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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累


作者:浅海不浅

       【浅海不浅:中国艺术研究院红学硕士。无才补天,误入红尘。


【按:浅海的文字旖旎情深。写凤姐一片机心,句句入骨,字字到位。】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大观园里景色多,这里春色满园、姹紫嫣红开遍,袅晴丝吹来了婀娜多姿的姑娘们。

黛玉是那风露清愁的水芙蓉,卷舒开合任天真;宝钗是艳冠群芳的牡丹,淡极始知花更艳;湘云是香梦沉酣的芍药,也宜墙角也宜盆。还有杏花、梨花、桃花、梅花等,花开烂漫,暗香浮动。

这一片热闹之下,自然少不了那火辣妖冶的罂粟了。王熙凤,就是这朵美丽致命的罂粟花。 

凤姐其人,王昆仑先生如此说“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把凤姐与一代枭雄曹操相提并论,可见其才胆识力。就像那肆意风流的罂粟,花开的美丽注定了果实的野心。




在书中,开卷第一回,冷子兴道出她“模样又极标志,言谈极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秦可卿谓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贾珍赞她“大妹妹从小儿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可见凤姐,性格中一股强悍果敢之气度,巾帼不让须眉,与大观园里娇滴滴的姊姊妹妹们大相径庭。

有与探春一样的精明才智却又比探春心狠手辣;有与湘云一样的须眉气度却又比湘云更加争强好胜;有与宝钗一般的察言观色却又比宝钗“抓尖、要强、爱表现”,诸如此类的个性特征倒是可以用三个字来简要概括:辣、狠、醋。 

辣,凤辣子。黛玉初进荣国府时贾母向其介绍凤姐时说“…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管叫他凤辣子就是了”。凤辣子是贾母对凤姐的爱称,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亲昵、喜爱。

要知道贾母可不是那“牛心左性”的宝玉,宝玉素来娱乐惯了的,动辄杜撰个东西来调侃姐姐妹妹们,初次见黛玉就送了黛玉“颦颦”二字;袭人的名字虽不是杜撰的,也是他杂学旁收掰扯出来的;还有芳官的名字温都里纳、耶律雄奴等,都是宝玉干的营生。

而贾母作为众人仰目、把持大局的老太君,对凤姐有如此看似调笑实则亲昵的“编派”,可见对凤姐之喜爱以及凤姐素日对贾母的奉承功夫之到位,才能得到贾母的不同于一般奶奶太太的殊宠。 

凤姐性格火辣,行事高调,一张刚口,几瓣机心。“辣”主要表现在她行事说话上。




邢夫人帮贾赦讨鸳鸯时,请求凤姐协助,凤姐深知此事固不能成,一番劝慰邢夫人无果后,便转而说明道此事定是靠谱,并且巧妙的金蝉脱壳免除了自己的责任,那一番巧言令色,同一件事情正话反话都说得毫无违和感,随机应变能力之快、头脑之清晰口角之伶俐,直教人目瞪口呆。

及至到了贾母处,贾母大怒,凤姐一番言笑晏晏,便将气氛舒展开来,说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大家很奇怪,怎么老太太还有不是呢?凤姐说:“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如果我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一席话瞬间让贾母转怒为喜起来,不见恭维,全是恭维。

凤姐是很懂得奉承的技巧的,不会一味的谄媚,那样的直白明显会让人很讨厌,聪明如凤姐,懂得营造愉快的气氛,先慢慢拉近距离,而后说出来的话总是欲扬先抑,轻轻松松,出奇制胜。书中诸如这样的例子俯仰皆是,连说书的女先生都赞道“奶奶好刚口”。 

凤姐行事上也是果敢明快,辣手务实。协助宁国府一回,走马上任立刻找出宁国府的五件弊端并且梳理清楚,著名的“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 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诿; 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 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 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她是真正有本事之人,难以想象偌大的贾府没有她的运筹帷幄会乱成什么样,而似乎从古至今能力超群之人难免会道德的瑕疵,而她也正是将这一点展现的淋漓尽致。 且从她的”狠“说起。 

凤姐为什么狠?且看她这一生的来龙去脉。出身于“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王夫人的内侄女,出生显赫,自幼假充男儿教养,使得她养成了刚强生猛的男性心理,不是乖顺的女孩。嫁与贾琏后又是荣国府真正的当家少奶奶,权利握于一手,使得她更加的精明能干,也更加的肆意妄为。

