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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背后:一顿饭吃下半个楚国

文章转自公众号:刘三解freestyle

而今,“丰沛集团”的说法已为人所共知,乱世同乡会的想象,早已深入人心,但是,“丰沛”出身的功臣们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缔造的汉帝国?

魔鬼仍在细节之中隐藏。

刘邦集团的组织构成,在《汉初军功阶层的真相:为什么韩信必须死?一文中,三解已根据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作了初步考证,在不考虑年代变迁的情况下,确定在常规的“军吏军职”系统之外,刘邦集团尚有两个系统:

(1)刘邦本人的“家吏”系统,在称王后逐步演变为“郎宦者”系统;


(2)刘邦集团的“客”系统,“客”有“上客”、“下客”之分,“上客”为将,“下客”则为吏、为卒。

当时的考据过程中,没有对不同阶段进行细分,所以笼统得出了“三系统”的结论,如果按照刘邦集团的不同发展时期来进行断代,就会发现更多的信息,甚至是颠覆性的信息。

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和《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汉书·外戚恩泽侯表》这四个表格中,有一列专记“侯功”,也就是因什么功劳得侯,近似于一个“干部履历”,但往往只记录关键信息。

其中分项(共八项,是正确解读四个表格的方式,可略过)

(1)以“何职”在“何处”,“从起”或“起”,也就是跟随刘邦集团起兵,或是自行、跟随其他集团起兵,注意,这是有区别的;

(2)“至霸上”、“破秦”、“从击秦”,这是指参与了刘邦集团“先入关中”的战争,但又分为三等,即“参与灭秦并在刘邦集团的霸上军中”和“参与灭秦却未属刘邦集团”、“跟随进攻秦地”;

(3)“入汉”,又分为两类,一类是与刘邦主力军一同“入汉中”,这时“汉国”已经建立,所以,“入汉”等于“入汉中”;另一类则是在不同阶段加入“汉军”旗下的诸将,此类的“入汉”不等于“入汉中”。注意,此两类均记“入汉”时的职务。

(4)“定三秦”,也就是参与了进攻“三秦王”战争的诸将,部分也写作“攻雍”、“攻塞王”之类具体战功,往往有殊功特记;

(5)“击诸侯”,其中品流很杂,跨越时间也长,有跟随韩信平定西魏、赵、齐的功劳,也有跟随刘邦参加彭城之战前的功劳,也有笼统包含了全程的功劳;

(6)“击项籍”,这个是非常关键的时期,包括了“守城”、“阻击”、“斩项羽”、“击龙且”、“破曹咎”等具体的功劳;

(7)“定诸侯”,与“击诸侯”不好区分,但具体的功绩可以看到,包括平定韩信、英布、韩王信、臧荼、陈豨、卢绾等异姓诸侯的功劳;

(8)裙带关系,包括刘邦的子侄、妻族子,及诸侯王王子、相国得侯。

在这之中,(1)中的从起地,写明为“沛”的,有如下16位:

平阳懿侯曹参(中涓)

广严壮侯吕殴(《汉书作:广严侯召欧,中涓)

绛武侯周勃(中涓)

舞阳武侯樊哙(舍人)

都昌庄侯朱轸(舍人)

魏其庄侯周定(《汉书作:魏其严侯周止,舍人)

鲁侯(《汉书作:鲁侯奚涓,舍人)

辟阳幽侯审食其(舍人)

蒯成尊侯周緤(《汉书作:䣙成制侯周緤,舍人)

堂阳哀侯孙赤(中涓)

广阿懿侯任敖(客)

戴敬侯彭祖(《汉书作:戴敬侯祕彭祖,卒)

中牟共侯单父圣(《汉书作:中牟共侯单右车,卒)

下相庄侯冷耳(《汉书》作:下相严侯泠耳,客)

乐平简侯卫毋择(队率)

祝兹夷侯徐厉(舍人)

另有表中未写明,“世家”、“列传”记载应属于“沛”的,有:

酂文终侯萧何

汝阴文侯夏侯婴

总数18位,理论上,这18人应均属于“子弟二三千人”,也就是由李开元教授普及的“丰沛集团”的骨干力量,那么,理论上他们的功绩应该类似,经历了刘邦自沛县起兵至楚汉战争的全程,但是从“表”中的记录来看,并非如此。

以下的考证和分析会比较枯燥,类似于对“公文”的逐字解析,不过对于认识刘邦集团的派系脉络至关重要,请阅读者做好心理准备。

在沛县出身的十八侯中间,“至霸上”字样的,只有:

平阳懿侯曹参

广严壮侯吕殴(《汉书》作:广严侯召欧)

绛武侯周勃

舞阳武侯樊哙

蒯成尊侯周緤(《汉书》作:䣙成制侯周緤)

另有“至咸阳为郎中”的:

鲁侯(《汉书》作:鲁侯奚涓)

加上“酂文终侯萧何”和“汝阴文侯夏侯婴”,总计8人。

无独有偶,有“还定三秦”字样的,有:

绛武侯周勃

舞阳武侯樊哙

魏其庄侯周定(《汉书》作:魏其严侯周止)

蒯成尊侯周緤(《汉书》作:䣙成制侯周緤)

而“都昌庄侯朱轸”有“以骑队率(汉书作:队帅)先降翟王,虏章邯,功侯”的记载,说明也参与了“还定三秦”,另有“功比舞阳侯”的鲁侯奚涓,以及“祝兹夷侯徐厉”,都和曹参、夏侯婴一样,参与了“三秦之战”,也就意味着,总数是9人。

两份名单的重合者为:

(酂文终侯萧何)

平阳懿侯曹参

绛武侯周勃

舞阳武侯樊哙

鲁侯(《汉书》作:鲁侯奚涓,舍人)

汝阴文侯夏侯婴

蒯成尊侯周緤(《汉书》作:䣙成制侯周緤)

对照一下《史记》、《汉书》中序功臣位次的“十八功侯”:

萧何、曹参、张敖、周勃、樊哙、郦商、奚涓、夏侯婴、灌婴、傅宽、靳歙、王陵、陈武、王吸、薛欧、周昌、丁复、虫达

主要出入就是蒯成尊侯周緤(《汉书》作:䣙成制侯周緤),亲则亲近已极,本传称“常为参乘”,且“战有利不利,终亡离上心”,也就是有“忠心、有”“功劳”,就是缺点“功绩”,所以排不进这前十八名里。

问题在于,沛县子弟“二三千人”,真正可称顶级功臣的,就只有6个人,占这个层次列侯的1/3。

其他的沛县列侯是一个什么情况呢?

吕殴(召欧)与周定(周止)、朱轸、萧何、徐厉,这五个人正是上面两个名单中的“参差之处”。

吕殴(召欧)曾经“至霸上”、“入汉”,再次立功,已经是“以骑将定燕、赵,得燕将军,侯”,也就是汉高祖称帝后平定异姓诸侯的战争,中间的战功属于空白,类似的人是谁呢?

萧何,至霸上肯定有他的份,入汉中之后,即为丞相,刘邦还定三秦,他留在汉中经营巴蜀基地供应军需,自然没有“还定三秦”,而吕殴(召欧)情况极可能类似,或者说为跟随萧何。

而周定(周止)的“侯功”有“以郎中入汉,为周信侯,定三秦,迁为郎中骑将(汉书作:骑郎将)”,也就意味着他在沛为刘邦“舍人”,也就是“家吏”,却没有“从至霸上”,入汉却以“郎中封侯,并参与了定三秦,类似经历的人是谁呢?

