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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民宿的文化冲突

乡村本是特定血缘亲缘关系人共同守望和生活的地方。传统乡村的相对封闭和熟人社会关系,造就了共同的生活习惯、文化习俗和价值观念。中国乡村这种几千年沿袭的文化基因,保证了传统村落的和谐稳定。

随着商品经济的无孔不入和市场化带来的利益冲动,乡村原来和谐安宁的文化城堡被撕扯开了,一系列文化冲突开始显现。乡村民宿业主间及利益相关人间的文化龃龉,也在所难免。

 

 1.装不装“卡拉OK”?——经营理念诱发的冲突


莫干山后坞村的第一家民宿,“后坞生活”的主人王旅长,是位从事纤维艺术和竹简书法创作、极富个性和思想的业主。闲聊间他说到:“昨天一个团队电话问我有没卡拉OK设备。我说没有。对方说没有就不要房间了。我的管家听了着急,说装一套卡拉OK设备也就二三十万,不上这个设备,有些客人流失了!”
我问:“莫干山很多精品民宿都有卡拉OK设备,您怎么考虑?”

“我对我太太说了,这有一个民宿品味的选择问题。有了卡拉OK,团队活动倒是热闹了,但又会拒绝掉一些来寻找乡村安详静谧的客人。我们是想引领市场还是迁就市场?

王旅长夫人谷田老师接过话茬:“典型的民宿,应该追求东方的私密性和舒适度,尽量保留一些原生态的东西。我们选址在了半山坡、闲人一般走不到的偏僻处,没要路边‘交通方便’的房子,没要那些好像很‘宽敞’、有院子的场地,民宿市场需要引导。但很多人喜欢在路边做民宿,那样容易让路过的人看到。

“我曾建议来请教怎么做民宿的村民,尽量保留原来的旧房子,在原来土木结构基础上修补完善。他们不能接受,全部推倒重建成混凝土结构的新房了。非常可惜,但没办法……”,王旅长补充道。

走访钱塘江流域的民宿业主,经营理念上的差异和冲突,在很多方面顽强地表现出来:

“低端跑量”还是“中高端求质”?钱塘江流域的民宿,明显呈现出“农家乐”民宿成本低收入也低、精品民宿投入高收入也高的两个极端。在莫干山后坞村的村西,一批民宿多数是在2015、2016年才开始营业的,因为有“后坞生活”在品味和档次上的引领,价位都不错。我们在12月初最淡的季节去问价,一间房每晚都有五六百的收入。而村东头的出身“农家乐”的民宿多在七八年前就开始营业了,当时是每房每晚80-100元。七八年过去了,旺季最多一晚200元,淡季收150元,甚至“包吃包住”100多一天也能成交。

“适可而止”还是“不断追高”?在民宿装修的档次上,这些年民宿呈现出越来越高端的倾向。一个房间装修二三十万已经很普通,五六十万、七八十万也不足为奇。在杭州、湖州、绍兴等地,都听到哪儿哪儿又一个民宿投资一千多万的消息。临安一位2018年耗资2000多万重新装修后的业主告诉我,“筹资过程太难了,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钱要一分利”。成本压力的加大,传导为经营压力和心态的焦虑。也有不少业主对这种高投入表示不解,作壁上观,认为“不能再这样追高了”,还是应该在“家的感觉”、风土人情、游客体验方面,多下功夫。

“自我循环”还是“借梯登高”?我问安吉红梅山庄女主人,有没有在携程、爱彼迎等网上挂自己的山庄信息,大嫂回答得干脆:“没有。要钱的,付了钱客人又不来,不要了。”但也有不少大众民宿业主,通过参加培训、子女教与等方式,通过多种网络平台传播自家的民宿信息。

“融入村落”还是“保持距离”?民宿民宿,一般理解是融入乡村风土人情的落脚之处。事实上,农家乐类型的民宿先天地是“融入村落”的。但外来投资的一些精品民宿,由于用地较多,耗资巨大,也由于有的投资人对融入村落心有顾虑,担心高档民宿因村民揽活、噪音扰民等产生纠纷,因此有意选择了一些相对远离村落的地方,或“画地为牢”或“包下一片”,打好围墙自成一统。这样的民宿倒是少了村落的杂乱和密集的房屋,但乡土乡情、民俗民风也被高高的围墙、紧闭的大门挡在外面了。而且这类“民宿”,大都规模较大,已经不是典型意义的民宿。没了矛盾,也没了乡村风土人情;见不到主人,也就不易有民宿“家的感觉”,成了个有山水风景的独立宾馆了。

