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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 | 无情的诚实——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对于他所理解的现代哲学怀有敌意。他认为,现代哲学是一种文化的产物,这种文化将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重要事情都以科学为模型进行解释。

如果你问哲学家,尤其是英语哲学界分析学派中人(analytic school),谁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他们很可能提及路德维希 · 维特根斯坦。但如果再确切地问,为何他如此重要,这些哲学家会难以回应。而且,在各自的哲学实践中,这些哲学家现如今也不怎么提及维特根斯坦或他的作品。的确,他们能够流利地引介一些哲学立场;而维特根斯坦恰恰针对这些立场做出了强有力的论证;一般认为,正是这些论证使他成为一个如此重要的哲学家。当代哲学家不与维特根斯坦争论,而是敬而远之。因此,维特根斯坦处于一个十分矛盾的地位,他拥有的是权威性,而非影响力。

对于一般读者来说,维特根斯坦在当代哲学界的地位是令人困惑的。一般的看法是,维特根斯坦确实是一位伟大哲学家的典范。人们会感觉他诘屈聱牙、晦涩难懂、严苛而又神秘、魅力非凡而又奇特莫名、孜孜以求而又意兴黯然;这份魅力和难度又与其性格及人生紧密相连。维特根斯坦视哲学不仅为一项志业,而且是自己必须践行的一种生活方式。这也许是为什么作家和艺术家欣赏他的魅力,并视其为不竭的灵感之源。他是无数小说、诗歌、剧作、绘画、音乐、雕塑、电影题材的主人公。在艺术和文化领域,维特根斯坦恰恰是一个哲学家应该成为的样子。

童年的维特根斯坦。

生于1889年, 维特根斯坦来自一个十分富有却不幸失常的家族。他快意恩仇,他四处周游,除却英国和维也纳之间的常规旅途外,他在爱尔兰、挪威、俄罗斯、美国以及英国国内的剑桥、曼彻斯特、斯旺西和纽卡斯尔游走且都有停留。在不同时期,他是工程师、雕刻家、摄影师、学校老师、医院技工,当然也是剑桥的哲学教员。

他了解二十世纪上半叶知识文化界每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他放弃了万贯家财,甚至好几次放弃了哲学。他的生涯中只有一本书出版 ——《逻辑哲学论》(1921),并称此书解决了哲学中所有的(根本性)问题。但他后来的作品似乎否定了其中多数内容。他的名声源于大量手稿和笔记,以及他人对其课程所做的记述。以各种形式出版的《哲学研究》(1953)是他的核心作品。但后来编辑整合的评论集如《字条集》《论确定性》《数学基础评论》等等也有着无比重要的地位。

1917年维特根斯坦(最右着军装者)家庭聚会。一战爆发后,维特根斯坦作为志愿兵积极入伍,在战场上完成了标志所谓哲学的语言学转向的《逻辑哲学论》的初稿。

《逻辑哲学论》由七大命题组成, 除了最后一个,每一个命题都由好几个次级命题组成,严肃而优美,但也是要求苛刻且富有挑战。

入手该书的一个办法是,将其视作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主导性自我认知概念的终极凝结:首先并且首要的,我们是有意识的思考者。此后我们才是活跃的、具身的(embodied)、言说的主体。在我们交流之前,首先要有东西可交流。我们必须能对世界作出正确的和错误的思考: 能够思考事物和事物的组合,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称之为“事物状态”(states of affairs)。一些事态可以获得,一些则不能。所有可获得的事态(事物组合)构成事实(facts),真实的世界恰恰由事实构成 (所以才有 “世界是事实而非事物的总和”这样的说法)。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给我们自己呈现无法获得的事态,它们在哲学意义上仅仅是可能的;在思考何为对的时候,我们也会错误地思考。

我们可以这样来看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的问题:这何以可能?如果我们能对世界进行正确的和错误的思考,情况必然会如何?如果世界可以被我们思索,情况必然会如何?

