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们说到了英法百年战争中，长弓的作用被各种文学和影视作品给夸大了。或许有人会问，那么英国人的胜利是如何而来？难道仅仅是靠运气与法国人的无能吗？
这次我们就来好好说一下英国军队在百年战争中一举成名的战术，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最终又是为什么而被法国人赶超，反败为胜的。
英格兰战术的起源，来自国王爱德华一世时候对威尔士地区的征服。作为不列颠岛西南部的古代凯尔特民族“保留区”，威尔士人一直到12世纪还保留着他们一贯坚持的传统战术。相比已经从欧洲大陆引入了骑士、弩兵等中世纪战争元素的英军，威尔士人更喜欢使用传统的长矛、盾牌和弓箭的武器组合。
此时的英军战术体系基本与欧洲大陆上的同僚们基本是一致的。战斗中往往由弩手和普通弓箭手构成散兵部队和远射火力存在，骑士担任的重装骑兵部队在中路或者两翼发起冲锋，打垮敌人。使用长矛等武器的重步兵部队则经常处于次要地位的第三线位置，作为预备队使用。又或者部署于骑兵两侧的两侧结成方阵，以便骑兵第一次冲锋被击退时能进入这些战场上的人肉堡垒暂避。
表明这种弓箭的评价拉力在120磅-160磅之间
在征服当地的过程中，英国人在威尔士南部遭遇了杀伤力惊人的长弓。这种致命远射武器长度可达1.5米到2.3米左右，比古代世界大部分国家使用的弓都要长。这些长弓往往以榆木、白蜡木、橡木等坚硬的木材制成，射程和穿透力都非常可观。攻打他们的英军部队往往以弩作为自己的远射武器，在射速、射程和穿透力上都落于下风。因而在爱德华一世基本控制了威尔士之后，就立即将长弓这种武器引进英国，同时引入的还有大量新的威尔士部队。
新组建的英格兰长弓部队很快在随后的对苏格兰战争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1298年的福尔柯克战役中，爱德华一世派遣长弓部队连续射击，很快打垮了之前在斯特林桥战役中血洗英国人的苏格兰长矛方阵部队。不过在当时，长弓的引入对于英格兰军队的变化并不显著，他们只是简单的替换了过去常常由普通弓箭手或弩手所在的位置。作为传统战术中一种重要的补充火力，长弓在后来1314年的班诺克本战役惨败中难以发挥其优势。
为了训练射箭 英国人被剥夺了几百年踢球的权力
爱德华一世时代虽然没有为长弓这种新式武器设计专门的战术，但却为在英国国内大力普及这种致命武器而制定了意义深远的法律条文。这些法律包括了鼓励甚至强制规定国内各个郡的民团成员必须训练和使用长弓，尤其是那些过去因为无力购买足够装备而不能作为骑兵和优秀步兵参战的穷人。每个星期的周末，英国的各个乡村的教区都会进行弓箭手的集合训练，以便督促这种原本属于强制性的训练规定。以至于为了让民众都能挪出时间来进行弓箭射击训练，爱德华一世甚至下令禁止民间已经流行起来的足球运动。
与传统的欧洲大陆国家不同，地方民团部队一直是英格兰军事力量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虽然封建骑士武装和雇佣兵部队一度在英军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作用，但随着战争规模扩大和《大宪章》颁布后国王雇佣雇佣军受到严重限制，地方民兵的作用被不断提升。爱德华一世征服威尔士就大量使用民兵作为其军队的主力。根据1181年由他本人颁布的《温彻斯特军备法令》，大量平民阶层必须为随时到来的战争准备好弓箭等武器，加之长弓的不断引入，此后英军的历次战役中，弓箭手的比例都呈现增长趋势。与之相适应的是长弓生产业的飞速发展。
英国人发现，上等的紫衫木是制作长弓最合适的材料。但是这些优质木材英国本土数量稀少，于是国家不得不从运输外国货物进入英格兰的商船中加收了专门的紫衫税，用于支持他们不断从西班牙地区、意大利、克里特岛甚至黎巴嫩进口更多紫衫木。正是爱德华一世在位期间的不断努力，让英格兰逐渐拥有了大批高质量的弓箭手部队，也使得英格兰的射箭文化流行了几百年之久，在当时的西欧地区独树一帜。相比之下，不少英国人的对手在后来争先模仿英国人为自己的弓箭手配备长弓，但大部分都由于训练不足或者数量规模不够而难以发挥重大作用。
电影《圣女贞德》中的英军剧照
爱德华三世时代开始，英格兰人以自己数量众多的长弓射手为基础，逐步改进了自己的战术习惯。由于军队中弓箭手部队比例的持续增长，过去那种将弓箭手作为散兵掩护主力部队的布置方式已经不合适了。同样由于军队中重步兵部队的减少，在保持作战方阵一定厚度的情况下，掩护大部分弓箭手，将之至于自己身后的做法也行不通了。