杭州富阳天地休闲农庄,是个三面环山、自成一统的世外桃源

 
“严防死守”还是“随行就市”?我在网上找到安吉一家叫“豪德兰”民宿问价时,业主徐阿凤爽爽地说,“我的‘豪德兰’5到10月份生意好些,七八月不预订没有房间。11月生意就淡了,我最近快一个月没有接客人了,和老公刚从云南旅游回来,淡季没人来,就出去玩了十几天”。这让我想起在临安“渔乐山房”问女主人,经营民宿后最开心的事是什么?这位英语教师出身的业主夏菊萍脱口而出:“最开心的是去年全家到云南旅游,我早就答应女儿陪她出去转转,十多年才终于实现。店里离不开人,经济方面也是原因。”我注意到,前者是“农家乐”民宿,农户自住房舍,可进可退,潇洒自如;后者是大投入的精品民宿,举债突围,守业不易。

“唯一选择”还是“兼营其他”?多数民宿业主把民宿作为生存依靠和主业,民宿客源的多寡成为经营成败的关键。但也有不少业主只是把民宿作为经营的一种产品或一种平台,同时兼营其他相关业务。绍兴平水镇“若耶山居“的总经理吴桥谊告诉我:“不能把眼光只盯在民宿上。我们还有其他特别的盈利点。比如婚庆,我们有五千平米大草坪,草坪婚礼,自助餐是走动式互动的,多次举办过三百多人的西式浪漫的Party,绍兴婚庆市场上有我们一席之地。民宿真正赚钱的不多,我们30%的客源来自山下的金鱼湾养殖基地……”

“追求规模”还是“坚守品味”?问到经营民宿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时,多位业主的回答是“房间不够,拿不到土地指标”。一些已经有二、三十个房间的业主,通过合作、租用等方式,还在大兴土木。“规模效应”和“旺季多赚点以丰补欠”,是很多业主的“小九九”。绍兴新昌外婆坑村“发现溪居”的业主黄兆松是温州人,他的观点鲜明而独特:“现在三分之二的民宿资金投得多了,设计装修费用太高。废物利用,控制成本,突出特色,争取低价。一个民宿要经营好,5个房间最合适。规模和投资太大,民宿品味没有了,只能为房东打造财富了”。他介绍,民宿里的装饰板、木床板是旧木料或二手货,还有旧货市场淘来的旧柜子、旧桌椅等,但地暖、空调、电扇等一应俱全,三年不到成本全部收回。黄兆松还给我谈了一个观点:“民宿和服装不一样。民宿没有主人就不是民宿,房间多了,和这个聊天多了就和那个聊天少了。管家接待亲和力不够,晚上客人不睡管家也不能睡,能不能都做到?做到能不能保持良好心态不计较?这和企业聘用职业经理人还不太一样。”

课题组在绍兴新昌外婆坑村调研

 
“利润唯大”还是“另有他图”?相当多的投资者或农家乐业主,都对民宿带来良好收益满怀期望。眼看着民宿竞争日益激烈,一些人还在继续跟进投入,多半也是把民宿看成一种有效的盈利模式。莫干山“缦田”是当地知名度很高的精品民宿,业主徐萍告诉我:“缦田总体不赚钱,淡季亏是肯定的。但房地产能保值增值,另外也是想为老公的企业客户提供会客、团建、疗养等配套服务。我们家那位的公司生产农药,本身要接待很多客户,自己弄个接待地方,肥水不外流。能赚多少算多少。”新昌“巧云居”业主陈惠青是位钢笔画画家,他对我说:“民宿很多挣不到钱,但灵魂要有。我有18个房间,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客房率百分之四五十吧?有人问我每年亏多少?按投入的800多万计算,估计要8-10年才可能收回,这还是梦想……”绍兴旅游局行业发展处余珍处长介绍:杭州有位老板平时住在杭州,在新昌投入四千多万建了“尚诗堂”民宿,没有多考虑回收期的快慢问题,就是想自己有个度假和交朋友的地方。投资人认为:花几千万建这样一个民宿,比在杭州同样花几千万买一个别墅的感觉好多了。莫干山国际旅游度假区管委会副主任沈耀腾介绍说:一些上市公司和大型企业,这些年拨出一些钱款进军民宿,不求短期效益,就像前些年一些企业上马“会所”一样,动辄上千万,有了装修精良、环境宜人的“自家地盘”,企业就多了一个团队“头脑风暴”、客户“放松心情”的去处,眼前赚不赚钱,企业不在话下。

