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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极致推崇的“疾涩之法”是什么法?
书法理想

林散之先生在书法上的成就,对当代的启示是多方面的:比如其墨色的变化对书法墨气氤氲境界的探求;比如他草书的牵丝连绵和一气呵成,对古代“一笔书”精神的继承;比如他书法的阴阳开合,与他练习太极拳的关系;比如他一生钟爱作诗,与他书法中“书卷气”以及独立人格和人生境界的关系;比如他一生景仰诗人李白,实际在他的诗文书画中也洋溢着浓郁的庄学情怀,等等。

1929年,32岁的林散之投师64岁的山水画大家黄宾虹先生。黄宾虹告诫他:“古来大家,各宗各派,在技法上千变万化,但却离不开'笔墨’二字。书画之道,皆以笔墨为主。”林散之一生践行了老师的艺术主张,尤其在笔墨二字上用功。

林散之用笔主张“留”和“涩”,要线条如“屋漏痕”一般。他曾说:“凡运笔应'留’处皆行,行处皆'留’。”惟其如此,才能使草书的线条坚实有力,刚柔相济、凝重浑厚。林散之用笔反复强调要“涩”,他有诗云:“用笔宜留更宜涩,功夫出入在刚柔。汝今领悟神明处,应向真灵一点求。”又云:“谁人书法悟真源,点点斑斑屋漏痕。我于此中有领会,每从深处觅灵魂。”他还对人说:“古人书法忌尖,宜秃,宜拙,忌巧,忌纤,'尖’则'巧’,'纤’则'薄’,少蕴藉,'秃’则浑厚,'拙’则质朴,必含蓄,多蕴藉。”

一般人写草书,容易犯率滑、飘浮、尖刻、拖沓的毛病,大多连绵缠绕,形同春蚓秋蛇、死蛇挂树,毫无生气。那如何才能赋予草书线条以生命、生气、生机和活力呢?这就涉及到“疾涩”的笔法问题。

疾涩之说的提出,始于汉代的蔡邕。蔡邕言书法之妙,得疾涩二字:“书有二法:一曰'疾’,二曰'涩’,得'疾涩’二法,书妙矣。”在他的《九势》也论到“疾势”和“涩势”,此后,疾和涩便成为中国书法美学的一对核心概念。

那么,什么是疾,什么是涩呢?

蔡邕将它们定义为笔势,即所谓疾势和涩势。他说:“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啄是短撇,如鸟嘴啄食而急遽有力;磔是波捺,要有曲折流行之势;紧趯是竖钩,趯须快行,才能紧而不散。他又说:“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法。”紧駃(駃,一读为jue,指一种北方良骡,系公马母驴所生;一读为kuai,即快,因良马,故快也),如同收住马之缰绳,在快行中有紧收之力。“战行”,一日即颤行;一日如战斗的行动,即不是无阻碍地直行,而是审慎地用力,节节推进,节节顿挫,甚至有时还要退却一下,再推进,也即《书谱》所谓“衄挫”之法。疾,好比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涩,则是愈挫愈奋,愈奋愈进,是在生命意志受到挫折后,而能生出更强大的意志力来战胜困难,在困难面前审慎地前行。 

疾涩之法有时容易被误解为快慢之法。在快慢的问题上,多数书论家都指出,要防止过快以至浮滑,也要防止过慢以至于臃滞。欧阳询说:“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痴。”孙过庭说:“留不常迟,遣不恒疾。”明代潘之淙说:“未能速而速,谓之狂驰;不当迟而迟,谓之淹滞。狂驰则形势不全,淹滞则骨肉重慢。”

事实上快慢不能等同于疾涩。疾、涩二字,不完全等同于英文中的fast和slow。我们感觉很难找到与之对应的英文单词,就像前面说的形、势一样,因为疾中有涩,涩中有疾,形中有势,势中有形,究其极地,疾涩并非二法,形势原本一体,它们是在中国气的哲学、阴阳哲学的润泽下,所产生的独特的审美观念。这种观念和西方两分的世界观有着根本的区别。所谓圆凿方枘,或者这就是我们很难寻找到合适的英文译法的根本原因。

疾涩和快慢有关系,但并不仅仅就是快慢的问题。快慢主要是用笔的速度,疾涩虽然包含速度,但更重在笔势,无论疾与涩,皆需逆笔取势。慢缓易痴,快速易滑,单纯陕慢容易做到,疾涩却不易做到。疾涩是陕中有慢,慢中有快,行中有留,留中有行,行处留,留处行,且行且留,留即是行,行即是留,这就是用笔中行留关系和疾涩的奥义。

