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心君
一百元，买得到新衣，买不回时光
小的时候，每年春节，爸爸妈妈带我采购满满的年货，包括我期盼一年的新衣服，坐着中巴回爷爷家。爷爷在年三十当天，早早起来，牵着马在村口等待。行李装在马背两侧的驮框中，我高兴地坐在马鞍上，一摇一晃跟着大人走。大概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看到炊烟袅袅的老家村寨。年三十，爷爷会固定给一百元压岁钱，每年的那一百元，都不舍得用，全让妈妈帮着保管。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喜欢烟花，但从舍不得自己买。偶尔听到烟花声，必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大门外，目不转睛地仰望。岁月变迁，奶奶和爷爷相继去世，祖上传下来的老宅院年久失修，去年爸爸犹豫再三，卖给了邻居乡亲。于此，那些儿时骑着大马，看山回路转，溪水蜿蜒的日子，包括那一百元的压岁钱，以及那些舍不得买的烟花，随着岁月，消失殆尽。二十五年前的一百元，是我儿时一年的期盼，也是一家老小贵之又贵的团圆记忆。二十年前，爸爸妈妈决定用老家一片山地种植杨梅，算是经营副业，多一点收入。开垦山地的日子，周围村乡都来帮忙，山林植被丰富，一点点开辟出来，异常艰难。开始几年，杨梅产量少，还算畅销。但随着当地农林局大量引进杨梅树，家家户户开始争相种植，杨梅产量一两年之间剧增。那时我刚读大学，每年五月，趁着学校课程不多，请假回家帮忙，组织工人采摘杨梅。高原白天太阳似火，工人们带着草帽，攀爬在一棵棵杨梅树上，一粒一粒小心摘下，装在箩筐。一筐杨梅30公斤，爸爸妈妈为了提升效率，便自己背上山顶集中装车。看着爸爸妈妈一遍又一遍，背着满满一背篓杨梅吃力地爬山往返，我感到异常无力。平时，我负责生火烧水，一壶壶开水烧满后，送给遍山的工人。傍晚，工人劳作一天，在山地简单吃晚饭，收工回家前，我负责给大家发工钱。那时，每人每天工钱一百元。收钱的人都是乡亲，也是我的长辈。每发一人，我都鞠躬道谢，不敢怠慢。因为我深知每天农活的辛苦。爸爸妈妈没有工钱，按他们的话，这是为自己打工，算是省钱了。我常有疑问，如果工人不够，再多请几位就好，何必自己那么辛苦参与劳作。母亲说，这不是多请人的问题，一同劳作是对乡亲的尊重。渐渐地，当我看到乡亲们接过皱皱的一百元，小心翼翼地装进里层的衣服口袋时，又不忘拉伸衣角好好拍一拍口袋时，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时，一百元能买到一个农民一整天的劳力，但买不到相互的尊重。每年五月，爸爸妈妈需要利用周末回果园，忙着采摘杨梅。五月之前，也有很多活计，比如给杨梅树修剪枝条，浇水施肥。那时我还在读高中，住校生活，只能周末往返家中。每周末回家，书桌上放着一百元，是我下一周的生活费。我自己做饭，自己复习，自己洗衣服。周日下午，装好书本衣物，拿着一百元坐车返回学校。他们如何辛苦，从不和我说，我学习如何，也不太告知。十五年前，一百元，够我一周充饭卡、买学习资料，自己买一点自己喜欢的课外书和文具。攒了一年，终于买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mp3。一百元，买到了我的独立，买不回父母和我相聚的时光。爸爸妈妈有自己的工作，经营副业只是为了给我创造更好的生活，但随着当地杨梅大量上市，加之品种特殊，很难保鲜运输，本地市场开始滞销。最惨淡的时候，晚上我和爸爸开车将当天数吨的杨梅送到市场，居然无人问津。那一晚，我至今记忆犹新，和家人守在市场几个小时，伴着瓢泼大雨，收购的人寥寥无几。那个时候，需要快速做决定，大雨天气，不可能将杨梅运回果园。不出售的话，第二天必定全部发霉。可是，一百公斤杨梅，也就能卖一百元。粗略一算，除去工人工钱和运费，一分不赚。