经营理念上的差异和冲突,表现形式诸如上述,其实,核心还是文化层次和文明程度不同以及选择不同导致的。在这个意义上,分析“文化民宿”的差异,揣摩“文化民宿”的经验,寻求“文化民宿”未来,是中国民宿实践提出的课题。
文化心理,在客人入住民宿时,直接表现为一种消费心理。和住在农家乐民宿里的上海客人聊天,发现了他们一个“高明”的消费心理:年纪大了,需要新鲜空气。上海空气不好。把家里房子腾出一间房子放东西,其他全部租出去,到你们浙江来这里住一星期,那里住一星期,一天包吃包住120元,一个月才3600元。我上海的房间租金都有4000多块!住在浙江的好山好水旁边,还有钱赚,还有很多新鲜蔬菜带回上海,都是我们自己摘的,很新鲜。”

民宿文化内涵刻意追求行不行?移植文化、标签文化好像“光鲜”,但未必真有魅力。书吧作为“点缀”可以,但利用率其实很低,度假的人心不在焉。禅修、瑜伽、书法、水墨丹青,有品味,也“好看”,但那是“小众”感兴趣的事情,受众面其实很有限。如果有心细分市场、面对“小众”,可以理解。而当地的风土人情、乡村民俗、历史文化等,毕竟才是“独一份”可以保持永久魅力的东西;还有户外活动线路、采摘体验安排、小孩活动场所等,才能满足大众游客的乡村消费需求。

浙江省旅游局产业促进处吴健芬处长说得明白:“我们评选民宿,‘主人’得分就占40分。通过暗访,主人不在管家在?扣分。有的业主把原来挺好的民宿隔成20间,说为了旺季接客。我告诉他们:如果留下主人房,请客人进屋里喝茶,你自己生活品质保证了,也才能带给客人分享,客人才有感觉。你看人家和你同样面积,只有五间房,感觉完全不一样。隔成20间,太小,主、客分住,隔音、潮湿都有问题,民宿‘家的感觉’就难了。
 

 2.客人多了我不接”?——切身利益导致的冲突


安吉天荒坪镇大溪村“豪德兰山庄”业主徐阿凤快人快语,非常能干。但她有个说法让我疑惑:“客人多了我不接。”我问“为什么?”她说,“我只有7个房间,如果来的人多,超过住在我的房间一倍,我就全部‘回报’了”。

原来,客人多了介绍到其他民宿住下,一个团队的人吃饭还是要在一起。他们村的习惯是,介绍过去业务如果不在那边吃饭,不退饭钱。徐阿凤说,“我们农家乐民宿的住宿和吃饭费用差不多。如果介绍出去住的客人多了,吃还要吃我的,就要亏本了。”她还说,“介绍生意出去,有时还遭埋怨,有的村民会说‘你介绍的客人吃饭老是要求加菜,要求太高;你介绍的客人把我家抽水马桶弄坏了,也不说一声就悄悄走了……’。给他们带去生意还说这不好那不好,算了,不想介绍了”。            

湖州安吉大溪村“豪德兰山庄”,是个典型的农家乐民宿

 
莫干山民宿全国知名,租金、房费也“领跑”全国。近年多次发生租赁纠纷。原来租金五千的房子,几年后猛涨到五万甚至更高。虽然签有合同,原来的房东后悔了,通过锁门、挡道甚至泼大粪的方式,要求租客加钱。政府管理部门通过协调、双方妥协甚至动用公安力量,才算平息了纠纷。

一些村民反映:民宿给村里农副产品销售、村民就业带来了机会。但车多人多进村入户后,白天游客高谈阔论,晚上卡拉OK聒噪,有的游客“顺手”邻家地里蔬菜,有些民宿晚上空调外机轰轰作响,让人不得安宁。城里人本想享受乡村安静的生活,却把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破坏了,成为打破山村寂静、影响村民休息的矛盾主因。

游走在乡村民宿,和村民聊天中不难感觉到,原先和谐稳定的邻里关系,因为商业竞争的“插足”变得微妙起来。一些民宿业主会热情地告诉过路客,“我家房子装修好,进来看看?菜是自己种的,房间很宽敞,生意很好,到我这里来住……”;还有的干脆直言:“他们家房子很旧了,洗脸盆很小,就是嘴巴很会说,其实没那么好……”;投资人盖房或装修,村民经常会要求来打工,不给村民做关系不好处理,让这个做那个会有怨言,叫外村来做本村村民更有意见。有的外来业主采取回避态度,让拉客的大巴宁可绕路,躲过从村民家门口的路线,怕客人惹出麻烦……

