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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达人谢灵运的山水情怀(1)

过始宁墅

谢灵运

束发怀耿介,逐物遂推迁。

违志似如昨,二纪及兹年。

缁(zī)磷谢清旷,疲薾(ěr)惭贞坚。

拙疾相倚薄,还得静者便。

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

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

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

白云抱幽石,绿筱(xiǎo)媚清涟。

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

挥手告乡曲,三载期旋归,

且为树枌(fén)槚(jiǎ),无令孤愿言。



   宋代·米芾春山瑞松图



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很多人不是这样断点的,他们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认为智者喜欢水,仁者喜欢山。——这多少有点断章取义。

结合上下文,应该这样解释才对:智者反应敏捷、思想活跃, 性情好动就像水不停地流一样;仁者安于义理,仁慈宽容、不易冲动,性情好静就像山一样稳重不迁。

所以,智者的特点是动,仁者的特点是静;智者固然乐趣不少,仁者则生命宽缓而安详。

《论语》中还记载,孔子有一次站在河边儿感叹时光流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由山、水而议论人事,这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因为人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水赋予人以生命的灵气,人有了文化之后又反观山水,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

所以,诗歌不写山水也说不过去。诗经中有《蒹葭》,曹操写了《观沧海》,都写自然山水,抒发自己的感受。


【贰】

魏晋南北朝,文人雅士们开始各自风流,有的执迷于喝酒,如刘伶,有的纵情于音乐,如嵇康,有的热衷于清谈,如孙绰,有的得意于书法,如王羲之,有的寻根于田园,如陶渊明,等等,这些都在诗歌中反映出来。

还有的则像谢灵运一样,对山水情有独钟。但是,鲜有文人雅士能像谢灵运一样有能力纵情山水并写出一大堆山水诗来。

谢灵运,名叫谢公义(公元385年-433年),字灵运,浙江会稽人(今绍兴)。他出身陈郡谢氏士族,他的老爸谢瑍智力有问题,而且早逝,但是作为东晋名将谢玄的孙子,他不但袭封康乐公并享受高级公务员待遇,而且还受到了良好的贵族教育。

由于老爸在他出生十多天后就去世了,所以家里人认为子孙难得,怕谢灵运难养活,就把他送到钱塘杜明师那里寄养,因此他的小名叫“客”。

十五岁至二十一岁(晋隆安三年至晋义熙元年,公元399—405年),谢灵运终于回到了京都建康乌衣巷,与王谢子弟们一起度过他作为世家子弟的一段富贵风流的生活。

从经济上来看,作为康乐公,谢灵运衣食无忧,游山玩水不成问题。而且会稽始宁这个地方有他们家的庄园,他的爷爷谢玄和老爸谢瑍在这里建了别墅,后来他还扩建一番。

对普通人来说,游山玩水可能还需要带足够的盘缠出门远行,但是对谢灵运来说,想看什么山、什么水,简直可以在自己家里建。

从大的文化环境来看,作为士族代表的王谢家族当然受吃药、喝酒、扯淡的魏晋风流影响比较大,旅游当然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从谢灵运自己的受教育情况来看,也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从小寄养在钱塘杜明师那里,道教对谢灵运的影响非常大,山水对他幼小的心灵而言几乎是天然的依赖,再加上他本身也聪明好学,读了不少书,十五岁之后回到乌衣巷又受到了良好的贵族教育,文化修养那是没得说。


说到教育,不得不多说一点。

实际上,谢氏家族的教育一直质量很高,教育传统也很优良。以谢灵运的爷爷谢玄为例,我们顺便说一说谢氏家族的教育方法。

谢玄从小就很聪明,但是他有一个不良嗜好,即喜欢佩带紫罗香囊。谢玄的叔叔谢安对此非常担心。

谢安为什么担心呢?我猜想,一方面担心侄子玩物丧志,一方面佩带香囊之类的行为在政治上有点学习屈原的意思,难不成是讽刺世人皆睡,社会浑浊?

