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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魂乎?花魂乎?——读冯其庸先生《诗魂与花魂》有感

江苏省涟水中学 鲁国富 正高级教师

《红楼梦》中林黛玉和史湘云在凹晶馆联句时所作的到底是“冷月葬花魂”还是“冷月葬诗魂”?对于这一问题,不少人发表过文章表达并论证了自己的观点。这其中有的文章分析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也有部分文章令人遗憾。

冯其庸先生是红学泰斗,但他的《诗魂与花魂》一文却也有这样的遗憾。

冯先生是赞成花魂的。冯先生的依据之一,是从抄本的角度看,作“诗魂”的本子大多数是乾隆中期版本,而作“花魂”的本子,大多数是乾隆末期的本子。我认为这种以抄本时间为依据判断谁真谁误是不科学的。因为抄写是否错误取决于抄写者的文化素养和认真细致程度,取决于真本本身是不是有错误,而不是取决于抄写时间的先后。对于一个不负责作的人来说,先抄写未必不出错误,而对于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来说,后抄写未必一定犯错。我猜测冯先生的本意大约是抄写得越早,越可能依据的是真本,但即使这样,它也仅仅是一种可能,作不得准的。

针对有人认为“诗魂”是因“花”和“死”形似,《庚辰本》将其误抄成“葬死魂”,后人抄录《庚辰本》时又据“死”和“诗”同音而将其改成“冷月葬诗魂”一说,冯先生认为,《庚辰本》上之所以是“葬死魂”,是因为抄写时是一人读一人写,读的人读的是“诗”,抄的人写成了“死”。冯先生判断,《庚辰本》上的“死”字,只能是音误而来,不可能由形误导致。他的依据是,“死”字的起笔是一横,而“花”字的起笔是两竖,因此无论正写、行写、草写,“花”和“死”字都不可能混淆。在这里,我们需要指出的是,古人书写习惯是从上往下的,“花”字是写在“葬”字的下面而不是右边,“花”字的两竖不小心是有可能和“葬”字下面的两竖连在一起的,而如果这两竖又和“花”字的一横没有相交,下面的“化”字在书写时再稍微有点拖泥带水,把花字误看成“死”字是完全可能的。抄本是手写体,个别字用行楷的笔法写出来导致错误是完全有可能的。

在《诗魂与花魂》一文中,冯先生提出,《红楼梦》里的许多人都被用花来比喻过,因此如果是“花”魂,那么它究竟是指哪一朵花的魂呢?他认为,作者从许多不同侧面描写了薛宝钗的美,真正艳冠群芳的是薛宝钗而不是林黛玉,因此如果用“花”或“花魂”来形容大观园诸艳,“则首推薛宝钗”。冯先生的这个观点也值得商榷。因为即使薛宝钗真的是群芳之首,也不能否认林黛玉可以是众芳之一。林黛玉也许没有薛宝钗这朵鲜花开得鲜艳,但她也是一朵盛开的鲜花这一点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的。林黛玉说“冷月葬花魂”,并没有说这个花魂是最美的那个花的花魂,我们不能因为林黛玉不够美就不许她用不够美的花来自喻。

从逻辑上来说,冯先生的这一段分析也有不科学的地方。他认为,《红楼梦》中许多人都被花比喻过,因此若说“花魂”,则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朵花的魂。若是“诗魂”,则非林黛玉莫属。然而,《红楼梦》中不仅林黛玉写诗,薛宝钗也写诗,迎、探、惜等等诸人都写诗,现在用冯先生的方法来分析,如果林黛玉说的是“诗魂”,那么这到底是哪一首诗的“魂”呢?到底是哪一个姑娘的诗“魂”呢?林黛玉并没有说那个“魂”是最美的那首诗的“魂”!或者即使林黛玉说的是最美的那首诗的“魂”,那也不能断定一定是说的林黛玉自己。因为在大观园赋诗比赛中,薛宝钗并非没有夺得过第一。并且薛宝琴的诗也未必就比林黛玉差多少,我们怎么就能因为林黛玉多写了几首诗就认为若是“诗魂”就一定是林黛玉?因此我认为,如果真如冯先生所说,“花”这个比喻不能理所当然地专属林黛玉,那么同样,“诗”这个比喻也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不能拥有。

先生认为若是“诗魂”则当专指林黛玉,另一个依据是林黛玉是诗意人生,薛宝钗则心有城府,老于世故。试问大观园中哪个女孩子不是诗意人生?薛宝钗、史湘云等暂且不说,仅仅一个呆香菱就足以说明问题。香菱本来并不会作诗,但看到大观园中诸人都会吟诗作对,在羡慕一番之后自己也学起诗来,而且学得非常投入,连梦中都在觅句。若此,怎么能说“诗魂”只能指代林黛玉?再说,如果因为薛宝钗心有城府就否定她的人生诗意,林黛玉则也有尖刻、小心眼甚至粗鄙的一面,那么林黛玉的人生诗意岂不也要因此而被否定掉了?