新昌“发现溪居”的业主黄兆松坦言:“过去很注意多和民宿业主交往,现在不和一些人来往了。我有一个新点子,有人会来套我的思路,背后捅一刀;我和一个农家乐民宿签订了客源共享合作协议,村里另一个民宿业主让他不要跟我合作,和他重新签协议;我向政府申请一个项目,一直拖着我,没想到让别人拿去我的思路做了方案,很快就批下来了。投资环境有点问题。”

在绍兴新昌“发现溪居”和主人黄兆松交流

 
利益冲突,永远是人类社会前进的动力,也是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动力。在社会自治组织不发达的今天,利益冲突调节的“娘舅”,政府部门还不得不勉为其难。

莫干山民宿租金纠纷出现后,政府官员会引导想“毁约”的房东“你不满意去打官司”——房东一打听,打官司自己“违约”必输,不肯去。政府再在出面协调,派出所再出面叫停,法治教育和安定团结“双丰收”。一些村民投诉民宿空调外机影响休息,政府部门组织环保机构测量空调外机噪音有没超标,如果超标要求民宿业主给外机装隔音板,没有超出村民会自然“息怒”。

当然,政府部门不可能什么细节都管。乡民议事应该成为常态,乡规民约应该随机更新。像业主调剂客人却要自己承担住在外面客人饭费的做法,已经明显影响到一些农家乐民宿业主对客源的共建共享,村委会、村民议事会、民宿业主会议都可以坐下来商量解决办法,就怕民宿业主们如散兵游勇,遇到难题无人出面调停,只会嘴里“吐槽”,没有解决章法。绍兴新昌民宿民宿(农家乐)协会梁会长介绍说:“我们一直在研究伴手礼,要把农民的产品装到后备箱,放进行李箱。装满了,农民就富了。我在每个村了选一个联系人,他们会安排调剂多余的客人。这个人要服务意识强,沟通能力好,在自家客源能够满足的同时,还可以为村民做些好事。”
 

 3.“怎么好像做贼似的?”——生活方式蕴含的冲突


民宿业主的“两极分化”。在流域民宿游走,很多精品民宿里已经失去业主身影,留下管家看门张罗;业主们把民宿“理顺”、开始盈利或挣了大钱后,就着手民宿对外扩张或投身于新的行业,民宿成为他们纯粹盈利的一种工具。不过在钱塘江流域,也有一些醉心乡间风情和享受安适人生的,边经营边从事自己喜欢的艺术创作或田园各色劳作的业主,莫干山“后坞生活”饱含艺术修养的夫妇俩,杭黄黄金旅游线上“僻地寒楼”热络好客的姐妹俩,浙西大峡谷“相见茶舍”醉心山乡的台湾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村嫂的“辛苦”和“文明”。一些外来投资精品民宿的业主谈到,用当地村嫂的“风险”在于,一旦发生纠纷或辞退对方,就会得罪村嫂身后的一大家人甚至很多村民。但村嫂相对稳定,也多勤快和珍惜岗位,关系好也是外来投资人融入村落的最好媒介。雇佣村嫂的一个较大的障碍,就是生活习惯的差异。人家在田间地头干活大嗓门说话惯了,一句“洗衣粉拿过来——”,可以弄得一栋房子都能听到。要求她们轻言细语很不习惯。好容易训练得有些像样了,村民到民宿里找村嫂,还是大嗓门直呼其名,“吓得”受过训练的村嫂赶紧把小姐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话,不想被来者反讥一口:“怎么啦?好像做贼似的!”其他诸如个人着装要求、打扫房间细节、厨房卫生标准、客人有问必答、主动迎送客人等等,村嫂们够辛苦,也在辛苦中迅速走向现代文明。

难以接受的“率性而为”。我和民宿业主攀谈,有的明白来者都是“潜在的客人”,说话得体,有问必答。但长期的生活习惯,使得一些农家乐的民宿主人和客人沟通不畅。我到安吉大溪村一位农家乐民宿里看了看房间,为了表示对她开门让我参观的谢意,我说“你家的房间挺好的”,这位已年高68的大嫂一句话噎过来,“有什么好?你又不来住!”我张开嘴半天,竟然没说出话来。在另一家农家乐民宿门口,遇到位四十多岁的女老板,大清早脚步匆匆忙里忙外。我上前想打听一下餐宿情况,她心不在焉地边走边回答,完全没有停下来关注我的话题的意识。如果心里没有潜在客人的地位,又挖苦重视沟通的邻居是“嘴巴很会说”,那自己怎么会提高,家里怎么会有更多回头客呢?

