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王熙凤，那可真是《红楼梦》中最闪光的人物之一。从林黛玉进贾府时的惊艳亮相，到贾府抄家后的身败名裂，咽了气便草草地由人送了殡，不由得让人唏嘘。
1979年，导演王扶林提议将这部中华古典文学名著以电视剧的形式搬上荧幕，此想法立刻得到了中央电视台和红学界的支持。从1981年开始的电视剧拍摄专题会议，到1984年的正式开机，87央视版的红楼梦无论是从拍摄组、编剧组，还是到演员都做了充分的准备。1987年上半年，历时三年之久的电视剧终于拍摄完成，直到如今，87版红楼梦依旧是观众心中无法替代的经典。
之后，不断有作品将纸面上的王熙凤搬上银幕。而影视剧当中，不同的扮演者对于王熙凤这一丰满的人物形象有着不同的刻画。红楼梦研究所学者何卫国曾评述道，邓婕版王熙凤“全面展现了其性格的多样性”；89电影版中刘晓庆饰演的王熙凤是“心狠手辣有余而人情味不足”；而96华视版，徐贵樱扮演的王熙凤则是“形象复杂、性格多样，成为拯救家族厄运的‘女强人’”。[1]
总体来说，87版电视剧中邓婕的表演，和大多数观众心中的王熙凤的样子是比较贴切的。因此，本文将以邓婕版王熙凤的表演为例，结合原著，分析其人物形象刻画的特点及合理性。
二、王熙凤动作行为分析
王熙凤算得上《红楼梦》中来去都“带着风声”的风风火火的人物了。原因一是她是家族的管理者。若按辈分来看，王熙凤作为孙媳妇，其辈分是很低的。但坐拥娘家“金陵王”的背景，加之贾母的宠爱，和其个人对权力的渴望以及足够的精明才干，王熙凤足以胜任贾家的管理者这一角色。“如果把贾府中长幼、尊卑、亲疏、嫡庶、主奴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比作一张网的话,那么王熙凤这个人物就处在一个相对中心的位置上。从而突出了这一人物形象的独特性,她要同各种各样的人物打交道,所谓上有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叔嫂妯娌兄弟姐妹以至姨娘婢妾,下有一大群管家陪房奴仆丫环等等。”[2]然而，做贾府的女管家谈何容易！数百口人，一天下来大大小小的事不知有多少要处理，加之贾府众多人物、等级更不相同，王熙凤上上下下都要照顾到，并制定各种不同的规章制度。脂砚斋曾批道：“纸上虽一回两回中或有不能写到阿凤之事，然亦有阿凤在彼此手忙心忙矣。”如此看来，贾府人多事杂，而王熙凤又喜欢亲力亲为，“忙”便是她的日常。因而，相比于其他天天靠吟诗作画打发时间的姊妹们，王熙凤做事的节奏自然要快很多。
原因二是王熙凤性格中的“辣”。“凤辣子”的“辣”源于家庭。正如之前所说，金陵王家富贵高于贾府，这是王熙凤的底气所在，对于贾琏，她甚至讥讽道：“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还够你们过一辈子呢[3]”。除了显赫的出身，她更是“自幼假充男儿教养[4]”，这决定了她气质当中的阳刚果断。虽然面对贾母、王夫人、宝玉和大观园的姐妹们，凤姐是“粉面含春威不露[5]”，甜言蜜语、满面和气，但对待“下人们”和“她有利害冲突或闹了矛盾纠纷的统治阶层内部的人物”[6]，她确是个“泼辣货[7]”，用宁国府管家来升的话来说，便“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8]”。王熙凤训家童、骂尤氏，都是极其刁钻毒辣的言语。这样的话，大观园里的女儿们，没一个骂的出口。“凤辣子”的“辣”，又麻又狠，这样的人做起事来必是果断决绝，不会拖泥带水。
对于这一特点，邓婕选择了通过动作的“快”来表现。王熙凤的“快”与众姑娘们的“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很多镜头中，每当姑娘们要说些什么，刚刚摆好姿势酝酿好情绪时，王熙凤便“一溜烟儿似地”飞了进来，连珠炮似地把所要说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87版红楼梦第11集，黛玉和王熙凤同样是去看望被烫伤的贾宝玉，而踏入房门的方式却大不相同。林妹妹小心翼翼地踱步入室，整个动作都是充满了大家闺秀的谨慎，说起话来带着年轻顾念的温柔强调，不紧不慢。而“凤辣子”就不同了。只见王熙凤快速进入画面，刚刚走到林妹妹身边就问起了茶叶的事情。同时，我们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王熙凤的语速是要比林妹妹快上不少呢。这样戏剧化的对比，就算对《红楼梦》没有了解的人，看过这样的表演，也会感觉到王熙凤与众姑娘们的不同了。
