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我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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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画家以知名度论，齐白石应该要排在第一、第二的位置。他的画，很大程度是胜在雅俗共赏，自诩风雅者能欣赏，下里巴人和大妈伢儿也能看懂。文人画向来有深邃、高妙的理想，似乎一直想要和普通人拉开距离，所以老百性能读懂他的画，这一点属实不易。可以说，齐白石的画，和比他更早的文人画相比，在审美的标准上有一种新的超越，或者说是降低了以往的标准，以纯粹质朴和天趣盎然开辟了一条新的赛道。

喜欢齐白石的画并学习他的画法，也可谓从者如流，但在他最优长的纯粹质朴和天趣盎然上，却无人能及。得其似而难能得其神，多数是败在精神内涵的不足上。齐白石在世的时候，模仿他的画的人就很多，以致于他还给世间留下了“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诅咒。现在看来，他真是清醒得很，“似我者”必走不长远，而“学我者”则可能开创新路。

比齐白石年长的吴昌硕，出名更早。一定程度上，齐白石的大写意画法也受到了吴昌硕的影响。以纯粹的技术论，吴昌硕或有胜于齐白石之处。那个流传的“北方有人学我皮毛者，竟成大名”的讥讽，伤着了齐白石对吴昌硕的仰慕之心，但从中也可以看出吴昌硕的自信。在书法上的浸淫和如火纯青，使吴昌硕在绘画时呈现出一种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状态。这种技术状态，并不是同样在篆书上下力的齐白石所能及的。齐白石无法在挥洒、性情上胜过吴昌硕，但他找准了写意画的另一个窍门——简练，并将之往大气上发展。同样雄强、阳刚的路数，他用比吴昌硕慢的多的速度来完成了对凝炼线条的塑造，也因之对画面做了一些减法，更注重画面的完整和意味。

但如果仅是如此，齐白石还只能与吴昌硕相抗撷而已。齐白石在听到吴昌硕的讥讽，用一句“老夫也在皮毛类”说明了自己的不屑。他的不屑，是清醒自己有远过于人之处。“即饿死京华，公等勿怜”，这样的狠话，又岂是一个以卖画为生的北漂老画家随意说说的。

齐白石的胜人之处，是在画面上画出情趣和情感。这个招数，不是齐白石的独创，以往的文人画就有之。譬如郑思肖画无根兰寄寓自己的家国之心，郑板桥画竹还能牢骚民生疾苦等等。但齐白石是把自己的草根状态完全的呈现在画面上，更加纯粹，更加朴实。他画的鱼虾虫鸟，莫不是自己的生活。他呈现的情感，是天真、质朴、真诚，和以往文人画家们“身处江湖而心忧庙堂”的崇高或“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吾身”的清高、自洁完全不同，是更自我的、更本性、更无利害的情感——这个情感是普适的，更容易得到普通人的共鸣。

绘画终归是要表达情感的。如塞尚那样绝对摒弃文学、情感的影响而专注于形式上的画家，终是极少。一如强调绘画形式感的很多画家，最终也要将目的放在表现上。表现的，还是某种个人的情感。绘画的情感表达是容易，又是极难的。

齐白石的“学我者生”，看似容易，又何尝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