他的回答是:世界、语言和思维,必定有一个共通的组成形式及可能的安排。维特根斯坦称之为“逻辑形式”(logical form)。我们对这个世界有着或对或错的再现(representation),再现成分之间的相互关系与构成事物状态的成分之间的相互关系是相同的。现实、语言和思维相互映射。如果我们思考或言说任何有意义的东西,那么我们思考或说到的一定是或对或错。只有那时它才反映了一个可能的事实。否则我们言说或思考的东西将毫无意义。《逻辑哲学论》描述称,一定有一种机制,使得更复杂且有意义的思考和陈述从更原始的状态中萌生。

在阐述“我们能够思考和言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问题的过程中,《逻辑哲学论》为早就潜藏于我们思想文化中的一种自我观提供了凝练、准确但还不算完全独到的表述。这种自我观将我们自己视为再现的存在者 —— 心灵(minds),心灵为我们再现这个世界,思考并言说或对或错的事情,而且能通过可靠的办法获得有关世界的真理,这些真理我们称之为科学。这一有关心灵本质(因而也就是有关我们自己)的图像,依然是认知科学领域中的默认观点。心灵是再现的引擎。

完成《逻辑哲学论》后,维特根斯坦认为所谓的哲学问题已被解决,于是怀着贵族式的热忱前往奥地利南部山区,投入格律克尔倡导的奥地利学校改革运动,成为一名小学教师。照片摄于1922年。

然而《逻辑哲学论》最富原创性的贡献,却是揭示了这一自我观牵涉到的后果(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令人不安的)。一个是关于价值问题。如果我认为或宣称汽车在车库里,那么这一主张就包含着一个判断:这可能为对(真),也可能为错(假)。但是,当我认为“奴隶制在道德上是错误的”,我所主张的就是一件必然为对的事情(尽管其他人可能会不同意这一点,笔者注:请注意这两句话在事实指涉和价值判断之间的区别)。我并没有再现“世界是这样的而非那样的”这种事态。那么严格来说,道德说辞就是毫无意义的(笔者注:是道德说辞,而非道德本身)维特根斯坦却始终坚持认为我们是伦理性的造物,伦理是实在的。维特根斯坦相信,《逻辑哲学论》的真正目标就是教会我们如何在这个想法下生活。

“究竟什么可以被有意义地言说”,这个问题受价值这一因素制约,但该限制同样适用于哲学家千百年来想要做出的各种陈述。哲学家所做的陈述并不关涉何为偶然正确,而是何为必然。如果《逻辑哲学论》中关于思维何以可能的解读是正确的,那么哲学家所做的这类不会错的陈述,严格来说是无意义的。我们或许可以这样想:我可以用棋注(chess notation)来描述棋局中棋子的实际位置,但我不能用它来说明棋注如何再现了任何这样的棋位。棋位,依托棋注发挥的作用,展现自身。当然我可以用英文(或任何自然语言)来言说或传授棋注怎样运作。但是,当我们想要解释的不是棋注或任何特定的自然语言,而是语言(和思维)本身的时候,求助于另一个中介是不可得的。唯独剩下的,是自身的展现

以他那种一贯无情的诚实,维特根斯坦将这个想法也应用到了《逻辑哲学论》中。《逻辑哲学论》提出的思考与世界的关系,并不是所有事实集合中的一个个例,而是使任何可思考事实得以存在的条件。《逻辑哲学论》视哲学为一种徒劳的尝试:试图去言说无法被有意义言说的事态,这种事态只能自我彰显。因此,哲学,如果是可能的话,不会是一套学说体系。它必须是一种行动。哲学不像科学一样,以真理和知识为目的,而是明晰以及随明晰而来的平易。这也是为何维特根斯坦会说《逻辑哲学论》的陈述像一个梯子上面的横木。我们用它们爬到一个位置,在那里可以看到事物本来的样子,可以“正视世界”,然后就将梯子扔掉了。

在接下来被学者详尽记录的岁月里,维特根斯坦放弃且替换了这种语言和思维观的大部分内容,同时保留了其中大量精神要旨。或许恰恰因为维特根斯坦对于早期自我观给出了如此完整的表述,只有他才能如此深刻而清晰地看到这一自我观何去何从,它怎样失败了,什么应当被保留而什么又应当被替换。

而关于我们自身(语言和心灵)的全新自我观在他的另一杰作《哲学研究》中被清楚地提出。这部作品被广泛视为西方哲学传统里几个最伟大作品中的一个。

《哲学研究》由693个有标记的、不同长短的评述构成(第二部分与全书主体的准确关系仍有学界争议)。相比《逻辑哲学论》,《哲学研究》能够且必须直接品读。它几乎不包括任何称得上专业的东西,点名提及的其他几个哲学家也是少之寥寥。但正如维特根斯坦所写:“读我所写的东西是容易的。难以理解的则是我想说的要点”