曲周景侯郦商,他的“侯功”是:

以将军从起岐,攻长社以南,别定汉中及蜀,定三秦,击项羽,侯,四千八百户。

直白地说,就是“分路进军”,刘邦主力进关中,郦商分道进巴蜀,见其《汉书·樊郦滕灌傅靳周传》本传:

从下宛、穰,定十七县。别将攻旬关,西定汉中。沛公为汉王,赐商爵信成君,以将军为陇西都尉。

所以,周定(周止)以早期追随的“元从”身份与后从的“别将”郦商,一同行动,本身可能就兼具着“钉子”的职责,至刘邦入汉中后汇合,赏功封侯,正如郦商之封君,所以,才有不入关中,却“还定三秦”的情况。

至于朱轸的情况则恰恰相反,他虽然在“沛”从起,却有一个特殊的“记号”——“前元年”,而为上述18位列侯所无,另述“侯功”如下:

以舍人前元年从起沛,以骑队率先降翟王,虏章邯,功侯。

也就是说,朱轸的唯二功劳就“降翟王”、“虏章邯”,当时的职务还不高——骑队率,那么,他的经历为什么这么奇怪呢?

见“阳都敬侯丁复”条下:

以赵将从起邺(《汉书》作:以越将从起薛),至霸上,为楼烦将,入汉,定三秦,别降翟王,属悼武王,杀龙且彭城,为大司马;破羽军叶,拜为将军,忠臣,侯,七千八百户。

这也是与“降翟王”功劳唯一相关的人物,又有个“别”字,则可知“朱轸”恰应为“丁复”所部,也就是“方面之将”的下属,而“朱轸”以这么低的官位,这么小的功劳,却能名列功臣侯位次的“第23名”,无疑说明,他的地位来自于类似周定(周止)的情况,即“辅助非嫡系”,乃至“监视非嫡系”。

由此发散,参考同样在沛为刘邦舍人的“祝兹夷侯徐厉”,他的功劳之一就是:

兵初起,以舍人从起沛,以郎吏入汉,还,得雍王邯家属功,用常山丞相侯

注意,此后他再无军功,并没有参与“楚汉战争”,所以,根本不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里,他的事迹记载在《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中,最终“用常山丞相侯”,时间已是汉高后四年,说明他在“定三秦”之后,就没有随行出关,而是留在了关中,故而少“功”不得封侯,又以“元从”的身份为“郎中”,则应该在栎阳宫廷中供职,或是追随萧何,或是奉卫太子刘盈。

这几个人,可以算作是担任“特殊任务”的“元从列侯”的代表,刘邦对他们的使用,也并不单纯是领兵打仗,当然可能能力也确有不足。

再向下,则属于上述记载之外的沛县列侯:

辟阳幽侯审食其

堂阳哀侯孙赤

广阿懿侯任敖

戴敬侯彭祖(《汉书》作:戴敬侯祕彭祖)

中牟共侯单父圣(《汉书》作:中牟共侯单右车)

下相庄侯冷耳

乐成简侯卫无择(《汉书》作:乐平简侯卫毋择)

审食其的去向非常清晰,“侍吕后、孝惠沛三岁十月(汉书作:二岁),吕后入楚,食其从一岁,侯。”也就是说,一直以“舍人”的身份在沛县随侍吕后和太子刘盈,至吕后被项羽抓走,他依旧跟随了整整一年,以此功劳封侯。

彭祖(祕彭祖)上文已经说过,为“太公仆”,也就是“刘太公”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另见建成侯吕释之的记载:“汉王入汉,而释之还丰沛,奉卫吕宣王、太上皇。”也就是说,吕释之在刘邦入汉中之后回到了“丰沛”,保护吕公和刘太公,那么,彭祖自然也就在“丰沛”。

任敖的功绩则明显与此相关,“为御史,守丰二岁”,也没有“从入关”的记录,应该是与吕释之搭档防守。

这3个列侯,表中均无“入汉”字样,其经历也切实地表明没有“入汉”,也就意味着,表中的文字记载是相对严谨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那么,剩下的几个列侯的情况,就很有趣味了。

孙赤、单父圣(单右车)、冷耳(泠耳)三人的共同点是,都曾“入汉”,却都没有“至霸上”,也没有“还定三秦”的记录,难道他们都开启了“飞行模式”?这个“汉”,他们是怎么“入”的呢?

