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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换，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三学生。
作者
叶换
一个小测试
你属于哪个阶层?
上层阶级 | 中层阶级 | 下层阶级 | |
你家的客厅 | 磨出线的东方地毯；深色的木墙壁；富有余异国情调的过季花卉 | 房间里铺满地毯；模仿Tiffuny的台灯；壁柜里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 | 漆布地面；可折叠的人造革沙发；稀奇古怪的热带鱼 |
你最爱喝的饮品 | 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不加苏打水），用饰有帆船团的玻璃杯喝 | 马提尼鸡尾酒 | 易拉罐装的国产啤酒 |
你的措辞 | “爷爷死了。” “玛菲怀孕了。” | “奶奶去世了。” “梅丽迪斯有喜了。” | “叔叔去见耶稣了。” “米妮亚要当妈妈了。” |
你开的车 | 又旧又破的普利茅斯或雪佛兰 | 崭新的奔驰或宝马 | 无论什么车但玻璃上挂着鼓鼓囊囊的玩具骰子和娃娃鞋。 |
——（美）保罗·福塞尔《格调》
这是美国上世纪80年代初一个关于阶级的小测验，搬到40年后的中国并不完全适用，不过无论这个测试的标准怎么变，我也知道自己属于哪个阶级，这事儿自己心里还能没点balance吗？
虽然感受到自己又“被贫穷”了一分，但表格里的某些信息对于今天的话题来说还是有价值的，如上层阶级“磨出线的东方地毯”、“又旧又破的普利茅斯或雪佛兰”和中层阶级“崭新的奔驰或宝马”，在这里“崭新”不一定是富有的标志，“破旧”也可能是身份的象征。
茶未吃了，只见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一个丫嬛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姑娘到那边屋里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甲侧：此处则一色旧的，可知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样字眼。]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
——《红楼梦（周汇本）》第三回
这一段的三个“半旧”，甲戌本的批语堪称正解，真正的富贵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如果读者在一般阅读时不读批语，或是购买了无批语、少批语的版本，关于王夫人这一堂半旧陈设，就容易产生误会：
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䌷软帘。宝玉掀帘一跨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簪儿[周按：民间谜语云：莺莺得病挽着个簪儿。是家居随便，非正式梳妆之态。]，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红楼梦（周汇本）》第八回
对于薛宝钗在家里穿的这一色半新不旧的衣服，也有人这样说：
这多少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
在秦可卿口中，贾家是个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的诗书旧族，今天我想以一个“闲鱼”的角度，从贾家的新、旧物件入手，印证一下贾家究竟是怎样一个“诗书旧族”。
02
新旧服色都在情理之中
第十回，尤氏谈起秦可卿，说每天有许多大夫来给她看病：
“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到弄的一日换四五遍的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
在这里，秦可卿换衣裳是为了见医生，不仅是女眷，就连男丁见客时也不能穿家常衣服，得要尊重、体面，一天换四五遍，说的是见医生见得多。接下来贾珍又说：
“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
贾珍的话里有两个信息点，一是，他对秦可卿“课外疼爱”，二是，贾家不是每人每天都穿新衣服（这可不是穿不起）。
第十九回，宝玉到袭人家做客时穿了一套“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挂”，袭人问宝玉：
“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她们就不问你往哪里去的？”
宝玉说：
“珍大爷那里去看戏换的。”
可见除了宝钗，宝玉在家也常穿半新不旧的衣服。第三回宝黛初相见，第一幕宝玉走进屋，身上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袖袍”，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去见过王夫人，再回到贾母跟前就换成了日常冠带，穿一见“银红撒花半旧大袄”，贾母因笑道：
“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事实上，书中写到宝玉穿半旧衣服的次数，比描绘宝钗的半旧装束还多。
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著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上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
——《红楼梦（周汇本）》第三十回
黛玉一见宝玉穿着好看、簇新的衣裳，都不舍得继续跟他生气啦~
黛玉看蓑衣里面只穿着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描金满绣的绵纱袜子，靸着蝴蝶落花鞋。
——《红楼梦（周汇本）》第四十五回
这是宝玉冒雨来看黛玉，蓑衣里穿的也是半旧的衣裳。
说着，探春又递过一杯暖酒来，众丫嬛上来接了蓑笠弹雪。各人房中丫嬛都添送衣服来。袭人也遣人送了半旧的狐腋褂来。
——《红楼梦（周汇本）》第五十回
这是芦雪庵结诗社时给宝玉的特写，除了相熟的姑娘们，在场的还有薛宝琴、邢岫烟、李绮、李纹，袭人也没把他们当外客看待，送给宝玉的仍是半旧衣服，这都是日常化的富贵态。当然，《红楼梦》里也写到过两样人穿新衣服，一次是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当了官，李纨、凤姐都瞧见了，说：
“前儿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来，在老太太那院里，见他又穿著新官的服色，倒发的威武了，比先时也胖了。”
赖家的家运正像他们的姓氏一样，全赖贾家这棵大树，赖嬷嬷是贾政的乳母，王熙凤见了她都要站起来相迎，儿子赖大是个“家生子儿”，不比外头买来的奴才，所以做了荣府的管事，孙子如今当了官，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正是所谓的“宰相门前七品官。”
一时，贾琏素服坐了小轿而来，拜过天地，焚了纸马。那尤老见了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似在家模样，十分得意。搀入洞房。是夜贾琏同他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红楼梦（周汇本）》第六十五回
《红楼梦》里第二次特意穿新衣的人是尤二姐，因为被纨绔子弟贾琏爱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元春到鸳鸯，从袭人到尤二姐，攀龙附凤怎么就成了女儿家的宿命？可怜天下父母心，请“同来一观”。
03
衣柜里的人情世态
要说关于新、旧服色的问题，书中最缺少这方面描绘的人物就是林黛玉，因为林妹妹作为一个世外仙姝式的存在，就像《雪国》里的叶子，关于她的描绘都是意态上的，外貌、服饰都是故意的留白。《红楼梦》里（几乎可以说是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描写黛玉的服饰是在芦雪庵结诗社之前——
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头走来请黛玉，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已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宫裁穿一件青哆啰呢对襟褂子，薛宝钗是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裳，并无有避雪之衣。
——《红楼梦（周汇本）》第四十九回
这些对众姐妹服饰的描写，无不是为了衬托邢岫烟的窘迫，丫嬛婆子仗势欺人、“尴尬人”邢夫人又不肯发善心，兴而有一众年轻姑娘的存在，贾府才显得有些人情味儿。第五十一回，先是通过王熙凤的眼睛打量了袭人一番，她穿了一身王夫人赏的衣服，也算得上是穿金戴银，眼下袭人还缺一件大毛的衣服，王熙凤就把自己的一件给了她。贾府里，丫嬛穿太太、小姐的衣服并无不妥，这反而是一种赏赐，当然这也是王夫人与袭人、王夫人与王熙凤关系密切的证明，不然为什么没见恩典别人呢？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半旧羽纱的。袭人道：“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穿着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她罢。”
——《红楼梦（周汇本）》第五十一回
《红楼梦抉隐》中曾有一句话：
“平者，平其所以不平也，如平斛之概。凤姐行事太过，赖平儿以平之，故平儿最贤。”
平儿当着凤姐儿的面说这话，并不是背地里慷他人之慨。可以试想，素昔如果不是凤姐儿包容，平儿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儿，如果凤姐儿一向心慈面软，平儿也不必“平之”。王熙凤与平儿既是主仆，又情同姐妹，代表着不同阶级的她们，既没有压迫，也没有反抗，她们的关系是柔软的，正如王熙凤所说的：
“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知三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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