林散之说:“写草书要留,一留就厚了,重了,涩了。”又说:“功夫须在用笔,笔画之中间要下功夫,不看两头看中间,笔要能留。”等等,所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林散之草书成就的取得,还与他倾注大量精力与临习汉隶有关。他说:“我学汉碑已有三十几年,功夫有点。学碑必从汉开始。每天早上一百个字,写完才搁笔。”接着又说:“把汉人主要碑刻一一摹下,不求人知,只求自己有点体会就行了。”这是因为汉隶的用笔迟涩凝重,笔笔能留得住,可以防止草率、轻渭、含糊的毛病。

林散之还说:“隶书笔划如横划要直下,中间不能让当,中间要下功夫,要留,压得住。要驻,要翻得上来。不看两头看中间。”为什么要不看两头看中间呢?因为笔画两头的出入之迹点画交待清楚,容易被人注意,而笔画中间中实感和涩行之妙却容易被忽视。包世臣提出了“中实”与“中怯”的说法:“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蒙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人共见矣。中实之妙,武德以后遂难言之。”丰富了在用笔方面的理论。

其实,中实之法即是疾涩之法,而古人所说的“蜂腰”“鹤膝”之病都是针对“中截空怯”而言的。这种重视涩和笔画中截的笔法,被画家称为“积点成线”。李可染作画讲究“行笔沉涩,积点成线”,他说:“画线的最基本原则是画得慢而留得住,每一笔要送到底,切忌飘滑。这样画线才能控制得住。线要一点一点地控制,控制到每一点。古人说'积点成线’'屋漏痕’,说的都是这个意思。只有这样画线,才能做到细致有力。” 

林散之的书法具有浓郁的文人气息,却没有丝毫纤弱浮怯的毛病,与他善于化碑入帖的笔法直接相关,他成功地把汉隶的笔法融入草书之中,使得草书克服了纤弱浮怯的毛病,而其核心,就是疾涩之道。

强调疾涩之道,重点是在涩。其实,对行笔中涩法的重视,就是对笔画之中截的重视。对笔画中途的留意,就是重视笔画的内在力量的充实。

点画要有力量,笔的出入需要取逆势,而中间部分则要涩涩推进,这样写出来的点画线条,即使纤细仍然能得圆厚。

林散之也反复强调线条要“圆”、要“厚”,不要“薄”,不要“扁”。要细圆如铁丝,内含筋力如绵裹铁或绵里藏针,才能笔心实实到了,而粗扁如柳叶则飘浮薄弱。所以,得笔与否是书法线条成败的关键,得笔与否就在于是否得疾涩之道。因为要笔心实实到了,要细如髭发亦圆,要中实而不怯弱,所以历代书论家多强调全身力到,要尽一身之力而送之。

笔实意味着气满,意味着生命力的旺盛。气满了,生命力就旺盛了;反之,要想生命力充实圆满,就必须气满,气满的关键就在笔画的中实。

康有为极为推崇六朝碑刻,他认为六朝碑刻用笔雄厚:“六朝笔法,所以过绝后世者,结体之密,用笔之厚,最其显著。而其笔画意势舒长,虽极小字,严整之中,无不纵笔势之宕往。”这里说的后世,主要指唐以后。他还专门对唐以前和唐以后书法进行了对比,按照康有为的理解,唐以前和唐以后书风大相径庭,前者茂密自然,雄厚无及,后者直滑怯薄,凋疏已甚,而其中的关键,就是用笔之厚,也就是气满和气厚。

然而“厚”从何来?关键就在疾涩之法。(与疾涩相联系的,还有提与按。董其昌说:“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刘熙载说:“凡书要笔笔提,笔笔按。”也就是提按随时随处结合,才按便提,才提便按,按是在提的基础上按下去,提是在按的动作下提起来。这样按下的笔画,即使粗而不“自偃”,不会粗笨地死躺在纸上;这样提起的笔画,就不会出现虚浮飘弱的笔迹。所以他说“书家于'提’'按’二字,有相合而无相离。故用笔重处正需飞提,用笔轻处正需实按,始能免堕、飘二病。”可见,提按随时结合,按中提,提中按,二者无法分别。)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涩”呢?在毛笔运行过程中,仿佛纸的摩擦力很大,必须以主体意志力的强大去克服和战胜它,不断有阻力,又不断克服,克服后同时又产生新的阻力,再克服,再奋进,就这样节节推进,涩涩前行,产生充分摩擦,笔和纸因摩擦而有沙沙的声响。涩,并不是因为纸张特别粗糙才涩,而是书写者创造出一种技术对心灵的制约,然后再以主体意志的强大去克服它,很类似于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生态度。