先看孙赤,他其实是个“污点干部”:

以中涓从起沛,以郎入汉,以将军击籍,为惠侯。坐守荥阳降楚免。后复来,以郎击籍,为上党守,击豨,侯,八百户。

在集团早期,孙赤应该与刘邦关系很亲密,“中涓”比樊哙的“舍人”还近,“入汉”的职务也和樊哙一样,封侯也不算晚,在进攻项羽时,已然封“惠侯”,结果,守卫荥阳却投降了楚国,虽然重新回归汉军阵营,一切清零,只能再当“郎”官打项羽,直到以上党郡守平叛陈豨才再次封侯,也只有八百户。

单父圣(单右车)更有意思,至击英布时仍为“郎中”,只是“始高祖微时,有急,给高祖一马,故得侯。”翻译过来,就是刘邦还没发迹时,有急事,给过刘邦一匹马,所以被封侯,封户还不少,多达二千三百户,说明是刘邦本人的故旧,而全无“至霸上”、“还定三秦”、“击项羽”的经历,就一个“从入汉”。

冷耳(泠耳)封户达二千户,却只有“以客从起沛,入汉,用兵击破齐田解军,以楚丞相坚守彭城距布军,功侯”的记录,“田解”即“故齐胶东将军田既”,“用兵”二字,又非官职,其功劳并非为将,真正的关键点是后面,以楚王刘交的丞相身份抵抗英布反叛,他的经历略似另外几个“客”,周苛、张苍,也就是“文吏”。

当然,问题重点不在这里,在于不经“霸上”,如何“入汉”?

更进一步说,前文提到的郦商所部别路入汉中,是不是孤例?

确实不是,见“周吕令武侯吕泽”和“建成康侯吕释之”:

以吕后兄初起,以客从,入汉为侯。还定三秦,将兵先入碭。汉王之解彭城,往从之,复发兵佐高祖定天下,功侯。

以吕后兄初起,以客从,击三秦。汉王入汉,而释之还丰沛,奉卫吕宣王、太上皇。天下已平,封释之为建成侯。

注意,吕后的这两个哥哥起家的用字完全一样,真正的变化,在于“入汉为侯”和“击三秦”,这中间的时间跨度不小,恰恰包含了两个人在战争中的不同角色,吕释之这个“客”,参加了“击三秦”,但并没有“至霸上”,吕泽则可能根本就没有在“攻关中”的战争中参战,所以也没有“至霸上”,而是另外一支部队,但是,他随从“入汉”,也参与了“还定三秦

另见表中有明确记载曾归属吕泽指挥的有:

阿陵顷侯郭亭(《汉书》作:河陵顷侯郭亭)
曲城圉侯蛊逢(《汉书》作:曲成圉侯虫达)
阳都敬侯丁复
东武贞侯郭蒙
博成敬侯冯无择

另外还有两位籍贯“单父”和经历上与吕氏相关的列侯:

菌庄侯张平(《汉书》作:卤严侯张平)

成陶夷侯周信(《汉书》作:成阴夷侯周信

周信以“卒”从起“单父”,之后担任“吕氏舍人”(《汉书》作:吕后),以“度吕氏(《汉书》作:吕后)淮之功”,也就是“吕氏”或“吕后”的家吏,《汉书》应有误,审食其即高祖“舍人”,吕后又没有单独分家,不应该独有“舍人”,所以,这个“吕氏”应该是指吕公家族,并无从军的经历。

而其他列侯,“属周吕侯”或“属悼王”的时间根本不一样,并不能说自始至终都在吕泽部下:

(郭亭)以连敖前元年从起单父,以塞疏入汉。(《汉书》作:以连敖前元年从起单父,以塞路入汉,还定三秦,属周吕侯,以都尉击项籍,功侯)

