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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意义的悖论

“人生如梦幻泡影……”

“是非成败转头空……”

东方悲剧英雄们的故事,常以此类洞穿透彻之语做结,似乎将成败的终极意义虚无化,能多少弥补悲剧带来的缺憾。

但,这么做只是将悲剧荒诞化了:如果一切我们认为有意义的东西其实最终并无意义,那么英雄们的执着从一开始便只是自欺欺人。又何以为“英雄”?他们的人生又何足道哉?(或许,荒诞本身才是最大的悲剧!)

我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那里听到了“人生的一切本无意义”这样的价值虚无主义想法,而这样的想法又衍生出“活着没有意思”的人生态度。我不知道阅读那些“洞穿人生”的故事,对引发这样的思想倾向有多大影响,也无意在此就这个问题做深入探究。我想讨论的是导致价值虚无主义的可能原因和这原因背后的悖论。

是什么让我们生出“人生的一切本无意义”的想法?

最广为流传的“洞见”是:“人的生命相比于宇宙是何其短暂、何其渺小”。这一洞见背后的逻辑大约是这样的:那些我们自以为伟大、自以为永恒的东西(爱情、功业、知识等等),相比于宇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这种自以为的“重要性”和从宇宙的视角来看的“微不足道”构成的冲突,导致了一种终极意义的幻灭——也就是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所说的“荒谬感”1。

如何避免从对这种冲突的认识,走向终极意义的幻灭,古往今来的哲学家们(包括内格尔)给出了不同的药方。让我们暂且不谈这些药方,先来思考上述洞见中对“意义”的一个预设。

上述洞见预设了这样一种对“意义”的见解:终极的意义必须是“伟大的”、“永恒的”,必须超越我们有限的自身。

最典型的将终极意义安置在某种超越人类自身的东西上的例子就是宗教。无论是佛家所说的“佛爱众生”,还是基督教所说的“上帝的救赎”,都将我们生命的终极意义寄托在了超越我们、而又关切我们的神明那里。我们的生命之所以是有意义的,在于一个伟大至高的神明关切我们,并由此赋予了我们所行之事以意义。当我们不再相信神明或不再相信我们在神明那里占据特殊的地位,我们关于生命意义的信念也随即崩塌。因此,当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宣称“上帝已被我们杀死”时,他也由此准确地预言了价值虚无主义在这个“上帝已死”时代的兴起。

另一种做法是将终极意义安置在宇宙的基本秩序中。比如,道家所说的“道法自然”,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人的自然本性”,都是将人生的终极价值安置在了我们的行为与某种自然秩序的符合当中。为什么逍遥天地间是值得追求的?为什么做不理性的事是应该避免的?这都是因为自然的秩序是我们做不做一件事的终极标尺,是我们所做事情的意义的终极尺度。“一件事情,哪怕千万人反对,只要它合乎道、合乎自然法,就应该去完成”(“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但这种做法也面临第一种做法类似的危机:当我们不再相信自然的秩序自身包含任何价值,我们关于生命意义的信念也会随之动摇。一场疫病随随便便夺去了无数善良的生命,一场火山喷发顷刻间摧毁了古老的森林和其中的万千生灵,更遑论宇宙层面的天体运动可以让存在了数十亿年的星球和星系说没就没……我们珍视的那些价值——善良、文明、理性、生物多样性、等等——在宇宙层面的变化中看起来是如此的无足轻重,这让我们很难相信自己所珍视的那些价值在自然秩序中占据任何特殊的位置。由此,内格尔所说的“荒谬感”自然而然地产生。

但“荒谬感”并非不可避免。它的产生,首先是因为我们试图将终极意义安置在“伟大”、“永恒”之中。或许,我们不应该在“伟大”、“永恒”中寻找价值的根基。

如果一件事情本身没有价值,使之永恒,并不能让它变得有价值。正如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被众神惩罚在山坡上永恒无休止地推一块巨石。如果推一次巨石是徒劳无益的,那么永恒地推下去并不会使得做这件事变得有意义。同样的,如果一件事情本身没有价值,使之充满整个宇宙,也不能让它变得有价值。如果一块寸草不生的沙漠如果是没有价值的,那么让它占据整个星球或延伸到整个银河系,也不会增添半分价值。

为什么终极意义必须是“伟大的”、“永恒的”?如果终极的意义不需要是“伟大的”、“永恒的”,那么从宇宙视角来看的“微不足道”也就不成为否定意义的理由。

也许,意义,只需要自以为的“重要性”。这样的想法把我们引向了哲学上所说的“价值主观主义”(subjectivism)。

主观主义认为,意义和价值是由人的主观态度所赋予的。如果我认为眼前的这片森林和栖息其中的生灵是最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它们就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哪怕相比整个星球,这片森林是如此渺小——因为终极的意义并不在于事物本身是否“伟大”,而在于我对它的看法。如果你认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是最珍贵的,哪怕从宇宙的视角来看这段爱情只是白驹过隙,也丝毫不影响它的意义。

价值主观主义避免了“荒谬感”,因为它不试图在某种超越人类自身的“伟大”和“永恒”中寻找意义的根基。但主观主义也面临它的问题。

试图从自身之外寻找意义的根基,是人性的自然倾向。亚里士多德说人在本质上是社会性动物。我们不满足于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仅仅只是自己认为重要。从骨子里,我们渴望别人的认同:孩童时,我们渴望父母的认同;长大了,我们渴望同袍的认同;恋爱了,我们渴望恋人的认同……当自己的追求完全得不到认同时,我们会沮丧压抑,会丧失意义感。

有时候,哪怕所有人都不认同,有的人依然会靠着“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或“众人皆醉我独醒”执着下去。可这依然是在自身之外寻找执着的理由——真理或真相。

“试图超越自身”是人在寻找意义之路上难以抗拒的本能倾向。

社会化也迫使我们不得不在自身之外寻找意义的根基。不同人不可避免在价值判断上出现分歧,要达成共识,我们就不得不去寻找在个体的主观态度之外的依据。常常,全知全能的神明或自然的根本秩序就被当成了这样的依据。

于是,我们面临如下的悖论:

一方面,我们有着难以抗拒的本能倾向去在自身视角之外寻找生命终极意义的基础,“孤独”(只有自己的认同)会让我们失去意义感;另一方面,我们有将生命终极意义等同于“伟大”、“永恒”的倾向,但我们又难以从宇宙视角找到自以为的生命的重要性,两种视角的冲突也会让我们产生意义的幻灭。

看起来,我们有三条对抗虚无主义的道路。

一是改变在自身视角之外寻找意义的本能倾向,尝试去“悠然自得”。

一是接受一种给予了我们自以为的生命的意义的宇宙视角,避免两种视角的冲突。

一是抵抗将意义与“伟大”“永恒”相关联的倾向,少受些“天地立心”、“万世功业”、“宇宙第一”故事的蛊惑,接受身旁的小确幸,多交些平凡而暖心的朋友,做好几件给自己和周围人带来快乐的小事。

亲爱的读者,你会选择哪条道路呢?

注释:

  1. Thomas Nagel. 1971.“The Absurd,” Journal of Philosophy 68 (20): 716-27.
本文出处:实验哲学 2023-06-11
文章采编:雪球
排版:初尧
审核:王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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