灸法向欧洲的传播历史

欧洲位于亚欧大陆的西部，是欧罗巴洲（Europe）的简称。据说这个词最初来自腓尼基语的“伊利布”一词，意思是“西方日落的地方”或“西方的土地”。腓尼基(Phoenicia)是古代地中海沿岸兴起的一个民族，由地中海东部沿岸的城邦组成，位于今叙利亚和黎巴嫩境内，因此将位于他们西方的土地称之为“欧罗巴”也在情理之中，类似于古代中国称西方世界为“西域”。中国和欧洲相距遥远，如以印度为参照，欧洲人称之为“远东”，中国人则称之为“西天”，两地间距离之远，由此可以想见。因此，尽管从西汉武帝时期张骞通西域之后，就形成了一条从中国经中亚抵达欧洲的陆上“丝绸之路”，同时还有经由印度、波斯湾、两河流域，再到地中海东岸的海上“丝绸之路”，但很长时期以来，中欧交往只停留在以间接贸易为主的经济联系上，双方缺乏直接的接触和了解。中国和欧洲的直接交往是从大航海时代开始的。15世纪中叶，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兴起，先后占领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控制了传统的东西方贸易之路，对过往商品征收重税，使运抵西欧的货物不仅量少，而且比原价高8－10倍。与此同时，马可·波罗《东方见闻录》的广泛流传也激起了欧洲人对东方文明与财富的倾慕与贪婪。于是，西欧的商人和贵族迫切希望另辟一条绕过地中海东岸直达中国和印度的新航路。1514年，葡萄牙人的舰船第一次到达广东沿海，从此掀开了中国和欧洲经由海上大规模直接贸易交流的篇章。西方商船在将大批中国商品运往欧洲的同时，也带回了有关中国的各种信息，其中就有介绍中医特别是针灸的手稿，也由此开启了中国针灸向欧洲的传播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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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日本人绘制的荷兰商船（约19世纪初）
在针灸向欧洲传播过程中，荷兰扮演了重要角色。尽管从地理位置上看，荷兰偏居欧洲西北一隅，比许多其它南欧和西欧国家离中国更远，但却是少数几个与中国接触较早的欧洲国家之一。《明史》外国传中为欧洲国家立传的共有4个，荷兰是其中之一。这是因为在1602年，荷兰建立了具有国家职能、向东方进行殖民掠夺和垄断东方贸易的商业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VOC），并很快取代西班牙成为海上霸主。为了进行殖民

统治和垄断贸易，VOC在世界许多地区都建立了据点。正是通过这些据点，VOC的雇员特别是其中的随船医生，接触到中国的针灸术并将其介绍到欧洲。当然，他们这样做完全是出自个人的好奇和兴趣，而非VOC的官方政策支持，因为VOC的主要目是通过香料等贸易攫取最大的经济利益。
荷兰人Herman Busschof（c.1620-1674)是VOC住巴达维亚的牧师，他本人对医学所知甚少，但他的一次就医经历却使他成为向欧洲介绍艾灸的第一人！Busschof在雅加达期间，痛风发作，脚及脚趾烧灼疼痛。痛风通常被认为是一种富贵病，主要病因是进食大量肉类（特别是海鲜）及过量饮酒，是17世纪欧洲贵族的流行病。本病多发于身体最低部位的关节，发作时疼痛剧烈，痛不欲生。由于好发于足部特别是足大踇趾内侧，故又称“足痛风”，Busschof得的就是这种病。他的夫人说服他让一位来自中国广南的“印度女医生”（IndianDoctress）给他治疗。在此之前，他夫人曾经数次邀请这位女医生给他们的仆人治疗多种疾病，并且还给他们的独生女儿治疗呼吸困难。当这位女医生告诉巴斯考夫要使用一种火疗方法时，他开始时有些犹豫，但由于疼痛实在难以忍受，不得不同意试试。他这样描述到：“女医生请求点燃一只蜡烛，仔细检查了他患病的脚趾，在他的脚上和膝关节部位燃烧了艾绒，大概遗留下20处小疤痕，看起来就像暗灰色的小斑点，没有出现水泡，也没有导致任何疼痛，在这之后，他的脚趾头就一点也不疼了。”[1]