爸爸妈妈决定停止采摘，因为如此辛苦却收入甚少，和停工没有分别。停工后一段时间，年岁本就很高的外婆，因为参与果园做饭和杂活，开始严重心衰。但农民手中的初级产品，缺乏有力的政策支持和市场调控，就是如此不值钱。那时的一百元，在冷雨深夜的市场，数到我手中时，早已湿透。舅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守着村里的家，还有家上一片天，任劳任怨辛勤劳作，只为岁月安稳。但人心会变，舅舅和村里另一位寡妇相好，开始厌恶舅妈。变本加厉时，开始家暴。每次喝醉酒回家，便不由分说一顿暴打。舅妈身上被多处打伤，还不能和任何人说。只要听闻有人来劝，晚上一定被打得更惨。妈妈等姐妹几人，毕竟走出大山在外工作，知道以后，迅速将舅妈接到城里安住。舅舅如愿以偿脱离了舅妈这个累赘，胡作非为不亦乐乎。舅妈到县城，突然离开辛勤劳作的环境，显得极其不适应。妈妈为她找了一家饭馆做洗碗工人。有了活干，还能养活自己，舅妈也就慢慢安定下来。舅妈每天早晨10点上班，要做到凌晨一点。唯一的工作就是洗碗。坐着洗不动了，便站起来洗。一刻不停。那时，舅妈一天就赚一百元，不比家中做农活辛苦，但是，她需要忍受着远离辛苦耕耘的家和田地，那个本以为可以安稳度日的大山里的家宅，如今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噩梦。到了春节，家家团员，舅妈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和我们一起过年。烟花中，她偷偷塞给我一百元压岁钱，一点心意，她没说，但我清楚，这是感恩妈妈等亲人帮她度过这一劫难。五年前，舅妈给我的一百元，是她一整天辛苦洗碗赚来的，孤苦的漂泊感让她再也没有人在老家那份安心了。他生长在湖南农村，哥哥是我的大学同学，家里环境不好，他没能像哥哥一样考上大学脱离家乡。高中毕业，哥哥介绍他到大城市打工。他做的是KTV服务生，每天时差和常人颠倒，晚上八点上班，凌晨五点下班。和同样来自各地农村的人一起，蜗居在公司提供的城中村宿舍，12人一间的上下铺，公用卫生间。白天，他用来补瞌睡，饿了吃点泡面，极少上街。晚上，他工作忙碌，偶尔偷闲，玩一玩几年未换的手机游戏。一次，哥哥约他和我们一起吃火锅，他不说话，埋着头一直吃，吃到锅中只剩底料，他要了一碗米饭，陪着汤和咸菜大口吃下。三年前，他每天昼伏夜出，一天工钱一百元。他不敢乱花，每个月存给家里两千五。自己留着五百日常开销。他说，两千五里面，有一千给母亲买药，剩下的家人会给他存着以后盖房子结婚。他的一百元，是在大城市讨生活，但理想何在，他不知道。国家飞速发展，物质生活日渐丰富，或许对于很多人，一百元也就够一个月话费、一次聚会、一趟短途高铁票。但至今，仍有很多人，攒着一百元不舍得用，他们的一百元，无比珍贵。上面出现的主人公，他们并没有信仰，或许，在他们的世界，一百元，已经寄予了很多关于信仰中“坚韧、勤俭、诚恳”的表达。爷爷的一百元，是他作为退休老教师很少的退休金中攒下来的；乡亲们的一百元，是他们伴着鸟叫早起赶工、伴着月亮回家，辛苦赚到的；爸爸妈妈的一百元，是他们辛苦耕耘果园，一次次背着沉重的杨梅赚到的；舅妈的一百元，是她忍受着巨大的委屈，十多个小时洗碗赚到的；同学的弟弟的一百元，是他颠倒时差，不舍得乱花一分钱攒下的。它承载着这个时代努力拼搏的人的小小梦想，安慰着家庭破碎的人的细微暖意，也是这片土地上肯努力、能吃苦的一代代人最踏实的人生写照。对一百元的珍惜，是对别人付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勤奋的顾盼。勤俭节约，自力更生，一百元不多，但足以让一个个闪光的灵魂感受到无以伦比的踏实和富足。■作者简介：传播正能量，善知识，让传统文化的光芒照亮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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