爱德华三世的变通做法就是：
1 将重步兵力量集中于战线的中央，顶住敌人的正面猛攻。
2 大量弓箭手分布在重步兵的两翼，依靠地形、野战工事和长弓火力本身自我保护。
3 装备和训练最佳的骑士部队在作战防御阶段下马加入重步兵队伍，稳固战线。敌人出现松动后再上马冲锋追击。
和拜占庭人所信奉的古代罗马战术思想一样，英军也不会将全部部队置于一线铺开。最强的那部分力量总是会出现在第一线部队的身后，成为可以发挥关键作用的总预备队。很多情况下，英国人给自己的弓箭手配备代步马匹，以便与骑士部队一起组成机动速度较快的快速反应部队。作战时大家都会下马防御，得胜后骑士再上马追击。英国人的老对手法国人最早建立了被欧洲中世纪军队奉为典范的骑士—骑马弩手合成军队，而今英国人的做法更胜一筹。
此外由于火药武器的出现，英格兰军队开始吸收大炮加入部队。这些效率不高的早期火炮有时候也会出现在英格兰军队的阵地上。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也就成就了我们今日所谓的“英格兰战术体系”。
爱德华三世为了发动对法战争，不仅仅改进了英军的战术体系，更是将英格兰的兵役制度进行了改进。在原先的军备法案的基础上，爱德华三世时代的英国军事贵族被继续允许以缴纳金钱的形式代替自身的服役义务。各地的民团部队则会按照国王的要求外出服役，只要离开了自己家乡所在的郡，就需要按天从国王那里领取工资。为了方便组织和集结军队，英国国王经常将征兵的任务下放给很多大大小小的军事契约承包商。这些人中基本以贵族为主，他们与国王签订合同，在规定的时间内为国王的军队招募多少何种类型的士兵服役。这样组织起来的军队不仅更具有专业技能素质，并且基本都出于自己自愿参军，也方便国王进行指挥。
英格兰历史上的将星父子--两位爱德华
百年战争开始后英格兰战术得到了更好的发挥。先是1340年的斯鲁伊斯海战中，长弓的压制性火力将有强劲的热那亚舰队帮助的法国舰队全歼于其锚地。随后的1346年，克雷西战役中，英格兰战术体系与长弓一起登上了神坛。人数仅仅9000的英军在爱德华国王的指挥下成功的击败并消灭了法王菲利普六世率领的30000精锐法国军队。战前法军特意从欧洲驰名的弩兵产地---热那亚，招募了6000职业弩兵，结果在5500名长弓射手和3门火炮的无情打击下，全军覆没。
10年后的普瓦捷战役，黑太子爱德华指挥的6000英军再次重创了法王约翰二世与名将盖斯克兰带领的20000多法军。约翰二世自己也在战役中被英军抓获。1415年，阿金库尔战役，亨利五世手下的9000名英军再次成功的击败了数量达到36000的法军。
普瓦捷战役的部署更胜一筹
这三次战役被人们称之为“百年战三大战役”，胜利的原因也总是被全部记到了长弓这种武器头上。然而仔细分析这三次战役中英军部队的组成，我们不难发现，除了赢的最凶险的阿金库尔战役之外，其实长弓射手在英军部队中并不占据非常大的比例。
无论是首先建立这套战术的爱德华三世本人或者军事天赋超群的黑太子，军队中其他步兵部队和骑士的比例一直不低，合在一起数量上都比长弓多很多。骑士不仅可以下马成为当时素质最好的重步兵部队，在战局有利于己方时发起的骑兵冲锋同样致命而必要。普瓦捷战役中，黑太子更是依靠埋伏在全军后方的一队骑士，成功挫败了法国骑士的迂回攻击，最终导致了法军的全线崩溃。而诸如威尔士长矛兵、加斯科涅的弩手、标枪部队以及各种来自欧洲大陆的雇佣军也很好的纳入了英格兰人的战术体系中。这样不仅有利于防御英军的阵线，也能为英军带来很多长弓以外的火力补充。
整个百年战争的真正转折点--圣女贞德
此后，随着英格兰人不断的陷入战争泥潭，国内的厌战之情逐渐高涨起来。贵族们因为无法在法国得到更多利益，却要为对法战争而支付各种税款而怨声载道。这样造成的恶果就是英王难以募集到足够的战争资金，在招募士兵的时候不得不越来越多的雇佣价格较低的长弓射手，而不是装备更多更好的重步兵和骑士。
于是在法兰西前线的英军部队中的弓箭手比例逐渐增长，从原先的不足50%一下子发展到了70%甚至更多，在战场上由于人数不足和肉搏能力严重下降而吃足了苦头。
一开始，这样的恶果还不明显。尤其是打赢了阿金库尔战役的英王亨利五世死后，他的弟弟贝德福德公爵接过指挥，依然在取得了数次对法军的胜利。他们先后在克拉旺战役和维尔纳伊战役中击败了有苏格兰雇佣军支援的法军。到1429年，整条战线推进到了法国中部的瓦鲁瓦河地区，并且包围了法国残存抵抗力量所在的奥尔良城。