图：Busschof, H.《痛风》中的插图（伦敦：H.C. for M. Pitt 出版社，1675）（图片来源：WellcomeLibrary, London）
Busschof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惊讶，除了感恩全能的上帝，他也不得不感谢那位“印度女医生”。因为在中世纪的欧洲，痛风被认为是由于有毒性的体液从血液渗出而聚集在关节部位，当时欧洲流行的放血、泻下或催吐等方法几乎没有没有任何效果。这次经历之后，Busschof开始收集整理有关艾灸治疗痛风的资料，整理成书稿，于1675年在阿姆斯特丹出版[2]。他在书中将中国的艾灸称为“moxa”，是日语“mogusa/もぐさ”的音译，意思是燃烧草本植物。为了赢得欧洲读者的信任，Busschof在书中首先介绍了自己接受艾灸治疗的神奇经历，同时还有另外3个同样接受艾灸治疗痊愈的病例；其次，他勇敢地向欧洲医学权威提出挑战，声称可以很快治愈痛风；最后，他综合运用了盖伦医学和中医的“六淫”学说详细地解释了痛风的发病机理，并且解释了艾灸治愈痛风的机制。Busschof考虑问题很周到，为了使人们相信艾灸的作用，他在将稿件寄给他在乌得勒支（Utrecht）的儿子的同时，还随信寄回一些陈年艾绒。在他的书中有一则广告，说乌得勒支拉丁语学校的律师和主任JohanBusschof，可以为那些对这种新疗法感兴趣的读者提供专家意见以及艾绒样品。
Busschof的图书出版后，他的弟弟就赠送给了Constantijn Huygens（1596–1687年)一本。Huygens是荷兰著名诗人和作曲家，外交官，担任过奥兰治王子（Prince ofOrange）的秘书。不久，Huygens从这本所了解的知识就有了用武之地。当时的英国驻荷兰大使WilliamTemple（1628–1699年）十分著名，为英荷两国的友好关系制定政策，并且还负责安排了奥兰治威廉王子和英国公主玛丽的联姻。1676年2月，正当他准备去荷兰东部的一个城市与法国和谈时，突然痛风发作，患脚极度肿胀，不能活动脚趾，疼痛难忍。当他躺在床上等待客人来访时，Huygens向他推荐了艾灸疗法。Temple本人看过Busschof的书后，决定试一试。他马上安排他的医生到Busschof的儿子那里了解艾灸方法并买些艾绒。医生回来后，将一撮艾绒放在Temple的脚上，用火柴点燃。艾灸立刻就有了显著效果，经燃烧3壮艾炷后，他居然可以走路，不再疼痛。治疗的水泡经过简单处理包扎，两周后水泡消退，又过了4周后，脚肿全消。
在Huygens的请求下，Temple将这次不寻常的治病经历写成一篇散文，写作日期是1677年6月18日，收录在他的散文集《杂记》里，并于1680年在伦敦出版[3]。由于Temple地位显赫，社交广泛，他的成功治病经历很快就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在海牙，人们到处都在谈论Temple的成功病例，并且还流传到其它一些地方”[4]。
1676年，Busschof的《论痛风》在荷兰出版仅仅1年之后，就被翻译成英文，在伦敦出版。这本英文版图书的广告说，读者可以从伦敦的一位书商那里获得艾绒，并且附赠一张学习如何使用这种新方法的说明书[5]。Temple的《杂记》也分别在1693和1694年被译成法文和荷兰文，促成了艾灸在荷兰及其周边国家的小范围流行[6]。令人遗憾的是，这种流行大约只持续了半个世纪就销声匿迹了，直到19世纪初伴随着针刺疗法在法国的兴起才重新被重视起来。
本博客内容节选自《中国针灸交流通鉴·历史卷》下卷第五章“欧洲的针灸历史”。该项目由国家出版基金资助，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3年3月）。
[1] Two Treatises, the One Medical, of the Gout,and Its Nature More Narrowly Search'd into Than Hitherto; Togetherwith a New Way of Discharging the Same / by Herman Busschof Senior,of Utrecht, Residing at Batavia in the East-Indies, in the Serviceof the Dutch East-India Company. The Other Partly Chirurgical,Partly Medical ... By Henry Van Roonhuyse (London: H.C.,1676).
[2] Herman Busschof, Het Podagra, Nader Als OytNagevorst En Uytgevonden, Mitgaders Des Selfs Sekere Genesingh ofOntlastened Hulpmiddel. Hermanus Buschof De Oude Van Utrecht,Predikant Op Batavia in Ostindien. (Amsterdam: Jacobus de Jonge,1675)
[3] William Temple, 'An Essay Upon the Cure of theGout by Moxa, Written to Monsieur De Zulichem,' in Miscellanea(London: Jacob Tonson, 1680, 1693).
[4] William Temple, 'An Essay Upon the Cure of theGout by Moxa, Written to Monsieur De Zulichem,' in Miscellanea(London: Jacob Tonson, 1680, 1693): 212.
[5] Busschof, Herman, and Hendrick Roonhuyse. TwoTreatises, the One Medical, of the Gout, and Its Nature MoreNarrowly Search'd into Than Hitherto; Together with a New Way ofDischarging the Same / by Herman Busschof Senior, of Utrecht,Residing at Batavia in the East-Indies, in the Service of the DutchEast-India Company. The Other Partly Chirurgical, Partly Medical;Containing Some Observations and Practices Relating Both to SomeExtraordinary Cases of Women in Travel; and to Some Other UncommonCases of Diseases in Both Sexes. / by Henry Van Roonhuyse,Physitian in Ordinary at Amsterdam. ; Englished out of Dutch by aCareful Hand. London: H.C., 1676.
[6] First, William Temple, 'Een Onderzoek over DeGenezing Van Het Podagra, Door De Moxa, Geschreven Aan De Heer VanZuylichem, Uit Nimwegen, 1677,' in Miscellanea of VerscheideneTractaten Zoo Politique Als Andere (Utrecht: Anthony Schouten,1693). Second, William Temple, 'Essai Du Moxa Contre La Goutte,' inLes Oeuvres Mêlées De Monsieur Le Chevalier Temple. (Utrecht:Antoine Schouten, 1694). And lastly, William Temple, 'Een Onderzoekover De Genezing Van Het Podagra, Door De Moxa, Geschreven Aan DeHeer Van Zuylichem, Uit Nimwegen, 1677,' in Miscellanea, ofVerscheidene Tractaten Zoo Staatkundige Als Andere (Utrecht:Anthony Schouten, 16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