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桑乾
刘皂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在许多诗集中,这首诗都归在
贾岛名下,其实是错误的。因为
贾岛是
范阳(今
北京市大兴县)人,不是
咸阳(今
陕西省咸阳市)人,而在贾岛自己的作品以及有关这位诗人生平的文献中,从无他在
并州作客十年的记载。又此诗风格沉郁,与贾诗之以清奇僻苦见长者很不相类。《元和御览诗集》认为它出于贞元间诗人
刘皂之手。虽然今天对
刘皂的生平也不详知,但元和与贞元时代相接,《元和御览诗集》的记载应当是可信的。因此,我们定其为刘作。
此诗题目,或作《
渡桑乾》,或作《旅次朔方》。前者无须说明,后者却要解释一下。朔方始见《尚书·尧典》,即北方。但同时又是一个地名,始见《
诗经·小雅·出车》。西汉置朔方刺史部(当今内蒙古自治区及
陕西省的一部分,所辖有朔方郡),与
并州刺史部(当今
山西省)相邻。
桑干河并不流经朔方刺史部或朔方郡,所以和朔方之地无关。
并州在唐时是河东道,
桑干河由东北而西南,流经河东道北部,横贯
蔚州北部,云、朔等州南部。这些州,当今
雁北地区。由此可见,诗题朔方,乃系泛称,用法和
曹植《送应氏》“我友之朔方,亲昵并集送”一样。而
刘皂客舍十年之
并州,具体地说,乃是并州北部
桑干河以北之地。
诗的前半写久客
并州的思乡之情。十年是一个很久的时间,十年积累起的乡愁,对于旅人来说,显然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所以每天每夜,
无时无刻不想回去。
无名氏《杂诗》云:“
浙江轻浪去悠悠,
望海楼吹望海愁。莫怪乡心随魄断,十年为客在他州。”虽地理上有西北与东南之异,但情绪相同,可以互证。后半写久客回乡的中途所感。诗人由
山西北部(
并州、朔方)返回
咸阳,取道
桑干流域。无端,即没来由。更渡,即再渡。这“无端更渡”四字,乃是关键,要细细体会。十年以前,初渡
桑干,远赴
并州,是为的什么呢?诗中没有说。而十年以后,更渡
桑干,回到家乡,又是为的什么呢?诗中说了,说是没来由,也就是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果真如此吗?不过是极其含蓄地流露出当初为了博取功名,图谋出路,只好千里迢迢,跑到
并州作客,而十年过去,一事无成,终于仍然不得不返回
咸阳家乡这种极其抑郁难堪之情罢了。但是,出乎诗人意外的是,过去只感到十年的
怀乡之情,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万万没有想到,由于在
并州住了十年,在这久客之中,又不知不觉地对
并州也同样有了感情。事实上,它已经成为诗人心中第二故乡,所以当再渡
桑干,而回头望着东边愈去愈远的
并州的时候,另外一种思乡情绪,即怀念并州的情绪,竟然出人意外地、强烈地涌上心头,从而形成了另外一个沉重的负担。前一矛盾本来似乎是惟一的,而“无端更渡”以后,后一矛盾就突了出来。这时,作者和读者才同样感到,“忆
咸阳”不仅不是唯一的矛盾,而且“忆咸阳”和“望
并州”在作者心里,究竟哪一边更有分量,也难于断言了。以空间上的并州与
咸阳,和时间上的过去与将来交织在一处,而又以现在
桑干河畔中途所感穿插其中,互相映衬,宛转关情。每一个有久客还乡的生活经验的人,读到这首诗,请想一想吧,难道自己不曾有过这种非常微妙同时又非常真实的心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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