在这部作品里,维特根斯坦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思想诚实进行思考和写作。对于每个思考他都抽丝剥茧。品读这本书会有一种大思想家在进行哲学质询的明显感受。而同时,作为读者的我们,不能仅仅是这部大戏的被动听众。以《哲学研究》应当被品读的方式去品读它,就是参与一个共享的、实质上民主的努力。在各类进进出出、有发言权、停留不久又以新的装扮粉墨登场的声音中,我们必须找到我们自己的位置。我们被邀请且必须接受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们必须尝试诚实地品读它,一如维特根斯坦诚实的写作。

在我们努力跟上曲折的思维路线(明显突然的话题转折、多种声音以及语调和色彩上的变化)的同时,我们也必须尝试停下来回答他提问的上百个问题。事实上,有人统计过,全书问了784个问题,只有110个得到回答。这110个回答中又有70个是故意给出的错误回答。我们多半会发现,对于一个问题我们想要给出的答案,即只要我们稍作停留,就会自然出现答案,紧接着就被预期成为下一个或附近段落/评价的主题。

罗素是维特根斯坦的老师兼好友,他说认识维特根斯坦是他一生中“最令人兴奋的智慧探险之一”。

有时他会差不多直截了当地问一个问题,做一个观察,并回答它:

199.我们所说的“遵守一个规则”,只是针对一个人而言他有可能去遵守,还是说在他的生命中只能遵守一次? – 这是论述“遵守一个规则”这一表述的语法时所做的笔记。
某人只在一种场合遵守一个规则是不可能的。做出某个报告、下达或理解一个命令等等,要这些只在一种场合发生是不可能的。遵守一个规则、做一份报告、下一个命令、玩一场棋赛,是习俗(惯用,制度)

有时,他与读者直接互动,结束或开启新的探索路径:

510.做如下试验:说“这里冷”却表达“这里温暖”的意思。你能做到吗?– 这样做的时候你究竟是在做什么?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做到它吗?

在其他地方,维特根斯坦预期到我们的第一反应,故意抛出其他问题作为原问题的误导性回答,然后才给出自己有时犀利的看法:

283.究竟是什么给予我们这一想法:活的存在,活的东西,能有感觉?
是我的教育引导我关注自身的情绪从而获得了这一想法,再将它转移到外物上?是我认识到自身当中有某种可以叫作“疼痛”的东西,不与他人使用这一词汇的方式产生冲突? – 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到石头、植物等物体上。
难道我就不能想象可怕的痛感,在它持续发作的时候,自己却变成了石头?那如果我闭上眼睛,我如何知道自己是否变成了石头?如果那已经发生,这个石头在何种意义上会有我先前体会到的那种痛感?痛感在什么意义上可以归属于石头?为何这里痛苦一定要有一个承受者?!
人们是否可以说,这个石头有一个灵魂,那个就是拥有痛感的东西吗?一个灵魂或痛感,与石头又有什么关系?
只有一个像人一样举止的东西,才能说它拥有痛感。

《哲学研究》还使用了许多其他问题(维特根斯坦确实曾考虑过写一部全是问题的作品)。对它们做出回应,可以让阅读体验颇为亲切;许多人也发现,包括丹尼尔·丹内特(Daniel Dennett)在内,阅读维特根斯坦令人“豁然开朗且精神焕发”。但是走过整个过程之后就很难跳回来说,“嗯,我们学到的就是这些。我可以用那个观点参与到相关热点议题或辩论。”这样来看,阅读维特根斯坦就很像与艺术品打交道: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过程。你必须为自己去体验,并且带来改变的不是思考了什么而是如何思考

《哲学研究》探讨语言和心灵的性质,以及有关二者的错乱。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的文化会不可避免地导向二者之间的混乱。他想对《逻辑哲学论》中阐述完备的自我观做出探索,这种自我观认为我们在根本上是思考、认知和再现的存在。他试图表明这种自我观就是一整套根深蒂固而又相互强化的幻觉和混乱,谬误和神话。一个图像不是那种一个人可以去争论的事物。相反,他意图挣脱俘获我们已久的心灵和意义图景。思维实验、平常的生活事实或言说方式作为暗示、出人意料的排列、精心罗列的案例,还有纷杂的争论声音,所有这些全都派上了用场。

维特根斯坦一直从各个方向在同一片背景中纵横穿插,提供局部的、不完整的速写,尝试展现与心灵和语言性质相关的各种明显有别的立场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与《逻辑哲学论》一样,《哲学研究》视哲学的使命为无止境地寻求明晰的思维方式,而非提出陈述或理论。与早期作品不同的是,《哲学研究》没有给我们单一的阶梯,而是给到一连串“山丘和石岬”的攀登路径;我们从中可以一览不同的景致,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目睹逐渐破晓的微光。

