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写得这么好，为什么没人看？我这文章有毛病吗？没毛病。你读，你先读完，我再跟你说。”老崔把他手机塞我手上。
我只得硬着头皮，盯着打开的手机页面看。三瓶啤酒下肚，我整个人晕乎乎的，看到文章的题目《托翁三部曲之我见》，我更晕了。不过，看到老崔火热的眼神死盯着我，我看他还不如看他的文章。
“这六千字花我多少时间，你知道吗？差不多一个月！每星期读一本，读完三部曲就得三个星期，再查找阅读参考资料，看看别人怎么解读点评，博采众家之长，加上写啊修改啊，这些又得花一个星期时间，我这都是分秒必争的。”
我也是分秒必争地匆匆扫完他的文章，把手机还给他。
“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很扎实！”
“好个毛！你知道吗？我这点击还不到一百，点赞不到十个。'老崔将手机往桌上一丢，咕咚咕咚将一杯啤酒一口气灌下肚。
“你都一个老司机了，还拿点击率当回事啊？曲高和寡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写得不够平易近人吗？我写这个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把这些鸿篇巨著的东西整理成通俗易懂，起到一个工具桥梁的作用，帮助读者了解和理解经典，所以我力求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文字上也是尽可能做到朴实。可结果是使了牛劲，放了个鸡屁! '
“这不代表你不行，只能说明现在读者不行。现在年轻人有几个耐得住性子读50万字的大部头？你想想，有几个能把这三部头都看了？我就没有。再说，真要是能下苦功读书的，基本都成作者了，作者又有几个用心看他人的文章？就算看，也别指望他们点赞，写得不好的，他们看不起，写得好的，他们又不服气。文人相轻，自古如此。你自己不就是如此，你喜欢的文章有几个？”
“我可不是不服气，要是真写得好，我会给予肯定的。但是，有些文章真是没法看，内容东拉西扯，逻辑上狗屁不通，文字上错误百出，还偏偏这样的文章受追捧，越是文学素养越高的，越是无人问津，你说怪不怪？你说现在年轻人怎么就品味这么差呢？不读经典，狂喝鸡汤，大作家的书都没看过几部，就口口声声要当作家。凭什么啊？”
“凭什么？凭年轻呗，年轻不就是什么可以想，什么可以梦吗？来，喝酒喝酒！”
街边的烤串摊位，沿着路灯杆摆放，昏黄的街灯有气无力，不时有路人从我们身旁沓沓而过。老崔一半没入阴影一半沐浴街灯，一边摇头一边喝酒。
“是不是我们老了？和年轻人有代沟了？真的，我真的这么想过，不过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你说，文学是有创新有发展，但是不能说它最基本的要素变了吧，不讲究严谨？不讲究文字？不讲究结构？不讲究经典?只讲故事？”
“我觉得你说到关键的问题了，确实现在年轻人钟爱看段子，他们追求趣味性胜过品味文学性，别看他们口口声声喊着要读书，自谓文学青年，但是叶公好龙者居多。真正的文学爱好者，是有所追求的，阅读既是需要也是学习，只有付出汗水，才能品尝到甜美。”
“我觉得我写的不难理解啊？”
“对他们来说，做不喜欢的事就是一种付出。句子长了不喜欢，文章长了不喜欢，一眼没看懂不喜欢，要开动脑筋要集中精力，他们就觉得损害了脑细胞。他们的头脑都是被一些关键词占据，那些关键词成为他们大脑的屏保，只有关键词被点中，才能激活他们的大脑。因为熟悉他们便觉得亲切，你看亲切这个词跟喜爱就差不太远了，要是你说了几个他们熟悉的事，或者就是发生他们身上的故事，那么他们就马上对你路人转粉了。你看路人转粉就是他们的语言，什么粉丝屌丝之类啊，他们看到就产生熟悉的味道的感觉，要说这也是文学的时代性的体现嘛------”
老崔打断我，道：“一说屌丝这个词，我就来气。这不是一个恶心而下流的词吗？为什么这么多人以屌丝自居，这个词的粉丝比《战争与和平》的粉丝还要多，悲不悲哀？用这个词自嘲，多低级？”
“恶趣味！人身上的恶趣味从来都有，这就如同人爱抠脚丫一个样，越是隐秘的，越是上瘾，口欲极重。来，喝酒喝酒！”我举杯饮尽，冲老板喊道：“老板，来两串臭豆腐！”
“所以，你的意思我要迎合这种恶趣味？”
“NO,NO,NO! 干吗要迎合？迎合者的下场都是被抛弃。你要做的就是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去追你。”
“呵呵，我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有时啊，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挖的坑，挖得再大，付出再多努力，结果不过是把自己埋了。”
“那也值得! 你要知道，每个人的尸骨都有一个坟冢，但是能给自己灵魂掘出一座坟的没几个。”
老崔向我投来灼热的一瞥，高声道：“老板，再来半打啤酒！”
“你要知道，所有的能看到你文章的人，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手机使用者网络使用者而已，并不是文学爱好者，他们既不是冲着增长文学修养来的，也不具有文学鉴赏力，既没有热情也没有责任，所以对他们不要抱有期望。真理并不是掌握在多数人手里，相反引领潮流开创新局面的永远都是少数人。再说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文学不是生产力，科技才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所以科技成了价值导向。科技越发展，生活越是日新月异，留给文学的空间就越少。多一个玩王者荣耀，就少一个看《战争与和平》。”
“这么说文学已死？”
“把人和动物分开的不仅仅是会使用劳动工具，只要地球不毁灭，人类不灭亡，文学就有它的一席之地，只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发挥什么作用，吸引多少眼球而已。文明既然是由人创造的，我们自然也可以定义文学，还可以定义它的标准。”
老崔若有所思，慢慢饮酒。我也借机滋润了一下喉咙。
“管他娘的！有空就写着玩玩，不把它当回事！”老崔豁然开朗，举着空杯冲我嚷嚷：“喝光！喝光！'
“这就对了，拿它当回事，你就输了，不拿它当回事，就赢了。你们写作者都把文章比喻成自己的孩子，如果生孩子不是为了养老，就为了养他们时感受天真烂漫舐犊情深，那么不是一边养他们一边就得到回报了么？”
老崔表情乖张，显出几分醉意，搓着手，道：“是啊是啊，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喜欢。喝酒喝酒！”
老崔抹去下巴上的啤酒沫，正张口欲言之际，手机响了，他接听电话后，是他老婆打来的，他听了几句就不耐烦地道：“喝酒怎么了？上班上班！我不知道明天上班？上个破班怎么了？你烦不烦？”
我等老崔挂了电话，劝慰了几句后，端起酒杯对他说：“时间不早了，这是最后一杯，今天到此为止。”
“兄弟，我就是喜欢和你聊天，可惜就是你太忙了，现在难得跟你聚一次。别！别！别！这次我买单，哪能每次都你买单？还当不当我是兄弟？”
“让我买单就当，不让买单就不当。”
'这次一定得我请！”
“等你哪天领稿费了，必须好好请。要是你成名成家了，我想请你，你都没时间！忙啊，不是签售，就是接受采访，要不是就是请去当嘉宾。”我抢着买了单。
“别拿我开涮了。哎呀呀！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咱们喝酒还指望那个？那样早就饿死了。”
“所以啊，上班不能耽误，老婆不能欺负。两手都得抓啊！”
老崔搂着我的脖子，和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十字路口，我们站着聊了一会。分手之前，他找我握了五次手。
每次喝酒的时候，我说话比较多，还尤为多情，过后回想，便生出懊悔。年过四十岁的男人，都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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