但是谢玄是小孩子,谢安不想使用暴力让侄子伤身或者伤心。终于,谢安想到了好办法。在某一次游戏时,谢安和侄子谢玄打赌,要是赢了,谢玄就得把紫罗香囊给他,谢安当然赢了,他于是把香囊取到手中并烧掉,谢玄心服口服,终于改掉恶习,从此再也不去佩带紫罗香囊之类的东西了。

谢安在这件事儿上的态度和做法即使是今天,也很值得一提。

谢玄长大后成了一代名将,最终在和前秦苻坚的“淝水之战”中一战成名。不可否认,谢玄自身非常努力,但是良好的教育对他的影响绝对不可小觑。

在同样的教育环境中成长的谢玄的长姐谢道韫,也是谢家的杰出人物,当时的人甚至拿她比之于竹林七贤。谢灵运很尊敬谢道韫,谢道韫也很在意弟弟的教育。出嫁之后,谢道韫甚至还质问过谢玄:“你怎么还是不长进,是天分有限还是俗事太多?”

谢玄无法用自己曾经接受的良好教育来启发智力低下的儿子谢瑍,但是他的孙子谢灵运在他的教育下明显“后生可畏”。

谢玄自己都觉得奇怪,说:“我乃生瑍,瑍那得生灵运!”(“我何以生下了谢瑍这样不聪明的儿子,谢瑍又何以会生下谢灵运这样有才的儿子!”)殊不知谢灵运的成才也有他这个作爷爷的一份功劳,当然道士杜明师以及谢灵运的老妈刘氏(王羲之外孙女)的影响也是不可或缺的。

谢灵运在这样的家庭成长起来,想不成材都难哪。


谢灵运的才能究竟有多高呢?《宋书》本传称其“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诗书皆兼独绝,每文竟,手自写之,文帝称为二宝”。也就是说谢灵运不但文章写得美,书法也非常美。

关于文学才能,谢灵运自己也说过一句很狂放的话:“天下才共一石(即十斗),子建(即曹植)独占八斗,吾占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自从谢灵运说了这句话之后,“才高八斗”成了形容一个人有才华的常用成语,曹子建也沾了不少光,但是这句话原是谢灵运要说他自己的。


再来说说谢灵运对旅游的热爱。

谢灵运热爱山水,热爱旅游.《资治通鉴》记谢灵运“好为山泽之游,穷幽极险,从者数百人,伐木开径,百姓惊扰,以为山贼”。

热爱旅游,并且喜欢带上百十号人一起爬山涉水、伐木开路以至于被人误当成山贼的,恐怕只有谢灵运了。

谢灵运旅游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其实这也是有榜样的。

王羲之不就召集一帮人在兰亭打着“修禊”的幌子喝酒吟诗么?“竹林七贤”也是一块凑热闹,喝酒聊天,瞎溜达。就连孔子的弟子曾皙,他的志向也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也对此深表向往。这种自发组团的形式多有趣啊。这种方式直到欧阳修甚至是清代还一直保留着。


谢灵运在旅游方面的成绩主要是两个:一是发明了方便上下山的旅游鞋“谢公屐”,据说这种木屐“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非常方便,二当然是写了大量的具有稳定的“三段式”结构的山水诗。

实际上,谢灵运虽然具备游山玩水的优势条件和写山水诗的特殊才能,但是作为名门世族,他的志向并不在这里,至少一开始并不在这里。他想像爷爷一样在政治上大有作为。

政治上的作为不光是靠门第,也不光是靠才能,还得有机遇。有千里马,还得有伯乐。然而,谢灵运这匹千里马没有能够得到重用。

宋文帝元嘉三年(公元426年),文帝为巩固统治,对世家大族采取笼络政策,由于谢灵运名气大,被征召为秘书监,还被指定撰修晋史。但是谢灵运发现,文帝接见他的时候,总是让他谈文章,根本没有重用的意思,这让他很郁闷。

谢灵运是个有点极端的人,政治上不受重用,他就干脆不务正业,虽然当了官,也不干政务,只顾带一帮人游山玩水。但是游山玩水的同时,他对政治抱负仍然念念不忘,结果陷入两难境地。

钱钟书说:“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谢灵运对于仕途的留恋和对于山水的留恋都不是彻底的。留恋仕途又不肯好好当官,觉得朝廷不重用他,留恋山水又不肯脱离仕途,忧愤难堪。所以他只好矛盾着度过他的一生,最终死在了这种矛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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