由于逆涩行笔,节节顿挫,涩涩推进,所以写出来的点画线条往往不是径直的线条,而是内含“曲”意。古人对“曲”的重视,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涩”的重视。包世臣指出了古今曲直之变,而要想点画线条“无有一黍米许不曲”,则非涩行不可。但“曲”是涩行的自然结果,表面上看,它和震颤着行笔的“颤笔”相似,但这种颤动不能是人为做作的,而是逆涩摩擦的自然结果,它里面包含着一种拉牵的力量,鼓荡着内在的张力。如果失去了内在力量依据,就会流于一种形式化的颤抖行笔,变成机械、生硬地去摹仿颤抖之形,反而成为弊病。就像清道人李瑞清的书法一样,他把涩行的节奏机械化、模式化了,涩行的“曲”变成了做作的“颤”,于是,生命力的强弱也有雷壤之别。所以,林散之告诫道:“不要故意抖。”“字快了会滑,要滞涩些好,滞涩了不能像清道人那样。” 

书法的势,是静止的形体中包含的动态的力的方向和趋势。对逆笔的强调,使造势在落笔的一开始便成为可能。所谓“藏头护尾”,就是要起笔用逆,收笔用逆,逆是为了蓄势,蓄了势就有力,所以这个力是势的力,不是物理上的力,是视觉上的力,是审美心理的力,是美感的力。有势就有力,无势则无力,这就是势和力的关系。顺为劣,逆为优,“逆”势其实玩的就是捉对厮杀的游戏,致使形式内部跌荡多姿。在书法中,“逆”几乎成为书家不言之秘,逆则涩,涩则力,力则势生。汉碑隶书大多笔势雄强,究其原委,正如清代书法家姚孟起所说:“汉隶笔笔逆,笔笔蓄;起处逆,收处蓄。” 

在疾涩之法中,以涩为主,但疾和涩仍要统一,要在疾中求涩。王羲之说:“势疾则涩”,就是强调在疾中求涩,在飞动中求顿挫。有气势,并不是指飞流直下、一气宕往,而是要参以顿挫之法,势乃能出。顿挫,即疾中之涩也。如拖板车下坡时,为了控制速度,需下按把手,使得刹车皮与路面充分摩擦,疾中涩,涩中疾,时涩时疾,涩涩而行,在前进中受到一种逆向的力量,古人形容用笔如“逆水行舟”,也就是这个道理。

林散之说:“快,要刹得住。所以要学隶书,因为隶书笔笔留得住。”这样写出来的线条,就如钟表时时运转之发条,而不是如汤锅烂煮之面条。这样的线条,也就是被书法家们津津乐道的“沉著痛快”。苏轼曾评米芾:“海岳平生篆、隶、真、行、草书,风樯阵马,沉著痛快,当与钟、王并行,非但不愧而已。”其中用“沉著痛快”一语指称米芾用笔之妙,可谓切入神髓。后来丰坊加以发挥:“古人论诗之妙,必曰沉著痛快。惟书亦然,沉著而不痛快,则肥浊而风韵不足;痛快而不沉著,则潦草而法度荡然。林散之也说:“米字也是骏快,也要处处能留。快要刹得住。”那什么是“沉著痛快”呢?苏轼说,用笔要像乘风破浪的战船和冲锋陷阵的战马,其实也就是疾涩之道。在沉著痛快中,沉著与痛快,疾和涩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疾涩中,以涩为要;在沉著痛快中,以沉著为要。要想沉著,就要下笔时着实,极力揉挫,沉着而不能肥浊,要以沉著顿挫为体,以变化牵掣为用。

总的来说,疾涩之法的精义,就在于将顿挫的美感和飞动的气势结合起来。

疾与涩,顿挫与飞动,是矛盾的,又是一体的。中国书法家恰恰就是制造矛盾的高手,并使之成为一体,他们作书,是在玩一种“捉对厮杀”的游戏。无论是逆向取势,还是疾中求涩,都是将矛盾的双方完美统一起来,并且在这种统一中更张扬了各自的特点。于是,汉字线条在这种矛盾张扬中就被激活了,成为了有生命、有血肉的载体,而其理论基础即在“一阴一阳之谓道”的哲学:书道要斟酌疾涩顺逆之妙,疾为阳,涩为阴,疾涩之道就是阴阳之道;顺为阳,逆为阴,顺逆之道,蕴涵阴阳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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