1928年春在听了数学家布劳维尔在维也纳有关“数学、科学和语言”的一次讲演后,维特根斯坦重新萌发了强烈的哲学探索的兴趣。1929年,维特根斯坦重返剑桥,以《逻辑哲学论》作为论文,通过了由罗素和G.E.摩尔主持评审的博士答辩,留在三一学院教授哲学,并于1939年成为哲学教授。

维特根斯坦尝试让我们从上文提及的自我观中挣脱出来,即内部再现的、本身有意义的心理状态或过程,以及它们非心理层面的类似物(意义准则)

这一观念的核心是两类思维图像。其中一类与我们对内在/外在的理解方式有关 :我们主观的内在生活和我们在他人构成的世界中的外在行为。我们把自身体内的活动想象成一个内在空间,其中包含各种事情、状态、过程(思维、情感、知觉)。我们在做什么,不过是这一内在现实的外在迹象,即行为

另一类图像与我们对语言如何运行的理解有关。我们认为语言主要用来命名事物。而除此之外的各种语言用法(书中对这些用法有详细的阐述),相较于命名事物这一首要而基础的用法,都是无关紧要的。

维特根斯坦展示了这两类图像如何以多种方式相互强化。一种方式是:既然我们认为语言根本上是关于命名事物的, 心理上的概念必然也是事物的名称,只不过这些事物处于内在空间罢了。我们根据外界物质的存在模拟内部现实,这些内部精神客体则只能被拥有者看见和命名。可我们依旧困惑的是:词语是如何像名字一样发挥作用的?词语如何能够触及它们命名的事物?毕竟,词语说到底不过是任意的发声或涂写。因此,我们认为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物让词语有意义。一定是某些特殊的心理状态和过程,而关于这些东西我们已经具有的一个图像。词有意,因为我们言之有意。我们能言之有意,因为我们还有内在的、根本上属于个体的心理状态,可以面向世界延展出去。语言其实就是私人的、内在的意指和命名行为的集合,就是众多私人语言的汇合,而这些私人语言只不过碰巧多少有些重叠而已。

维特根斯坦试图追究我们错误的心灵观和错误的语言观之间的深层联系。他提出了与这一自我观不同的看法:语言的内在意义(我们再现世界的能力以此为依据)只能在活着的、具身的存在者所共享的实践和互动中,并通过这些实践和互动,才能实现;而且,意义也只有在这些存在者的生活和活动中,并通过他们的生活和活动,才能显露出来。这些活动通过语言得以开展 , 用维特根斯坦的话讲就是“语言游戏”(language-games)。最开始有的并不是词语,而是行动。这一立场导向的结果是:我们再也不能用原来的方式来思考内在-外在的对立。“公共语言根植于私人语言”的想法被证实为虚妄的。这一幻觉并没有认识到我们是社会的、交流的存在物,而且一直如此

譬如说我们对金钱感到困惑。这是一个人们无比欲求、消费甚至甘冒生命危险要获得的东西。人们常常说自己“值”这么多钱之类的话。然而在这一事实面前我们或许会被击醒:硬币和纸币,就其本身而言,是没什么价值的金属或纸张。它们怎么会有价值?(注意:当我们如此困惑时,我们已经滑落到“视‘价值’为某物的属性”这样的思维窠臼中去了)

试想某人这样回复:现金实际上就是任意的某种东西。关键在于,现金是由有实际价值的东西在背后支撑的。英国钞票上还有“承诺见票即付”的字样。银行中的黄金有真正的价值,钱不过是真正价值的外在标识。

但金子只是一类金属,为何它有价值?我们问及现金的问题,同样也可以问及黄金。

人们或许会反驳道:黄金稀有且难得。这才是它有价值的原因。但很多东西是稀有却没有价值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没人会做以钱换黄金的生意,银行不会允许你那样做的;可我们依然把现金视为有价值的。