城乡生活方式的“相互牵连”。民宿业主几乎都谈到了城里人生活节奏对民宿旺季的贡献,五一、暑假、十一、元旦、春节等节假日一房难求。莫干山缦田民宿女主人徐萍观察得更细:“现在来民宿不是大人没空,是小孩子没空。小孩子参加各种培训班太忙,孩子出不来,大人也出不来。”临安太湖源景区旁的“鱼乐山房”投入较大,男主人姜永水聊天中,对国家“大环境”有些忧虑,“大环境关系到老百姓的收入水平。国家经济继续下行,我们做民宿的就难过了。”

生活方式的冲突,没有对错,只有衔接,而衔接,需要心态和方法。

比如“尊重”。临安“相见茶舍”主人张育铭说,“春节的房间很早就有人来订了,我没办法,拒绝了很多。初一到初三必须休息,阿姨们忙了一年了,要让她们和家人一起过个年,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莫干山“后坞生活”女主人谷田的体会是,“阿姨们原来的习惯需要调整,只能通过日常不停地讲,教他们慢慢改。听不听?首先看你尊重不尊重她们。现在农民日子好过,她们在家又不会饿死,又不是非要到你这里?

再如“引导”。绍兴新昌“若耶山居”总经理吴桥谊说:“店里的阿姨全部是村民,卫生,餐饮,待客,特别有感觉,什么都肯做能做。我们走过弯路,光靠年轻漂亮不行,很多小姑娘吃不了这个苦。我把让阿姨送到开元大酒店去实习,看看人家怎么做,也请家政中心也来介绍一些经验……。”新昌外婆坑村“归园田居”的业主是上海人:“我希望村里的民宿多一些。民宿开的多,才能店多成市。有的村民带着木工来量我的房间摆设和床的尺寸,我都支持。这样既是一种引导,才能和谐相处。我最开心的事情,是下午四点多村里走一圈,这个给你一把萝卜,那个给你两把蔬菜,到家手上都是菜……”                       

绍兴新昌依山而建的“若耶山居”民宿

 
又如“融入”。莫干山“缦田”老总徐萍说,“刚来时有的村民是为难我的。我对他们很尊重,只要来店里,都端茶倒水,年纪大的叫他们叔叔阿姨。用本地人比较稳定,能积累经验。还能照顾家,也容易使村民感觉是一家人。现在有的阿姨时间长了,机器出故障,先电话咨询维修师傅,按照师傅说的自己就能弄好,弄不好才请维修师傅来,什么都很操心。外地人难免有暂时心理,老换人就很难成贴心的管家。现在和村民关系很好,他们经常会带些番薯干、蔬菜送给我……”
 

 4.“那是媒体在赚流量”——和社会舆论存在的冲突


这两年,一些媒体一直在“唱衰”民宿,“民宿的冬天来了”,“民宿的野蛮生长何时了”之类的说法,在网络上随处可见。但在民宿集中的钱塘江流域,尽管我们的调研集中在淡季的11和12月,但业主和政府官员的心态,远不像媒体那样,“皇帝不急太监急”。

浙西大峡谷“相见茶舍”男主人张育铭告诉我:“以前农家乐淡旺季明显,现在精品民宿淡旺季也有,但没那么明显了。现在民宿里水暖、地暖、热水洗澡、冷热空调条件都很好。今天山上只有零上一度,走进茶舍里温暖如春。每年只有三月、十一和十二月空一点。三月底开始挖春笋和明前采茶,后面一直到十月份客人都很多。十二月中旬开始,年前各种团建、社交活动,加上圣诞,元旦、春节、元宵节……,基本没空闲时间了。”

业主们没有说“冬天的童话”,但说到了“时令的变化”。莫干山“后坞生活”女主人谷田分析道:“八九年前这里10万可以租一栋房子二十年,现在要十倍,要100多万元了,民宿的好日子过去了。前些年很多民宿淡季不肯降价。现在终于开始降价了,七折、六折都有。昨天‘裸心谷’也799的标价了。全球降价了,世界知名酒店都调整了,你淡季不降价行吗?”谷田的丈夫王老师插话进来:“民宿冬天来了?莫干山只有下一个。不怕冬天,来的人不会减少。只是分流了。因为莫干山民宿多了,全国各地民宿多了,不一定非到莫干山、非到你们这家民宿来了。”