(蛊逢,《汉书》作:虫达)以曲城(曲城应为衍字)户将卒三十七人初从起碭,至霸上,为执珪(《汉书》作:为执金吾,五年),为二队将,属悼武王,入汉,定三秦,以都尉破项羽军陈下,功侯,四千户。为将军,击燕、代,拔之。

(郭蒙)以户卫起薛,属悼武王,破秦军槓里,杨熊军曲遇,入汉,为越将军,定三秦,以都尉坚守敖仓,为将军,破籍军,功侯,二千户。

以时间排列,归属吕泽部下的先后顺序看似是:

郭蒙:应为秦二世二年四月项梁益兵五千时从,归属吕泽在此时;

蛊逢(虫达):应为秦二世二年二月,收砀兵六千时从,归属吕泽在入汉中时;

郭亭:应为秦二世元年九月,刘邦沛县起兵时从,在回攻三秦时,归属吕泽指挥;

丁复:时间未知,在俘虏翟王后,归属吕泽指挥,其为“越将”、“楼烦将”出身,就是骑兵将领。

有趣的是,最先和最后归属吕泽所部的郭蒙、郭亭,都只有“入汉”、“定三秦”,无“至霸上”记录,而入汉时和攻三秦后才归属吕泽统领的蛊逢(虫达)、丁复则有“至霸上”、“入汉”、“定三秦”字样。

看似殊不可解,其实郭亭的“前元年”从起已经说明了问题,另见:

(张平)以中涓前元年从起单父,不入关,以击籍、布、燕王绾,得南阳,侯,二千七百户。

张平和郭亭起兵之初的经历极其相似,都是前元年从起“单父”,最大的选择区别就是,郭亭“塞路入汉”,张平“不入关”,也就是说,两人在刘邦主力进关中的过程中,很可能是在一起的,甚至就是“单父”籍人的领袖吕泽所部的,这里又涉及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得南阳,侯”。

而我们知道,南阳宛城是刘邦入关前攻克的最后一个郡治巨城,之后就挥师入武关,直驱关中,而郦商所部也是在南阳分道,别入汉中、巴蜀,也就是说,南阳郡是刘邦集团的后路基地,谁在镇守?

应该是吕泽。

旁证就是高后元年所封的博成敬侯冯无择:

以悼武王郎中,兵初起,从高祖起丰,攻雍丘,击项籍,力战,奉卫悼武王出荥阳,功侯。

冯无择的起家就是“悼武王”,也就是吕泽的“郎中”近卫,在丰邑参加刘邦军队,随从攻打雍丘,也没有“至霸上”、“入汉”、“定三秦”的记载,而之后就到了打项羽的时代,尤其是保护吕泽逃出荥阳,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吕泽在彭城之战后“复发兵佐高祖定天下”的过程中。

也就意味着,刘邦先入关中,吕泽部居后,待到项羽令诸侯各就国时,丰邑出身的冯无择随吕释之回乡奉卫吕公、吕太公或直接留在南阳郡,随从同为丰邑同乡的王陵镇守,直到彭城战败后,先入砀的吕泽再次发砀郡、丰、沛兵时,才再次参战。

这也是《史记》、《汉书》书写中一系列谜题的关键所在,那就是在“咸阳宫”、“鸿门宴”等重要篇幅的故事记载中,吕泽、吕释之兄弟缺席的主要原因。

很多人臆测,由于“诛除诸吕”,使得《史记》中没有“吕氏兄弟”的事迹,他们被大规模“抹除”了,这个说法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从细节来看,“吕氏兄弟”的故事几乎没有,但是,吕氏家族却拥有一篇《吕太后本纪》,如果说“抹除”,这一篇恐怕比吕氏兄弟的战绩更应该“抹除”。

现实是,《史记》和《汉书》的“功臣列侯表”中的记载,并未完全避讳“吕氏兄弟”,也说明在司马迁和班固修撰史书的时代,相关的“档案记录”并没有被人为消灭。

那么,之所以他们“被隐身”,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的经历与“修史”的“主讲述视角”有偏离,而这个“主讲述视角”毋庸置疑地,应该是汉高祖刘邦本人的英明神武、深谋远虑,那么,并不在身边的,甚至有嫌隙的角色,自然就会在“原始档案”中被略写,而非太史公的本意。