平时克扣丫鬟婆子月钱、用簪子戳小丫头,清虚观打醮打的一个小道士趔趄倒地这些都还算轻的,更大的狠毒在于“毒设相思局”,戏弄贾瑞致死;“弄权铁槛寺”,谋取金钱害死张金哥这对苦命鸳鸯;直到“赚取尤二姐”,“弄小巧用借剑杀人”,尤二姐和她腹中的孩子惨遭她的毒手致死,连后来大闹荣国府都不忘向尤氏要五百里银子。




凡此种种,机关算尽、假权营私、欲壑难填,不信阴司报应,为达目的真真不择手段。作为一个女人,这样残暴、阴险、狠毒之至,实在令人发怵。可见女人聪明太过,未必是好事。 

凤姐之醋,一个女人她爱起来是可爱的,偶尔吃点醋也是可爱的,一旦她认真起来发起狠来,这个时候的醋劲也是最为可怕的,尤其像凤姐这样气大醋重的人。

先看她可爱的时候,刚刚嫁过来的时候,新婚燕尔,此时阿凤是个十足的小女人,桃之夭夭,花前月下,无限甜蜜。一次贾琏送黛玉回家探夫,每到晚间,阿凤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便胡乱睡了,睡下之后还要和平儿掐指算算贾琏现到了何处。

中途贾琏打发人回来报信,凤姐更是亲力亲为,仔细打点冬衣,又细想还需何物,对侍儿千叮咛万嘱咐服侍好二爷,不要让他喝酒,更不要让他勾引混账老婆,温存体贴备至。待到贾琏回来后迎面上去就说: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辛苦云云,风情万种,娇俏动人,俨然一妩媚娇妻立于纸上。

可惜好景不长。阿凤从小的须眉心理和贾琏的花花公子心肠注定不能共存。贾琏的理想是妻妾成群,凤姐刚强的性格是断不能忍受这一点的,她没有三从四德意识,一个平儿都让她颇有微辞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变生不测凤姐泼醋”、“赚取尤二姐”、“弄小巧借刀杀人”等,夫妻之间的争斗硬是要了几条人命,直到后来两人之间的感情彻底消失殆尽,贾琏托她找鸳鸯挪用老太太的体己钱,她还硬是要了个“中介费”,包括两夫妻各自培养心腹,至此,已是情至意尽,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其实阿凤也并非完全没有妇人之仁、恻隐之心。探春理家那一回对于探春给她的驳回和下不来台,她坦然接受并且大加赞赏探春的能力,对探春的庶出身份,她也不仅没有表示嫌弃和轻视,反而深深地为她处境和命运抱不平。包括对岫烟,她也能够越过对邢夫人的厌恶,对她表示欣赏和关心,还送了她几件衣服。

你看,她不是完全容不得人的,只要不触碰她的利益,她也愿意与大家诚心相待。作为女人的凤姐,那一丝没有泯灭的良知,显得格外动人,我倒愿意阿凤是这样一个知心大姐姐,不必做那聪明人,普普通通,云淡风轻,像李纨那样课子耕读,带领姊妹们诗词酒花,这样的她绝对要比单调的李纨明媚有趣的多。不忘她那一句“一夜北风紧”。


 

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宴宾客,眼见她楼塌了。在我看来,恐怕她才是大观园里最悲剧的女儿。

她的事业颓败,权利崩塌,金钱散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的爱情落拓而终,最终被休弃,哭向金陵事更哀;她的身体也被自己作践坏了。

小窗幽记有云:宠辱不惊,肝木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恬淡寡欲,肾水自足

而她这一生,恰恰都在做与之相反的事,欲望太重,思虑过甚,反算了卿卿性命。唯一一件还算圆满的事是,幸而无意中积得阴功,心心念念的巧姐最终被刘姥姥从那狠毒的狼舅奸兄魔爪下搭救,免于流落在烟花巷。 

同样作为女儿,同样的悲剧人生,宝钗得到了尊重,可叹停机德;黛玉得到了爱情,质本洁来还洁去。而她呢?她真真是一无所有啊。这轰轰烈烈的人生,热热闹闹的过场,脂正浓,粉正香,金满箱,银满箱,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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