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月光
下乡，走到一处院落，忽然见一团团红，火灼灼的——榴花，榴花开了。让人心里就生出一种欣悦。蒲地乡间，是多石榴的。随便你走到哪里，寻常总能见到。不高大，却很雍容，旁逸斜出，横生枝节，郁郁葱葱蓬起一大团。院子小的，似乎被它一下子塞满了。
石榴是一种朴实的树。小时候，堂屋西窗前种了株石榴。那是从邻居家移植的。初栽时，瘦瘦小小，挺几片绿叶，像裹了层油，清清亮亮。从此后，每天放学，我都要看看石榴。一天天，小石榴树似乎没有变化。可一两年，就高壮了，婆婆娑娑，挺一片清荫。乡间四月，风日和暖，石榴开花了，红艳艳，小喇叭一样的花朵里，有几抹黄蕊，说不出的俏丽生动。都说花红似火，我认为诸花之中数榴花最红，最纯正，最似火。
有一次午后，忽然天气阴郁，几声山崩地裂的劈雷响过，天地间顿时一片雨幕，如银河倾泄，天水倒悬。我站在窗前，见石榴树在雨中颤动着，枝叶乱摇。仅有的几朵花不胜娇羞，被风雨卷裹了去。这可怜的小生灵，我似听到了它的呐喊。雨住后，它的叶片清亮亮，挂满了水珠，似清亮亮的泪水——是呀，它还这么小，这么嫩，就离开了母亲，它受委屈了。
年年岁岁，时光流转。石榴树越来越高大，越来越雍容，越来越奇拙（这就是一种奇拙的树），树身上生满了坑坑凹凹的疙瘩，树皮嶙峋虬结。早上，枝头欢叫的麻雀把我们叫醒。寂寞时，看到这石榴树，就如小伙伴，心里觉出一种温暖。中秋节，在乡下是一个隆重而热烈的日子。早早的，母亲就会买月饼、瓜果。傍晚时分，在石榴树下摆了方桌，置香炉，瓜果，月饼，随手从树上再摘几个石榴。石榴红透了，咧着嘴巴，露出里面红宝石一样的籽儿。大家都说这是“咧口笑”。可不是在笑吗？它太欢喜了，它为什么这么欢喜呢。
石榴是一种沉稳的树。它不像桃李样浅薄，几场春风就争奇斗艳，也不像杨柳样焦躁，早早就吐出那一抹绿。它沉得住气，常常在三四月，天气暖定了以后，干瘦的枝头才吐出一点点雀舌一样的芽儿。芽微红，尖尖的，随风乱颤，要啄破碧蓝的天。芽儿慢慢舒展，变绿。叶片厚厚的，阳光下打闪，像一个个小眼睛，又似一点点银星，真正如涂膏沐。这棵石榴树，特别能结，结好多。甚至有几年，果儿累垂，把它枝头都压折了。下面要用木棍撑着。母亲心疼：这石榴树太傻了。结这么多。
榴花很美，很得人垂怜。韩愈就有“五月榴花照眼明”之说，这个“照眼明”，特别贴切。新乡市就以榴花为市花。石榴也很美，味好，而且清热滋补化积。乡下人不消化了，常说嚼点石榴籽吧。其实石榴是泊来的，它最早叫番石榴，是张骞使西域时带回的。在这陌生的异地，它却很快适应了。插枝即活，耐旱耐涝，迅速繁衍开来。
那一年榴花又开时，在外地跑活的父亲给我发来了短信：乡间五月，榴花如火。这是激情的时节，这是奋进的时节。珍惜这大好时光，努力做一番事业。父亲是忠厚内敛的人，很少用这样激情诗意的语言。大概也是这榴花叩开了他的心扉吧。
又是五月，榴花如火。乡间的老榴，却已经伐去了。只是那如火的花朵，那虬曲嶙峋的姿态，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田，烙在我生命的年轮。催我奋进，激我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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