比如,安国武侯王陵和汁方肃侯雍齿(《汉书》作:汁防肃侯壅齿),前者位尊首相,后者连刘邦都说“功多”,却只有一点点信息,这两个人总没有参与政变,直到《汉书·张陈王周传》为王陵补上了本传,信息也并没有什么增加。

可见,坑是挖在“原始资料”里的。

安国武侯王陵的经历,其实也可以旁证吕泽的经历,见《汉书·张陈王周传》:

及高祖起沛,入咸阳,陵亦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及汉王之还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

但是,在《汉书·高帝纪》却不一样:

七月,南阳守齮降,封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

两者矛盾所在,古来论史者莫衷一是,有认为此王陵非彼王陵,实则大谬。

见功臣表记载:

(王陵)以厩将别定东郡、南阳,从至霸上,入汉,守丰。

另见《汉书·高帝纪》:

(汉元年)九月,汉王遣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从南阳迎太公、吕后于沛。

信息对照一下可知,只有一个王陵在南阳郡活动,其在刘邦入关时“降”,但并不代表“从”,因为在《汉书·高帝纪》:

(楚怀王)卒不许羽,而遣沛公西收陈王、项梁散卒。

刘邦西进,并不是代表“汉政权”,这时候还不存在这个旗号,他只是“楚”政权的武安侯、砀郡长,他所统领的大军也是“楚军”,所以,楚怀王等于给了他名义,让他收罗陈胜、项梁在各处的残部散卒,他是代表“楚”政权行事。

所以,王陵“降”的是“楚”,而不是“刘”,也不代表他屈居刘邦之“下”,毕竟他是“襄侯”,刘邦是“武安侯”,按照战国的标准,都是封君列侯,不存在“君臣之分”。

那么,在已经基本占领南阳郡的情况下,会把这么一个“客将”留在本地吗?

当然不会,所以,他才拉着王陵“至霸上”,参加诸侯分割天下的大会,而王陵绝不是什么“慕从者”,对于刘邦这个小兄弟并不满意,“入汉”自然也不是“入汉中”,而是其在汉军派薛欧、王吸出武关后,终于“入汉国”,与刘邦建立了“君臣之分”。

也就是说,在刘邦西入关中的过程中,进行了详细的谋划,他带主力经武关攻咸阳,也没想象到那么顺利,就像楚怀王的老将们对于陈胜、项梁的先后战败的命运耿耿于怀一样,一样担心重蹈周文的覆辙。

所以,刘邦的整个兵力布局并不是孤注一掷的,而是有所保留,共分成四块:

(1)以“丰沛”为代表的“老根据地”,以刘邦的“砀郡长”职务保障,其间犬牙交错的应该是魏王豹的势力“二十余城”,不过他在在项羽招降章邯后,即引精兵随入关,这一块包含泗川郡北部、砀郡和东郡南部地区的广大地域,都属于刘邦集团所有;

(2)以“宛”为中心的“新基地”,此处为刘邦、张良着意经营的地区,包括南阳郡和颍川郡的一部分,到刘邦出关时,张良已经以韩国的名义在当地经营一段时间。注意《汉书·高帝纪》中的记载,紧随上文中刘邦出兵迎太公、吕后之后:

羽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阳夏在陈郡北部,柘县旁边,等于是刘邦的泗川郡、砀郡势力与南阳郡、颍川郡势力的交界处;

(3)面向关中进攻的主力军,由刘邦自统,主要的占领范围,其实是从武关至蓝田,再到咸阳的狭长地带,又派兵封函谷关,也有部分兵力向西掠地,如《汉书·樊郦滕灌傅靳周传》中的靳歙:

以中涓从,起宛朐……至霸上。沛公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骑都尉。从定三秦。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

靳歙“至霸上”却没有“入汉中”,而是以“骑都尉”的职务参与了“定三秦”,并在陇西击败了雍王章邯的弟弟章平,说明他的部队,根本就没有“进汉中”,而是去“取陇”了,那么,是谁带的这支军队呢?