1947年,坚信“哲学教授”是“一份荒唐的工作”的维特根斯坦从剑桥辞职,以专心思考、写作。这是维特根斯坦最后拍摄的照片之一,摄于1950年夏季,在剑桥大学。

我们当然会想这么说:实际的货币(硬币和纸币)并没有什么内在价值。关键是它在贸易和交换中得以使用。价值在于对货币的使用。并不是因为货币本身有价值所以贸易交换才使用货币,而是因为贸易交换产生价值所以货币才有了价值。我们所说的货币价值,正是通过物物交换活动和围绕货币开展的各种事情得以彰显出来的。一旦我们这样看待事物,说“货币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就会显得非常奇怪。我们对此会有困惑,只是因为我们刻意把纸币和硬币当作事物,与它们在交换中的使用区别开了。我们的问题是怎样解释一些东西(硬币和纸币)有价值,而后我们却去寻找其他承载那种价值的东西。我们已经习惯于一种“解释看起来是怎样的”特殊视角,而真正的办法则是转变我们对于“何为解释”的看法,或者叩问是否需要一个解释。当我们瓦解掉困惑的来源时,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纸币和硬币的价值问题可与词语和句子的意义问题相类比。某种语言(如英语)中的具体声音和涂写本身而言就是任意的,与它们指称的事物没有内在联系。我们认为在词语背后,一定有什么东西赋予它们真正的意义。那会是什么?嗯,答案可能是观念、思想和意图。通过词语,我们意指事物。他人理解我们,因为他们通过我们的声音和记号知道我们的意思是什么。词语本身是任意的,但思想并不是。词语的意义在心灵中潜藏着。

正如黄金不是货币价值的真正解释一样,思想也不是词语意义的真正解释。倒不是黄金或思想不存在。而是说,如果要解释“词语怎样有意义”这一问题,那么同样有必要解释“思想如何有意义”这个问题。

人们在买与卖、听与说的过程中,以各种形式使用金钱和词汇。没什么潜藏的东西。在活动背后没什么东西。价值或意义,在于活动之中。我们或许也注意到,在我们的类比中,私人货币 – 一种仅限个人使用的货币 – 是毫无意义的。相似的,一种私人语言(其中的词语只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同样是毫无意义的。出于同样的原因,一套关于心灵和意义的哲学理论(如果它意味着私人语言的可能性),也是错误的。

这一连串思维理路,正是下面这段出自《哲学研究》的段落想要表述的:

454.箭头➔能表示指向,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箭头不同时还有某个在它旁边的东西吗?– “不,不是纸上僵死的一条线;只有心理层面的那个东西,意义,能做到。” —— 那就是既对又错。箭头“指”了,只是在于一个活物使用它的时候。
这个指向并不只是由灵魂表演的戏法。
455.我们想说:“当我们意味某物时,就像走向某个人,并不是拥有某个(任何类别的)无生命的图像。” 我们走向我们意味的事物。
456.“当某人意味某物时,那人本身就在意味着”;那人就在运动中。一个人在向前冲,故而无法观察到自己向前冲。确实不能。
457.是的:意味某物就像走向某个人。

这一段落中,箭头当然是一种典型的意义标识。维特根斯坦的对手想强调标识本身的被动性。并且认为,对于思想(“心理层面的那个东西”)如何主动“伸向”那些它们意指的事物,好像要迎接某人和他握手一般,一定有某种解释。维特根斯坦赞成对手的看法:意味某物就像走向某个人。但他暗示,如对手所示,在仅仅比喻的层面上这是不对的。我们意指某事简直就是迎接某人。意义得以传递,因为我们在一个有其他主客体的世界中行动;实践性的参与逻辑上先于语言。正是这些实践性参与,而不是《逻辑哲学论》中说的那种共享的逻辑形式,让意义成为可能。我们不反映现实,我们深深地扎根其中。

维特根斯坦对于他所理解的现代哲学怀有敌意。他认为,现代哲学是一种文化的产物,这种文化将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重要事情都以科学为模型进行解释。有一种观念的势力与日俱增:我们追求的是知识而非智慧,重要的是信息而非洞见,要解决困扰我们的难题,我们不是去改变自己的心态和精神,而是寻找更多数据和更好的理论。如此一来,我们的文化倒越来越像维特根斯坦害怕它会变成的样子。他寻求发掘导致这一态度的深层次思维潜流。维特根斯坦担忧这不会导向一个更好的世界,而会让我们的文明灭亡。这也许解释了他为何如今非常不流行。也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维特根斯坦才成为当今时代最重要的哲学家。

作者:Ian Ground

哲学博士,赫特福德大学哲学访问研究员,纽卡斯尔大学教授伦理学

文章来源:the-tls

译者:一枚读书匠

编辑&校对:若望

插图:子川

排版:申敏

原文链接:https://www.the-tls.co.uk/articles/public/ludwig-wittgenstein-honesty-g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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