另一个标志性动作便是拉手了。电视剧中的王熙凤，见了除那些按规矩不能亲近的人外，和谁说话都要上前拉住别人的手。原著中，似乎没有对此有过多描写，但邓婕做出这样的动作却并没有令人感到奇怪，反而是理应这样的感觉。拉住贾母的手，是亲近讨好，也是她受贾母疼爱的结果。《红楼梦》中，王熙凤说话是最讨老太太欢喜的了。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贾府，当其他人或陪着贾母呜呜咽咽，或“敛声屏气，恭肃严正”之时，唯有凤姐儿“放诞无礼”，不见其人先闻其笑。一句“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9]”，将林妹妹、贾母，连带着贾府的姑娘们都夸了个遍。而后话锋一转，抹起了眼泪儿：“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10]”表现出对林黛玉的母亲、贾母最疼爱的女儿的惋惜悲痛。贾母笑着制止了她，凤姐儿“忙转悲为喜[11]”，一句“该打，该打！”将原本悲伤的气氛充分缓和。这样的媳妇儿，懂得审时度势，贾母自然喜欢。另一个经典的段落要数第四十六回，贾赦要讨鸳鸯做妾，鸳鸯不肯，闹到了老太太跟前，气的贾母大骂众人：“我通共剩了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12]”还是惜春仗着年纪小，赔笑着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可真正化解尴尬气氛的还是王熙凤：“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13]正是凤姐这恰到好处的调侃，都得全屋的人都放松地笑了起来。看到这里，读者们也不由得惊叹于王熙凤的才干。作为担负理家之责的管家媳妇，难免会卷入家族的矛盾之中。而卷入矛盾之后还能从容抽身，最后还以轻松的玩笑缓解气氛，实在是其他人无法比及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王熙凤，谁还能这么“放肆地幽默”呢？这样看来，除王熙凤外，没有哪个姑娘敢这样拉贾母的手说笑。
除了贾母，王熙凤还喜欢拉姑娘们的手。拉妹妹们的手，除了表示亲近外，还是有着一些主人的意思。正如上文所说，在这个大家族中，王熙凤的地位是微妙的。虽然是孙子辈的媳妇，王熙凤却是家族的管理者，大事小情都由她安排。因此，与众姊妹相比，王熙凤是高出一等的。表现在影视剧中，便是王熙凤与姊妹们说活时总爱像东道主似地拉住她们的手，姊妹们则像一个被安排的客人，顺从着，由她拉了手去。在王熙凤给姑娘们资助办诗社这一片段当中，姑娘们刚一走进屋中，王熙凤便快步走上前去，通过和每一个姑娘的肢体上接触，表达自己的问候。之后，她就像是一个导演，轻轻地推一下这个姑娘，在小小地拉一下那个姑娘，让大家按照她的心意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其主人翁的地位，便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了。打发走了平姑娘，她又拉着李纨的手，轻轻摇晃似是有些嗔怪、又似有些恳求似的，请姑娘们回去。姑娘们喜欢作诗，而“凤辣子”可不会什么“湿啊干的”。但她就这样拉着姑娘们的手，成为了她们的管理者。