应该是“阳夏侯陈豨”,他在功臣表中的记载很少,但是与靳歙一样“起自宛朐”,且陈豨长期“为特将”,也就是独立兵团活动,作为一个叛臣,他的早年经历也被忽略,有信息量的提法就是“至霸上,为侯”,恰恰说明他的功绩可以比拟曹参、樊哙、周勃这种顶级功臣宿将,要知道,灌婴至此时,也只能封昌文君,而不够封侯。

问题是,“至霸上”却没有“入汉”,又没有回南阳郡,他的去向只能是陇西郡,“三秦王”统治核心之外的边地,为刘邦的回归做准备,而这种钻空子的“小动作”,章邯也对刘邦使用过,如平棘懿侯执(平棘懿侯林挚)的重要功绩就是:

斩章邯所署蜀守。

章邯这个雍王也派出了自己的“蜀郡守”,而这也是刘邦的第四路方向。

(4)自南阳溯汉水西进汉中、巴蜀,这正是郦商的进军路线,他之后的进军方向,就是与陈豨会合出击,见《汉书·樊郦滕灌傅靳周传》:

沛公为汉王,赐商爵信成君,以将军为陇西都尉。别定北地郡,破章邯别将于乌氏、栒邑、泥阳,赐食邑武城六千户。

至此,我们已经可以明晰在刘邦集团入关中后的整体布局,也基本清楚了汉初“十八功侯”的位置:

萧何:至霸上,入汉中;

曹参:至霸上,入汉中;

张敖:父张耳从项羽入关;

周勃:至霸上,入汉中;

樊哙:至霸上,入汉中;

郦商:别定汉中、巴蜀;

奚涓:至霸上,入汉中;

夏侯婴:至霸上,入汉中;

灌婴:至霸上,入汉中;

傅宽:至霸上,入汉中;

靳歙:至霸上,从陈豨攻陇西;

王陵:至霸上,还南阳;

陈武:至霸上,还故地;

王吸:至霸上,入汉中;

薛欧:至霸上,入汉中;

周昌:至霸上,入汉中;

丁复:至霸上,入汉中;

虫达:至霸上,入汉中。

除此之外,还有未列明的一线功臣列侯,包括吕泽、陈豨、周苛,总计是二十一人。

这二十一个人是汉军中能掌握主力兵团的主要将相,而在“入关”时的势力格局,应该是吕释之随同入关,吕泽留守南阳,遮护大军的后路,其作为刘邦的代表,掌握自丰沛至砀郡再到颍川、南阳的“一路”郡县。

但是在军事力量上,吕泽在这个时期确凿无疑的部下,只有郭蒙、张平、冯无择等人,当然,在功臣表中有“未入关”履历的,也有可能属于他的部下,只是需要排除一部分人,如“乐成简侯卫无择(《汉书》作:乐平简侯卫毋择)”,他更特别,不但没有“入汉”,干脆跟别人跑了:

以队卒(《汉书》作:队率)从高祖起沛,属皇,以郎击陈余,用卫尉侯,六百户。

这个列侯封自高后四年,整个经历异常复杂,跟随刘邦在沛县起兵的“老人”,却属“皇䜣”,这个人是“魏将”,见《史记·高祖本纪》:

还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可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之军并攻昌邑,昌邑未拔。

再细致点就是《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秦二世三年十二月”条:

(救赵至栗,得皇欣、武蒲军。与秦军战,破之。

皇欣即皇䜣,《史记》、《汉书》在人名上常有异写,类似的还有齐将田既与田解,实际上也是一个人,上述的功臣侯名字也有不同,可能源自原始简牍的认读差别,不过,“属皇䜣”,应该就是在刘邦吞并“魏军”之后,派自己人进入“掺沙子”。

