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听一些专家谈通识教育，都说到从幼儿园、中小学到大学，美国是“以通识教育为主的”。还有的专家介绍，美国“研究生阶段才进入专业学习”。中国通识教育叫了多年，成效很不理想。问题在哪里？
借着春节前后一个多月探亲的机会，我实地参观了一些美国学校。一个直觉是：美国的通识教育被国人“神化”了，没那么玄。
第一，通识教育的普及，建立在美国人“喜欢动手”的文化背景下。Crystal Spinigs Uplands School学校的外事办主任Bill Kwong告诉我，“我们的学生普遍多知多能，习惯了在院子里修剪草坪，在车库里修理东西。家长不担心他们的动手能力，希望到学校多掌握一些艺术、历史、科学、社交方面的知识和能力”。
在美国小区里行走，常看到一些车库门大敞着，里面的人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美国人自己打沙发、做家具甚至盖房子的情况很常见。我到佛州一户人家做客，女主人拿出从欧洲祖辈们身着排扣长外套的照片给我看，特意介绍，镶有花边的影集是母亲亲手做的。有一次我路过谷歌总部所在的山景城市政府，发现满大厅都是孩子们的手工作品。把小学生稚嫩的作品搬到市政府大厅展出。美国社会重视艺术想象和“动手能力”的文化背景，让人惊叹。
第二，中学的通识教育，以“学做合一”的教学方式进行。陪我参观的史蒂芬教授告诉我，美国高中生也分主修和选修课。主修课有数学、科学、英语、外语、社会、历史、艺术等。但这些课程，不是只教知识，也很重视实用性。“比如数学，不仅要学代数和三角函数，还要学统计和电脑编程。再如艺术，包括了音乐、舞蹈和戏剧等，都是边学知识边动手操练”。
我在Aragon High School看了一门艺术教育的Drama Class（戏剧课）教学。教师有两位，其中一位是从山景城专业戏剧公司请来的专家。教师先讲解短剧要领；每个学生写出十分钟短剧的对白；选择几组学生表演自己的作品；教师再从人物性格、剧情发展等方面做出点评。学生全神贯注，兴致盎然；朗诵对白绘声绘色，夹杂着高声、低语、大笑、哭泣、吵架等的各种情绪，教室里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我问，“选修课有哪些？”史蒂芬回答，“一般有视觉艺术、行为艺术、职业课程、计算机应用、体育、新闻出版、家庭和消费科学等”。下午我们到San Mateo的Aragon高中，听了一节Engineering Technology课。课后，老师推荐了一个学生给我示范做木匠活。小伙子状态绝好，手脚麻利，边开动机器边解说示范，最后拿出自己的木工作品给我们看，脸上荡漾着专注、自豪的神情。
Aaron Apperson老师介绍，这门“工程技术”的课程上三个学期。第一学期高中生在电脑上学习3D设计，并通过3D打印机做出自己作品。第二学期铁质作品制作，学生们在机床上学习螺钉、轴承零部件等的制作。第三学期木质作品制作，学生们的桌椅、栏杆、小型书架等作品，很多直接为学校教学和学生生活服务了。
第三，一些大学的通识教育，是和专业教学同时进行的，并建立在学生专业兴趣的选择基础上。在College of San Mateo，国际教育部主任Danni告诉我：“学生第一年主要学基础课程，了解专业方向，第二年开始选择专业。根据学生选择的工程技术、计算机应用、心理学等不同专业方向，学校安排不同课程。相关课程根据不同专业有增有减。比如心理学课程涉及到统计分析，要学数学，但数学课分量不重；工程技术、计算机应用专业的数学课相对较重。”
国内大一大二新生对专业多半比较迷茫。我很想了解，学校怎么引导学生对专业的把握？在College of San Mateo，我去探望了一批中国留学生。福州的同学说，“在国内和老师距离感很大，他在左边走，我肯定绕着他从右边走。美国老师经常说我们很棒，有他想不到的问题和答案，老师很会鼓励人”。从广州来的同学说，“在国内最不想聊的就是老师。这里的老师不像老师，像朋友，和老师经常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什么都可以问”。乌鲁木齐的同学说得直接，“开始到了大学感觉很自由，如果在中国，家长和老师肯定要担心。这里学习氛围好，大家都很努力，老师还提供专业方向咨询”。
我问国际教育部主任Danni，“怎么保证教师有足够的时间和热情和学生聊天，聊未来的专业选择?”她告诉我：一是规定。学校要求每个教师每周不少于三个小时和学生见面聊天。二是预约。老师一般会在每周课表上注明什么时间在办公室，欢迎大家来访；学生在网上或课后和老师约好时间，作业难题、专业选择、交友障碍、男女感情等，无话不谈。三是职业热情。教师基本都是有做教师的热情才来学校任教的，和学生关系密切，是做教师的基本心理准备，也是教师感到自豪的事情。四是培训。学校设有“教师发展日”(Teacher Development Day)，一年安排三次，每次八小时，请教育专家、心理学专家给教师现场互动教学，帮助教师了解学生心理、学习互动技巧和提高学生评估能力。