然而英国人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圣女贞德在奥尔良失守之前横空出世，并且很快在帕提之战中带领法军取得了久违的胜利。此战中，圣女贞德不等英军完成布置，就带着法国骑士发起冲锋。立足未稳的英军部队由于缺乏足够的近战士兵，而被法国骑士杀的抱头鼠窜。无法发挥长弓的射程和威力优势。
此后，英军在法国各地的作战中都是一路跌停。新继位的亨利六世只是一个能力不足的孩子，国内的贵族们逐步分为兰开斯特与约克两大家族，彼此在朝堂上撕扯不休。英国的贵族们已经对赴法国作战，毫无兴趣。过去曾经可以带来大量土地、财富和荣誉的机会，而今不仅收获甚少，成本和危险也在不断增加。黑死病的流行使得国内人口锐减，劳动力价格因此迅速提高也使得雇佣士兵的军费跟着一起水涨船高。
他们不仅具备了骑士的个人战斗力还有极强的组织纪律
缓过劲来的法国人则终于改进了自己的军事体制。1439年，查理七世正式为法国建立了自己的常备军部队，包括了新式的专业炮兵，由国家统一供养和指挥的宪兵骑士部队，以及各地民兵改变的弓箭手部队。新生的法国军队不仅在技术上不输于英国人，在人数、补给和纪律上也已经不是昔日那支需要强者为维持人心的大杂烩了。他们先是在在1450年的福尔米尼战役获胜后，夺回了整个诺曼底。接着又在1453年的卡斯蒂永战役中，将欧洲大陆上的最后一支英军消灭。英国永远的失去了他们在欧洲大陆上的重要领地。
英军弓箭手在法军炮兵阵地面前举步维艰
不过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英格兰人的军队虽然相比建立之初似乎是愈发萎靡，但一系列失败也促使了他们的改良。
当在野战中来不及构筑阵地工事的时候，英军将会组成类似混合方阵的步兵阵线，负责白刃战的披甲部队位于方阵的前列，弓箭手居后。整个军队依然会被分出两线，分队数量经常由过去的三个增加为四个，各个步兵分队之间的灵活度大大增加了。这样布阵适合部队快速集结反应，也非常适用于进攻作战。
受到欧洲大路上胡斯城堡和卡斯蒂永战役的教训影响，英国人也经常利用军队中的辎重马车组成临时堡垒，并会在其中布置火炮和火枪，便于防守。随着文艺复兴的悄然开始，很多中世纪时候就非常流行的古典战术手册与历史书籍在西欧越来越受到重视，也让百年战争结束后，15世纪后期的英格兰将领在排兵布阵和指挥之时比过去中世纪的前辈们更加乐于变通。英格兰人的这种改良虽然还不能创造和建立后来近代化军队的基础，但已经让英军在战术上逐步摆脱了传统中世纪军事范畴的束缚。
当大批失业的老兵在1455年开始的玫瑰战争中，捉对厮杀时，他们使用了一系列有别于之前在法国时候所使用的新打法。包括步兵在内的主要作战力量，不再被固定在狭小的范围内进行站桩式的静态防御。他们可以在不断前进和队形变化中与敌人直接交战，甚至在交战中让自己的战线反复后退，再进行第二次和第三次攻势。
在爱德华三世的时代英军阵地仅仅靠的是挖掘壕沟，到了亨利五世的时代拒马开始被普遍采用。在百年战争结束前就已经常态化的车营防御，在玫瑰战争中被加入了火炮与火枪，这是英格兰人在欧洲大陆上，用血换来的教训。
更为有趣的是，英军虽然在欧洲大陆以失败而告终，他们的战术和长弓却在欧洲多个地区流行起来。法国人组建了自己的民兵弓箭手，勃垦第公爵最喜欢雇佣弗兰德斯的低地弓箭手，意大利人的雇佣军公司也招募长弓射手。新式火枪、火炮的风头几乎被这种“原始”的武器所盖过。
弓箭手同样使用长弓
最终终结这场“长弓风潮”的恰恰是以长枪方阵为主要作战方式的瑞士人。1470年代的勃垦第战争后，就是长弓射手的策源地英格兰本土，各支军队也越来越多的从大陆雇佣长枪雇佣军来给自己打仗。特别是当两支都装备着长弓的军队遭遇时，冲上去彻底干掉对方，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组织严密的长枪方阵完败了对面的大量长弓射手
因而我们也不难发现，更多时候是战争所带来的战术手段和组织方式的进步，给了很多新式武器以发挥自身优势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英国人在自己的传统战术逐渐失效五十年后，才开始真正抛弃就的战术。而欧亚大陆的另一头的明朝，各种新式武器也曾经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却迟迟无法复刻它们在世界其他地方一样的成功。战争中人的因素永远不应该被忽视！
本文主要摘自《英格兰玫瑰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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