莫干山国际旅游度假区管委会副主任沈耀腾认为:当年一栋房子三千一年就租用了,现在十万了,加上阿姨、管家工资在提高,加上新开民宿多了,价位下来一些很正常。这是对民宿无序发展的一种市场调节。”他分析道:莫干山的民宿大体是三三制。三分之一外来投资者,生意可以;三分之一是德清人回乡创业的,硬件和生意也可以;三分之一是普通农户,有一些投入,加几张床,就可以接待客人了,这些人里有些砸了莫干山民宿的牌子,资金投下去了,生意不够好,贷款还不出……。”

我问过几位关注民宿的政府官员,怎样看“民宿冬天来了”的舆论,临安区社联主席肖碧莲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一些媒体深入采访不够,有的是为了吸引眼球、赚取流量,所以用词‘大胆泼辣’……”                      
在临安太湖源访谈“鱼乐山房”主人
 

 5.余言


乡村民宿业主面临对的文化冲突,是中国工业化发展和市场经济渗透引发的,乡村本土种种难题中比较深刻的变革。这种文化龃龉,“表现为”工商投资人、回乡创业者、醉心田园者、农户创业者、乡村务农者、舆论发布者之间种种生活价值观的差异。实质上,这是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

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曾有盛世危言:“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最普遍、重要和危险的冲突,不是社会阶级之间、富人和穷人之间,或其他以经济划分的集团之间的冲突,而是属于不同文化实体的人民之间的冲突。”

民宿发展过程引发的种种文化冲突,尽管形式多样,但如同“风吹雨青萍之末”,蕴含着某种对未来乡村文明发展的提示,值得玩味,令人期待:

民宿的生存文化理念,会在“虚实碰撞”后终归融合。乡村民宿和一般实体商品,虽都是为人服务的,但最后能“坚持下来”的民宿,至少会保留三个特质:操持民宿的主人喜爱田园生活,提供服务的过程保持温度,创造产品的环境远离城市喧嚣。有了这三点不同,那些一时冲动建起民宿的,以为民宿可以成就“财富梦”的,或在耽于“理想”中知难而退,或在过于“势利”中败兴而归。民宿生存文化的冲突,经过再多一些年轮的磨合上升,更多民宿人会习惯这样一种生存方式:满足需求才有回头客,保持温度自成常青藤。至于盈利多少,本是融入其中的事。

乡村的经营文化理念,会在“两种极端”中趋于理性。在大陆“民宿热”时间还不算长、手段各有长短、利弊尚待检验的今天,融入乡土已是坊间共识,增加体验更成普遍实践。高端服务、奢侈消费尽管服务“小众”人群,却能被大众媒体追捧,引得士农工商关注,缘于这种服务新潮,过去不曾享受。而农家乐民宿虽有乡土气息,价位也很实惠,生意却有些冷清,说到底,是本来生活方式就有不同的城里人,对食宿和体验条件的要求正在提高。假以时日,“新鲜”过后是实惠,“惨淡”逼迫是提高。各类民宿的经营理念,在继续融入乡土、增加体验的同时,多样性还在,但不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畸高畸低。“两头小、中间大”作为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律,终将取代90%是低端大众民宿的现状,“中档价位”和优质服务,早晚会成为大众民宿和部分精品民宿人的共同追求。

农户的生活方式理念,将在“面对面”的交流中加快成长。民宿发展除了给农民增收和乡村环境带来变化,还有三个极其重要的现象:精品民宿主人对“村嫂”、“村姑”和“村哥”、“村叔”们不间断的日常提醒,农家乐民宿主人在和城里人“一个屋檐下生活”后不时收获的“建议”,返乡“农二代”开办民宿带回来的新思想新做派——这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村在生活方式上的一次城乡文化面对面、近距离的碰撞交融。才短短几年,乡村农户由于经营民宿在待人接物、日常谈吐、生活观念、眼界胸怀上的提升,速度超过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任何一个时期,效果已胜过以往那么多的村广播宣传和村干部“训话”。

在这个意义上,在钱塘江流域生活水平、镇村风貌方面“城乡差别”已逐步缩小的背景下,调适乡村民宿业主的文化冲突,不仅关乎乡村产业振兴的进程,也是对乡村人群生活态度乃至精神面貌现代化的深层推动,意义将惠及长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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