第四，通识教育方式的推进，受到文化背景、人口基数、产业转型、教育体制等诸多条件的影响。比如学生数量，美国的中学普遍都只有几百人，上千人的学校很少。我参观的加州私立中学Crystal Spinigs Uplands School，学校学生一共只有350人，其中初中110人，高中240人。家长参加的初中生毕业典礼，毕业生全校总共只有几十个人。因此做到小班化教育、“手把手”帮带和高密度互动，相对好办。
1.通识教育确实是好东西。一个高中生，能够花三个星期时间，在学校里熟悉戏剧的剧本要求、对白技巧、常见问题和解决方法；一个高中生，在学校就能熟悉从电脑设计到3D打印、从机械制作到木器制作的过程，能从还有很多的其他主修课、选修课中，打下丰富知识和操作技能的综合素养，这对于他们今后的职业规划和迁移性发展，该是多大的后劲支撑啊！
2.通识教育不只是理论知识教育，更不是和技术技能教育对立的，两者本身需要互相兼容。通识教育不是“坐而论道”的纯知识教育，而是把各类知识和实践相结合的综合能力教育；不是追求教师课堂上议论涛涛“让学生佩服”的教育，而是引导学生把知识作用于生活、提高服务社会能力从而“让学生成长”的教育。
3.通识教育不是一种“内容”，而是一种方法，一种教育理念和教学方式。核心是“通”：多学科融通、专业群联通、知识和技能贯通、学习和实践打通、师生情感信息沟通……。
4.通识教育不是“统统一样”的教育，相反它以学生的个性需求为前提。要根据学生的实际能力安排不同课程。美国中小学语言不过关的学生，有层级不同的英语提高课可以选，数学水平较低的学生，会有降低要求的课程给他们安排。这和中国传统“因材施教”的优秀教育理念不谋而合。
1.结合发展阶段为我所用。美国通识教育的兴起，与其产业向高科技和现代服务业转型相关联。中国目前东中西部差异和产业层次差别的严重存在，总体上还不具备美国那样的全面转型条件。但中国目前的产业升级，同样面临提升学生综合素养和发展后劲的需要，这就需要重视“打通”学科之间壁垒、知识与技术间界限和专业群间的分割，而不是模仿多“灌输”一些文化课、艺术课的形式，更不可作为沿袭以往学做分离、坐而论道教育方式的辩护词。
2.要领是“通”不是“空”。通识教育多学科融通、专业群联通、知识和技能贯通、学习和实践打通、师生情感信息沟通的要害，是“通”而不是“空”。不是培养学生纯粹、抽象的所谓眼光和胸怀，而是引导学生在边干边学中增长见识、提高能力和贮备未来发展势能。既要“博”又要“专”，既要“会讲”又要“会做”，每位“教书育人”的现代教师，都有一个扩展知识层面、提高实践能力的任务。
3.主要问题不是“要不要”而是“怎么做”。课程“灌输”再多，如果我学科之间和专业群之间分割，教师不具备边学边做得能力，师生互动和激发兴趣的教学方式不能形成，学生的心智和能力就难以得到共同成长，就可能培养出一批“能说会道”但不会也不屑做事，只爱“批判”不擅建设的学生来。建议教育主管部门深入调研教育教学机制存在的问题，建立并围绕“教育教育者”的中长期项目，在学科融通、专业群联通、学做贯通和师生沟通方面，设计方案、推动试点和开展全面的管理层和教师培训。
4.对中国职业院校有极大借鉴意义。单纯的技术技能教育，会使本身职业院校“生源特殊”的学生眼界狭窄，后劲乏力。放弃学生“一技定终生”的奢望，吸收通识教育中融通知识、开阔眼界、培养综合能力的教育理念，分析每个专业需要掌握的人文知识和相关技术技能，改革现行人才培养方案和专业课程设置，改变目前职业教育过分倚重单一技能、人文教育严重匮乏的现状，打通职业院校和本科院校联合办学的壁垒，推动本科和职业院校领导结构互补，加强对职业院校专业教师的人文素养培训，实在已迫在眉睫。
5.遏制大中小学通识教育“空对空”现象。中国文化传统里鄙视“劳力者”、蔑视“奇技淫巧”的习俗根深蒂固。在这样的文化传统和教育背景下，更要注意辨析“通识教育”的要领，通过学习研讨、反思问题、掌握要领、推动课改、院校合作和师资培训等措施，改变一些大中小学以“以通识教育”为名义，延续以往重灌输轻启迪、重已知轻未知、重知识轻技能的教学现象；改变在“空对空”通识教育方式下，年轻人本身就薄弱的的劳动意识和动手能力继续乏力的现状；改变导致今天中国依然是科学家、工程师被冷落，官员和明星被追捧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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