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帆 | 伟大的作品绝不伺候低能的读者，更不能成为宣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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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知识分子与文学

丁 帆

   

▲ 知识分子是永远站在强权反面的“牛虻”。

▲ 当今中国的知识分子的消退速度要比任何国家都要来得迅猛异常！他们正处于一种“文化休克”的状态，这是中国人文知识界的现实状况，他们在拜物教的现实世界里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  大学里的知识分子基本上丧失了对社会正确价值观念的引导，在许许多多重大事件中“缺场”，造成大众对重大事件缺乏一种有批判深度的价值参照；即使“不缺场”，也只能是作一些趋炎附势、期期艾艾的、闪烁其词的、语焉不详的发言，绝少有那种犀利的批判锋芒。

▲  反躬自问，我们没有缔造一群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知识分子，所以，我们也没有理由为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申请一个“社会良知代言人”的身份证。这是一个没有知识分子的悲剧时代，或者说是有“知识”而无“分子”的时代，是“知识”与大写的“人”分离的时代。

▲  我们的人文知识分子们始终在被课题、项目、成果、评估、评审、检查、职称、学科等毫无生气的规定性程序缠绕，其疲惫和僵化了的躯体被牢牢地钉在了学术的十字架上而不能自拔，殊不知，这种殉难是以牺牲人文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为前提和代价的。我们没有能力去扭转这样的悲剧发生，这才是真正的悲剧所在。

▲  我需要强调的是，拥有知识分子权力的人，尤其是在体制内有一定话语权的知识分子，其“责任”就在于：他必须恪守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的学术道德底线，即在运用其权力时，不可忘记人类的历史进步要依靠批判性的学术方法与由激情支持的常识；其“义务”就在于他必须时时刻刻铭记：那种近乎于宗教式的、毫无利益可言的人性立场，是其传道授业的根本，它是一项要完全剔除权力诱惑下的利益驱使的、出自自身需要的、根植在每个人无意识之中的神圣事业。

▲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欧洲居然会有这么一大批我们顶礼膜拜的文学艺术巨匠也是希特勒的支持者和崇拜者。他们把消灭大众作为自身贵族式存在的一种终极目标。无疑，这样的知识分子并不具有现代公民意识，他们的思想深处更多地还对现代人文理念，尤其是对以人、人性和人道主义为核心价值的现代知识分子理念缺乏起码的准确定位，他们虽然有思想、有知识积累，甚至有天赋，但是他们不配做现代知识分子，其重要的判别标志就在于他们的终极目标定位在以消灭大众为目的的理论基础之上。

▲  知识分子，尤其是贵族知识分子们的理论不管是在有意识层面还是在无意识层面，都在客观效果上扮演了帮凶的角色。这种意识的遗传基因仍然存在，若要不使自己成为反人类和反人性的“杀手”，就应该警惕地让自己的价值观和这些反动理论保持距离，不要踩踏这一条人类价值的底线。

▲  说到底，那些成名的知识分子和大作家们在现实生活中已然失去了他们艺术话语言说的特权，因此，他们只有在臆想的“白日梦”中去寻觅逝去的艺术天堂，去寻找精神乌托邦作为避难所，这就是知识分子对大众“改写”的真正目的。

▲  知识分子应该是一种正确的价值观念的传播者和守护者，而不是一种“深奥理论”的卖弄者。

▲  作品在表达其美学理想时都不能离开“人性的关怀”，“去人性”有时比艺术的“祛魅”更可怕。

▲  无论什么样的文学艺术，只要它进入了一个背叛大众和违背基本人性的囚笼里，它就必然走向其反动的一面。

▲  现代知识分子的职责和使命从来就不是为了统治别人，而是永远坚守自己的批判性，对社会的不合理现象进行无情的批判，以此来推动历史的车轮前进。

▲  现代知识分子应永远保持一种独立的批判立场，对社会和政治发出自由独到的见解，他们的真正目的不是要跟什么人和什么权力体制过不去，而是针对某个事物进行客观而无情的批判，以为人类历史的进步做出贡献，当然，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是扮演人类“精神警察”的社会角色。

▲  一件艺术品如果只剩下艺术躯壳，而没有社会内容作为支撑，也就是没有了血肉。这两者恰如车之两翼，缺一不可。

▲  作者和读者应该都是伟大的创造者，伟大的作家培养培养伟大的读者，而伟大的读者又成就伟大的作家。

▲  中国文学批评中缺乏那种真知灼见、一针见血的文学批评，也就不能从文学的范例中抽绎出大量的思想提供给作家和知识分子进行参照和引导，而使社会生活和精神世界缺少了正确的价值和前进的方向。

▲  对艺术的忠诚度是鉴别艺术家与伪艺术家的试金石。

▲  这个世界上有着很多很多在艺术表现层面十分优秀的作家，但是这些技术型的作家永远成为不了伟大的作家，其关键就在于他们没有是非标准，他们没有人文情怀，他们更没有对社会与世事的批判能力。

▲  伟大的作品绝不是伺候那些低能的读者的，更不能够成为政治宣传品。艺术品不能成为宣传品这是文学的常识，但是并不意味着它不需要表达一个作家正确的价值观——创作主体良知的表达。

▲  在中国作家群体当中，甚至在知识分子群体当中，我们罕见忏悔者。

▲  真诚的人性和自由，这应该是每一个具有良知的作家必须具备的人文素养，如果舍弃了这一点，一切形式上的技巧都是徒劳的，不可能具备一件伟大作品的内在素质。如果用这个标准去衡量中国20世纪以来的作品，有多少作家作品可以进入我们文学史的序列之中！

▲  批判的最高阶段是既有艺术感悟的灵性，又兼备哲思的批判。

▲ “精神贵族”大多出身平民，甚至十分低贱，但是他们仍然能够获得与保持一种高贵而文明的教养与操守，这种“精神贵族”似乎更加值得人们尊敬。他们的核心价值观是：在人与人的交际中尊重他人（包括自己的敌人）和充分自尊，且有为自身的信仰而选择荣辱与生死的自觉意识。

▲  一个人的肉体消逝了，而他的精神和思想却永远长留于世，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而非现代中国式的暴发户贵族，以炫富奢靡为能事，所以，中国人衡量贵族的标准往往用“富不过三代”作论，以“富”为核心词的“贵族”缺少的就是人文精神和教养的富足。的确，没有众多的知识分子精神贵族的存在，中国近代以来就难以形成一个有庞大合力的“知识阶层”，而没有这样一个阶层，中国的所谓启蒙运动就会陷入长久的彷徨之中。

▲  一些作家完全失去了对社会生活的自我判断力，所以他们也就不能把握时代生活的节奏，他们是一群没有“嗅觉”的软体动物；还有一批作家应该是有敏锐的“嗅觉”能力的动物，他们缺少的就是那种勇于表达的能力，因为他们知道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能苛求他们以“真的猛士”的精神去谋求表达的痛快，但只要他们还醒着，还保持着敏锐的“嗅觉”，文学还是有希望的；当然，还有极少数既有敏锐“嗅觉”，又敢于直面社会、直面人生的作家和知识分子，表现出表达和抒写的勇气，值得钦佩。但是，我以为，一个真正的作家或一个书写着的知识分子，只要内心里保持着那份永不磨灭的自由与人性的元素和价值判断，也就自然而然会使我们的文学保持一种清洁精神。

         丁帆   教授，学者，文学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