很少能看到多少表情。不过，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明显不是以前那种命令式的口气了。

大概是十年前吧，突然有一天，父亲神情落寞，满眼悲伤。他告诉我，大伯患病了，恐怕没有多长时间了。父亲再说完这些话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能吃上公家饭当老师，多亏了你大伯！”

我那时很天真，觉得现在科学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只要坚持治疗，大伯的病会好起来的。在大伯患病的那段时间，我去看望过他几次。我惊讶地发现，之前在我眼里一直严肃古板的大伯，竟是那样和蔼慈祥。他一改以前不苟言笑、不善言谈的模样，在病床上，向我问这问那。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干瘦的老头，他是一位多么“温柔”的老人啊！

没过多长久，大伯就与世长辞，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大伯出殡的那天，冬日的冷风把人的脸吹得生疼。就在大伯的灵柩和大地融为一体的时候，我内心的伤悲一下子涌上心头，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思，将我死死包围。

在大伯走了后的这十多年里，我还能在和父亲闲谈的时候，说起那个我小时候害怕的大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不管时光怎样流逝，大伯还活在父亲的世界里，也活在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