之所以,卫无择(卫毋择)连“至霸上”都没有,很可能皇䜣的“魏军”在被吞并后即被划入了没有随刘邦主力“至霸上”的军队序列,自然就是吕泽的后方留守军队,而砀郡本身就是战国时代魏国“梁地”的大部分,双方也就“无分彼此”了。

待到反秦义军齐聚关中之后,刘邦大军“十万”和项羽统帅的诸侯大军“四十万”,在宰割天下封十八路诸侯王之后“解散”,各诸侯军各自归国,刘邦带入汉中的兵马,就包括项羽“发卒三万”和数万“诸侯慕从者”,其余的,自然就是不愿“从”的诸侯兵。

至于吕泽的“后方留守军队”,在诸侯国版图重新划分之后,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理由,要么,随将领各回各国如皇䜣,应该就回归了“西魏王魏豹”的封地。

所以,卫无择(卫毋择)的再次参战,已经是“以郎击陈余”,也就是韩信平魏豹后,以河东兵攻赵的时候,换句话说,在这之前,他都归属于“西魏国”。

这个情况并非孤例,另见“安丘懿侯张说”:

以卒从起方与,属魏豹,二岁五月,以执铍入汉(《汉书》作:一岁五月,以执盾入汉,以司马击籍,以将军定代,侯,三千户(《汉书》作:二千户)。

这一系列的记载都表明,刘邦集团在转战的过程中,哪怕是最早跟随刘邦“从起”的部属,一样与其他义军各部有交流,今天属楚,明天属魏,后天属汉,近乎于常态。

正因为如此,项羽在“鸿门宴后对十八路诸侯的分封,才显得格外具有战略眼光。

一般来讲,人们总觉得“楚强汉弱”,但那是从传记故事的直接表述里对比的四十万与十万的兵力差别,很少有人想过,项羽的四十万大军实际上是荟萃诸侯的“联军”,而刘邦的十万人则是自家的部属。

更少人想过,正如上文中所梳理的,刘邦集团,此时拥有的地盘,已经包括砀郡、颍川郡、南阳郡和內史地的全部,即将占领汉中郡、蜀郡、巴郡和陇西郡,并拥有泗川郡的北部、东郡的南部。

而项羽自巨鹿之战后南下,算作直接控制的区域应该只有赵将司马卬占据的河内郡、申阳占据的河南郡(三川郡),以及他大军脚下从函谷关到咸阳的土地。

从控制区来看,刘邦集团已经和楚怀王集团中分楚国,项氏集团除了一支巨大的军队之外,在反秦战争中什么都没得到。

而通过分封十八路诸侯,砀郡、薛郡、陈郡、南阳郡、东郡,全部划入了西楚的地盘,颍川郡则划给了韩王,轻描淡写地瓦解了刘邦和楚怀王双方的势力。

也正因为如此,吕泽和吕释之兄弟才不得不分道扬镳,一个“入汉中”,一个回“丰沛”,这也是刘邦向项羽低头的必然结果,吕泽放弃南阳郡,带一部分部属“入汉中”,另一边吕释之回“丰沛”,说是“奉卫吕宣王、太上皇”,实际上是老根据地成为“飞地”后不得不派出的“监军”

而颍川郡成为韩国,也让张良从刘邦集团中脱离,并接管相应的地盘和力量,同样情况的还有王陵,等于是回到“西楚”的南阳来做守将,他和刘邦之间的个人矛盾,也让项羽基本放心堵住汉中的东出之路。

就连陈武这样的独立势力,应该也回归了薛郡,成为“西楚政权下的封君军将。

可以说,项羽不费一兵一卒,就瓦解了刘邦集团在关东的势力,绝非庸手,但是,正如我们阅读《史记·秦楚之际月表》时看到的,整个形势似乎不是以“月为单位,是在以“日”为单位在急速变化,而项羽在这种“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大变动时期明显力不从心。

今天的妙手偶得,或许就是明天的生死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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