三、87版红楼梦中王熙凤的眼神刻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邓婕对王熙凤眼神的刻画也是很不错的。对待宝玉和姊妹们，她的眼神是温和的；对待贾琏，她的眼神总带着戒备；对待贾母，她可真谓是眉飞色舞，尽献谄媚；而对待下人，她的眼神是严厉的。在赵姨娘与马道婆做法诅咒王熙凤和贾宝玉的片段中，有几个对于邓婕眼神的特写镜头令我记忆深刻。当时王熙凤已神志不清，满口喊着“我要杀人！”很不容易才安静了下来。原著中是这样描写的：“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瞪着眼就要杀人。周瑞媳妇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夺了刀，抬回房中。[14]”
原著中对于凤姐疯痴的描写其实不算太多。而相比于原著中动态的描写，87版电视剧中采取了更难表现的“静态”。剧中，王熙凤只是坐在床上，但她的眼中既有令人恐惧的凶狠，又有病态的呆滞，二者融合，直勾勾的似要看进人的内心，让人十分难忘，又在心中暗暗称赞。
四、王熙凤语言行为的刻画分析
语言是曹雪芹在刻画人物时的一大亮点。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在说话时的语气也必然不同。这一点在林黛玉进贾府这一回合中，犹为突出。先是一连串爽朗，放肆的笑声，再是对林妹妹关切的语气，再是对贾母的讨好献媚，对王夫人的邀功，最后是对下人的说一不二，对于不同语句，邓婕都有着不一样的处理。在通过动作等巧妙地串联起来，很是生动。
而说到笑声，凤姐的笑声是贯穿了前半本书的。有研究发现，在前56回中，王熙凤在250次的发话过程中，有高达187次的含“笑”类话语方式。[15]而笑的种类也是各不相同，既有谈话间的轻松“笑道”，也有回复话语中的“冷笑”；不单有假意的“赔笑”，还有吩咐下人时的“笑骂”。为什么有这么多“笑”呢？学者吕启祥指出，王熙凤“心机深细、劣迹多端而又才智出众、谐趣横生”，而他的形象“具有深厚的社会容量和心里容量”[16]。凤姐喜欢笑，更会笑。笑是她表达情感的重要方式。冷笑是对下人的震慑，而其更多恰到好处的“谄媚之笑”，深得贾母欢心。笑，意味着王熙凤对局更多的是势居高临下的掌控。当我们看后40回，王熙凤“笑”的频率大幅减少。“抄检大观园”事件后王熙凤因病而鲜少出现，与他人的交流也少之又少，其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困苦心境由此显现。[17]
影视剧中，“笑”更多的，凸显出王熙凤的“泼辣”与与众不同。87版红楼梦中，王熙凤的第一次出场就是“笑”。当贾母说王熙凤叫“凤辣子”后，其他奶奶姑娘们便抿着嘴，克制地笑起来，而只有王熙凤是张开了嘴、露出了牙，哈哈大笑。之后的一个片段中，王熙凤去看望宝玉，见林黛玉也在房中，便问起暹罗进贡的茶味道怎么样，笑着说道：“你既然喝了我们家的茶，为什么不给我们家做媳妇。”说完后，满屋子的姑娘们都笑了。这是我们就可以看到，当别的姑娘们都捂着嘴轻轻地笑时，只有王熙凤一个人，站着笑得前仰后合，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辣子”的形象，又一次凸显出来。
五、王熙凤服装还原程度评述
要说不足嘛，虽然邓婕的装束较之他人已是华丽许多，但与原著中相去甚远，让人有些失望。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中，王熙凤的出场可以说是“带着光”的：“这个人打扮与姑娘们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阴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而87版影视剧迫于资金的压力，只是为邓婕穿上了一件橘红色的长裙和并不算华丽的头饰。但可以看出，相比于其他姑娘奶奶的朴素，邓婕所扮演的王熙凤已经尽可能突出其妆容的华丽了。
六、小结
总体来说，87版红楼梦中邓婕对于王熙凤这一人物形象的刻画是比较成功的。无论是从动作、语言还是眼神身段，都有着自己的理解，而这种解读看来是比较符合大众对于原著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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