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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窗梦呓】贾蓉的“一进一折”


 作者:刘汉尧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托周瑞家的,找凤姐告穷求助,最后凤姐赏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把刘姥姥喜的浑身发痒,千恩万谢的回去了。在叙写芥豆之微,土里土气的刘姥姥时,比起二进荣国府那个能说会道的刘姥姥,真是相去万里。二进荣国府时,刘姥姥故事、笑话、小品,张口即来;吃饭、喝酒、饮茶,妙趣横生。此时的刘姥姥还没向凤姐开口,脸就飞红了,只知道说:板儿可是你凤姐的侄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老拨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这些胡言乱语十分不得体。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表面上写刘姥姥如何忍耻告穷,实质上是为阿凤立传。把凤姐那种作派和气势写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种虚荣,有意在乡下人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富有和权力,这一点与二进荣国府时,贾母的心态是一致的。面对“朝叩富儿门”的乡下穷老太太,凤姐欲擒故纵地玩弄刘姥姥,致使刘姥姥更加紧张和不自在,而且凤姐拿捏的度也掌握的非常好,并不使刘姥姥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反而使刘姥姥对凤姐,“爱还爱不过来呢?”

刘姥姥带着板儿走进凤姐的会客厅里来,凤姐在炕上接待,周瑞家的和平儿在屋里穿梭打杂服务,刘姥姥坐在炕沿上,板儿躲在姥姥的背后。实质上就是凤姐和刘姥姥对面交谈。重要的是,曹雪芹在写刘姥姥求告过程时,穿插了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贾蓉。不仅安排贾蓉中途进屋借玻璃炕屏,而且待他走出后又被凤姐叫回来,“这一进一折”两度走进凤姐屋内有何意义呢?

    首先说这“一进”。周瑞家的跟刘姥姥说,不怕你恼,板儿是他什么侄儿,那蓉大爷才是他正经侄儿呢。贾蓉,贾珍之子,贾敬之孙,宁国府唯一正枝传人,凤姐正宗的侄儿。他今天过来是找凤姐借玻璃炕屏的,这种玻璃饰品在当年是非常珍贵的。凤姐本可以答应一声就完事了,但是因为有刘姥姥在面前,凤姐故意不肯借,贾蓉笑着在炕沿上半跪着求,凤姐可怜侄儿。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其实凤姐还是把东西给了他,贾蓉眉开眼笑的走了。这“一进”可以说是凤姐故弄玄虚,炫耀自己的财富,炫耀王家的富有。本来嘛,“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再说这“一折”。贾蓉借好了东西,兴冲冲出门而去,凤姐却又无端地把他叫回来。蓉儿忙转身、待立、静候,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就是不作声,出了半日的神,方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便退场。这折回来的一段描写,历来被许多红学研究者认为,凤姐与贾蓉有染。的确,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夭娇、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如此少年谁能不动心呢?而且在这“一进一折”之中,他们俩的嘻笑之情旁若无人。尤其是这“一折”,凤姐公然与他相约黄昏后,把刘姥姥置于何地?刘姥姥虽“芥豆之微”,但毕竟是位长者,也是一位客人,他们公然相约黄昏后,真是“放涎无礼”。

正是贾蓉的“一进一折”,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凤姐的虚荣与成就感,所以也使刘姥姥求告成功,顺利拿到了二十两救济款。本回回未有诗云:“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同时,本回回首也有一首回前诗,题曰:

朝叩富儿门,富儿犹未足。

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

 这两首诗前后对照,说凤姐面对“朝叩富儿门”的穷亲戚,犹言不足,根本没有怜贫惜穷之心,在虚荣心发酵膨胀后,“得意浓时”顺势而为。所以说,贾蓉这“一进一折”对刘姥姥的帮助难以言表。    

同时,这两首诗也是刘姥姥后来帮助凤姐解救巧姐的预言。巧姐后来被“狠舅奸兄”所卖,因为巧遇,被刘姥姥所救,并嫁给板儿为妻。“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凤姐今天偶然的一个善举,在贾府落败之后,为自己的女儿积了一次善德,致使巧姐从“烟花巷”中得以脱离苦海。所以说,“受恩深处胜亲朋”,“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刘姥姥芥豆之微乡下穷人,与“荣国府略有些瓜葛”,而获得二十两银子的资助,然而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二十两银子换来了刘姥姥的涌泉相报,这份情义远远胜过了巧姐的“狠舅奸兄”。在利益面前,哪里还有“亲朋”、“骨肉”,像刘姥姥这样讲感情重义气的人《红楼梦》中是不多的。

    当然,历来红学研究者们对“狠舅奸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说巧姐被“狠舅奸兄”所卖,“狠舅”指凤姐之弟,巧姐之舅王仁应该没有疑问,然而“奸兄”系谁?有人说是贾环,贾环虽坏,但是巧姐的叔叔,似乎不妥。有人说是贾兰,但贾兰是勤奋学习中兴贾府之人,浑身充满“正能量”,亦不妥。有人说是贾芸,但贾芸与小红后来有狱神庙探庵,有救宝玉凤姐之事,更何况小红是凤姐成就了她的理想,所以贾芸亦不妥。今天看来,贾蓉嫌疑最大。曹雪芹在主角凤姐屋内,在刘姥姥求告过程中,让贾蓉“一进一折”,是有意安排这“一卖一救”的俩个人的在此会面吗?的确,刘姥姥仅仅是与“荣国府略有些瓜葛”,与宁国府毫无关系的一个乡下穷人,让他们三个当事人在此相会,的确颇具深意,更何况板儿还躲在刘姥姥的身后。这次三人的碰面,是首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凤姐爱慕虚荣,喜欢显摆,最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聪明反为聪明误,差点连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搭进去了,幸好积有阴功,留有余庆,刘姥姥救了巧姐,凤姐仅仅是因为偶有善举偶发善心,然而,正是这仅仅略有些瓜葛的乡下穷婆子,居然干出了一番大事业,拯救巧姐于水火之中。

然而在这次碰面中,凤姐与贾蓉都是豪门子弟,尽显风华。周瑞家的强调指出,贾蓉“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贾蓉不仅是正经侄儿,而且与凤姐调笑暧昧,令刘姥姥坐立不安,到头来,贾蓉不过是一个爱慕虚荣的纨绔少年,更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浪荡之徒。事实上,宁国府贾敬、贾珍、贾蓉一脉相传,无一好人,“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宁国府除了门口两座石狮子是干净,简直就是乌烟瘴气。同时,贾蓉撺掇,贾琏偷娶尤二姐,其目的就是为了更方便地与尤二姐鬼混,所以贾蓉这个人内心深处只有“淫”一个字,哪来情和义?!一方面他与贾琏的妻子凤姐调情,另一方面又与贾琏的妾尤二姐偷情,那么他这样一个人能置情于何地呢!所以,在贾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时候,贾蓉也会将贾琏之女巧姐偷偷卖进烟花巷,这是完全可能的。

曹雪芹在写刘姥姥求告凤姐之时,穿插安排贾蓉“一进一折”,应该说是有强烈的戏剧性,是有意为之。是在警省世人,“上有苍穹”,人生多舛,有很多事情是值得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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