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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天下事,半阕纸上歌

  


去岁冬日,与柯平老师小酌。说起这一年的境况,他道,忽有一天,发觉自己已经六十岁,竟无比恐慌,数日不敢出门。我不由暗自惊诧。与柯师相识,恰好十年,眼前的他正如十年前在联谊宾馆初见的他,有诗有酒有肝胆,亦狂亦侠亦温文,岁月在他身上,仿佛折去了锋芒,以至我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壮年,怎么转瞬便六十了呢?此外还有一节感悟:1980年代,江南文坛,柯师与力虹、伊甸齐名,余生虽晚,却与这三人交情莫逆,据我的观感,力虹激越,伊甸温厚,柯师居中,堪称通达,然而,就连一贯通达的柯师,都恐慌于人生的迟暮,足见生死事大,从反向照出了人力的卑微。


生与死,恰是这三年来我思想与写作的主题。2013年2月,我陪待产的妻子回到其故乡溪口镇康岭村,一住就是三年半。在四明山的草木与剡溪的清流之间,正适合修养心性。与安身立命相关的一些问题,相随风雨,扑面而来。譬如生死,我以为经过二十一岁那年的苦思,已经明了,毋庸再议。不承想,尤其出生与《少年游》写作,使我不得不重新直面生与死的叩问。甚至写罢《少年游》,愈发惶惑,只得续写《鹅城人物志》,企图借此抹平内心的忧惧。


对生死及命运的书写,贯穿了《少年游》与《鹅城人物志》。如果说在《少年游》中,书写死亡是对命运的临摹,那么在《鹅城人物志》中,书写死亡则是对命运的叩问。最终,我不敢说找到了答案,却找到了勇气。孔子论生死,结论是“未知生,焉知死”,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未知死,焉知生?所有对死亡的叩问,其实都指向生者;没有叩问过死,则不足以谈生。进一步讲,叩问的意义不在结果,而在叩问本身,敢不敢叩问,不仅决定了你是不是勇者,还决定了你对生命的认知以及生命的品质。


以前论生死,喜欢说勇者从不惧死,仁者不以生死为意。如此立论,自然以仁者自期。然而古往今来,仁者有几?于是后退一步,立志改作勇者。现在想来,恐惧于死亡,正如恐慌于衰老,都是人之常情,通人如柯师都不能豁免,何况我等。问题在于,我们该如何应对恐惧。基于此,我改写了对勇者的定义。勇者不是不恐惧死亡,而是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向死而生,奋然前行(“向死而生”这个词已经泛滥了,有些人向死而生,本质则非勇敢,而是无奈)。


这三年来,我在思索生死的同时,见证了一些友朋的死亡,尤其是同代人之死,不仅令我痛心,更令我忧惕。譬如金波兄的猝死,使我渐渐戒除了熬夜的毛病;江绪林兄的自缢,使我重审生死及现世的出路,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他选择了前者,我选择了后者,哪条路更好呢,没有标准答案,对个体而言,要义端在于选择、自由、责任与意义,你怎么选择,就怎么承担。然而你必须选择。


塞涅卡说: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


在生日这一天谈论生死,未免沉重。不过转念一想,生日的第一义,恰是生与死:一个人诞生之日,关乎生;此后每过一个生日,距离死亡便近了一步。进而想起过往种种,信手翻出去年今日的札记:“三十岁前,每逢生日,都要大张旗鼓,呼朋唤友,豪饮尚且不够,还得作文纪念。三十岁后,不仅无力书写,甚至无力记取。当年意气风发,视时光为沙,青春则是沙漏;如今恰好相反,时光是沙漏,我则沦为坠向死亡的一粒沙。”如今我愿意认为:书写的背后,毋宁是急于摆脱的焦灼与惶惑;无力书写与记取,疲倦之中,未尝没有一些泰然的成色。


三十三岁生日那天,我抄的是后人纪念谭嗣同的词,其中云:“但得兆民醒百世,何憾人生三十三。”三十四岁生日那天,我抄的是赵声《己酉初度寄友》,并引诗自勉:在“梦想人权亦太痴”的时代,继续“聊持肝胆与君期”。今天则欲借用杜老虎兄的一首短歌,这首歌并未写完,然而我恰恰喜欢其戛然而止的决断与洒脱:

 

春死夏犹活,斗米奈我何。

浅袖起长风,深壶泛微波。

三千银河水,一瓢已足多。

十万天下事,半阕纸上歌。

来来来,且听我,

谁人策马出西关,谁人翻墙去东国,

谁凭文字论激昂,谁睁醉眼说寂寞,

来来来,董小姐……

 

2016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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