再者,冯先生认为,在凹晶馆联句前,“花魂”一词曹雪芹已经使用过三次,因此在这里,曹雪芹断不会再用这个词,否则既无新意,也会显得作者江郞才尽,才思不足。我认为这个判断也是值得探讨的。试想在《红楼梦》中,作者安排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咏了海棠又咏菊花,咏了梅花又咏桃花,似乎作者除了写花之外,别的东西再也不会写了!按照冯先生的思路,我们不禁要问,左一次又一次写花,有文采吗?有新意吗?怎么不写写斑竹垂柳呢?怎么不写写归鸿春燕呢?怎么不写写小桥流水人家呢?总想着去写花,是不是曹雪芹真的才思枯竭了?

看一个人有没有才华,写的东西有没有新意,关键不在你写了什么,用了什么词,而在于你在什么情境下写,在于你怎么样用这一个词。“冷月葬花魂”这一句诗,意境新自不必说,单把一个“魂”字和“葬”字与冷月连用,这其中的新意就无须赘言。“魂”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来无踪,去无影,聚无形,散无声,这样一种高度抽象虚幻的东西,作者把它拿来“葬”,这种说法本来就很有意境!现在再把它和“冷月”连用,其新意跃然纸上。举例来说,我们可以把“冷月葬花魂”理解为“冷月”去“葬”“魂”,用拟人手法,将冷月人格化;或者把这一句理解为在冷月下来“葬”“魂”,把冷月作状语,营造一种意境;再或者把这一句理解为将“魂”葬在冷月里,将冷月高度具象化,等等。因此在这一句里,不管作者用“诗”魂还是“花”魂,都不影响其手法新,意境新,格调新。由此可以看出,认为若是“花魂”就毫无新意是站不住脚的。

至于说一个词若多次使用就意味着作者智尽能索,那更是无稽之谈。就好像一个人一日三餐都吃馒头,你就能断定他穷得揭不开锅?一日三餐都吃馒头,也许是因为穷,但也许是因为他喜欢呢?他早晨沾白糖吃,中午泡火锅吃,晚上就煎鱼吃,每一餐都能吃出韵味,吃出风情,吃出自己的艺术人生,难道你就能断定他缺乏新意,寡然无味,没有情趣,断定他穷?

值得指出的是,在《红楼梦》中,作者是特别喜欢使用“魂”字的,其中在写海棠的那一社里,作者还特意安排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写诗须以“魂”字为韵,在林黛玉的《葬花吟》一诗里,又有“花魂”“鸟魂”之词,“魂”字比“花”字入诗的次数不见得少多少。若说反复使用“花魂”不能体现曹雪芹文学大家的风范,那不仅“冷月葬花魂”里的“花”字当改作“诗”字,这里的“魂”字更当改作别字,否则亦不能体现曹雪芹的卓越的才华。只是一旦将“魂”字改用别字,则前边的“葬”字就了无意趣了,进而这一句诗也可能因此而废了。

在《诗魂与花魂》一文中,冯先生在一开头引用了启功先生的一段话,大意是《红楼梦》里的诗与旧小说中的诗不同。旧小说中的诗是作者以局外人的身份写的,诗是作者的。而《红楼梦》中的诗,不是作者的,而是书中人物的。冯先生十分赞成启功先生的这种理论。遗憾的是冯先生在行文的时候,又处处背离了这一观点。按启功先生的理论,林黛玉和史湘云联句时,每一句话说的都是她们自己,都是她们自己在展示自己,自己在塑造自己。赏析凹晶馆联句,就应该以此为据反观林史二人的人生,而不应在此掺杂进作者要塑造什么样的人物形象。可是冯先生在论证自己观点的时候,却又把林黛玉所作的每一句诗都看作曹雪芹的,左一个曹雪芹要塑造什么样的薛宝钗,又一个曹雪芹要塑造什么样的林黛玉,这不仅让人产生迷惑,他到底是同意启功先生的观点呢,还是反对启功先生的观点?

到底是花魂还是诗魂,这个问题可能会在红迷中一直争论下去,除非出现完整的《红楼梦》真本,而且这个真本还得是经曹雪芹最终修改后的定稿本。在此之前,不同的人大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去欣赏品味。不过换一个角度看,争论并不是坏事,它正可以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让我们的思考更理性、更全面。争论也许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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