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新媒体主笔 十年砍柴/文
自古招安、投诚者，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面对当年的主子、兄弟和盟友，这是考验他们对新集团、新营垒是否忠诚的最好的试金石。孙悟空也不例外，他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面对当年的把兄弟，造反联盟的盟主牛魔王。
降服红孩儿，战胜牛魔王，孙悟空通过了官家对他的考验，站稳了革命立场。然而我想孙大圣内心是有着一番煎熬的。这在官家是大义灭亲，其实这也只是官家用来维持秩序和权威的抽象道德观，具体的单个的“官”未必这样想，他们也许会在心里说：“这猴子也忒无情了，以后不能和他深交。”官场和江湖本来是同质的，只是表面的话语体系不一样而已。而在江湖上，更是被不齿，如此连兄弟都不能放过的人，他当年大闹天宫的业绩被人谈论起，无非成为谴责嘲笑他背叛的佐证而已。
我们知道，孙悟空当年和牛魔王结拜兄弟，牛魔王是大哥，红孩儿是牛魔王和罗刹女生的孩子，因此按辈分来说是他的侄子。所以当他听土地介绍红孩儿的背景时，对被抓去的师父安危放心了，对阵红孩儿时，叫对方“贤侄”，而且倚老卖老说，“当年我与令尊做弟兄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
悟空以为红孩儿会给他一个面子，但是他太天真了，他应该知道降服红孩儿，才是对观音菩萨的一种投名状，这多半也是观音安排的。从此让悟空与以前的社会关系彻底决裂，无法再回头。孙悟空从五行山下解脱后，其实一直没有忘掉自己原本是妖魔的身份，他在和黑熊精对阵时，还自诩“天下驰名第一妖”，观音代表的佛界必须让他交个投名状，断了再回去做妖魔的念头。
你看悟空和红孩儿交战，简直就是和五百年前的自己打仗呀。红孩儿就是年轻的孙悟空，他有一颗童心，说要去戏耍一下唐僧师徒；他伶牙俐齿，悟空都说不过他；他计谋多端，机警异常，很快就发现悟空变成牛魔王的破绽，问悟空自己的生日，让悟空露馅；他武艺高强性格倔强，即使被观音骗上莲台用弯刀勾住腿脚，依然不屈服。观音给红孩儿的待遇也和悟空一样，给他戴上金箍咒。
对孙悟空来说，降服红孩儿是很痛苦的事情，任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心中总是难以割舍他的江湖情结，毕竟那里曾有过他华山论剑的豪迈与辉煌。和牛魔王代表的旧江湖决裂后，猴子彻底绝了和唐僧闹翻后、再回花果山的路径，旧江湖已经不可能容纳一个“叛徒”，他只有去西天一条道可走。
《无间道》中的明在当了警长以后，有种摆脱黑道，真正融入主流的强烈欲望。当他一枪击毙了派他到警方卧底的琛以后，预示着他若不被主流承认，就是彻底毁灭，他已无退路。即使他不被警方发现真实身份，一直平步青云，他也会终身受到良心谴责。——琛对他的关照与黑道的原则会终生像梦魇一样折磨他。
实际上世上所有的招安者都是如此，如果宋江不是征讨和他同为强盗的方腊，当赵官家磨刀霍霍时，他还有再造反的可能；如果吴三桂不是在昆明五里坡用弓弦亲手绞死从缅甸抓回来的明永历皇帝，他后来也不会再恢复汉家衣冠，起兵反清时，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因为他已经在道义上没有再做汉族代言人的资格。
幸亏大慈大悲、洞察一切的观世音菩萨及时出现，收了红孩儿做徒弟，避免了孙悟空亲手杀死旧日兄弟儿子的悲剧的发生，让他心中少一点内疚。但他和旧日兄弟决裂这是无可挽回了。
即使没有红孩儿的过节，牛魔王和铁扇公主也不会放过猴子，背叛兄弟、背叛盟约，怎能不让铁扇公主和牛魔王的怒火像火焰山一样熊熊燃烧？
最后又是菩萨出来收编了牛魔王。——这是吴承恩无可奈何的笔法。只能如此，试想真的让猴子伙同哪吒杀死了他的把兄，他如何成佛呢？这种罪感恐怕比紧箍咒还难受。
我在想，后来猴子功德圆梦，成了斗战胜佛，在莲座之上，菩提树下，成了佛的猴子再想起红孩儿和当年的把兄，不知是否心绪难平？也许他真的出离了三间六道。也许他认为他做的是善事，是拯救了牛魔王一家，他真的以为当年自己和牛魔王都是“魔”。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答案。
监制 | 李勇 责编 | 贾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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