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文人才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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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写菌
每次执教《滕王阁序》这篇文章，读写菌都会乐此不疲地引用下面这个故事导入新课：
王勃著《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坐，而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 及以纸笔巡座上宾客，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沉吟不语。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曰：“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请宴所，极欢而罢。
这是五代王定保《唐摭言》中的记载，这让王勃才华横溢的才子形象彰显无余。在阎都督主持的一个宴会上，本来打算让阎都督的女婿展示一篇已经宿构好的文章，却被年少轻狂的王勃夺得彩头，他的一番即兴创作，赢得赞声一片！
在之后的《唐才子传》、《醒世恒言》里面都有类似的记载，而且更加细节化。例如冯梦龙拟的标题就是《马当神风送滕王阁》。从这些作品中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天才少年的即兴之作，堪称不朽！因此教学参考书中也收录了类似的传说。
电影《王勃之死》：即兴创作
但是，当读写菌多次执教《滕王阁序》后，却对王勃的“即席创作”行为深表怀疑，我越来越觉得，和阎公的女婿一样，王勃也做了“宿构”，《滕王阁序》是在宿构的基础上改头换尾写成的——这种方法，很多参加过高考中考的考生们并不陌生。
文人即兴创作的佳话确实有很多，如大家熟知的曹植，现场创作了《七步诗》。还有晚唐的温庭筠，也有即兴创作的水平，据说他叉手一吟便成一韵，八叉八韵即告完稿，时人亦称为“温八叉”“温八吟”。对于这些传说，读写菌觉得比较可信，因为曹植的《七步诗》，四句二十字，温庭筠最多也是八韵六十四字。然而王勃的《滕王阁序》，洋洋洒洒八九百字，并且是注重对仗押韵的骈体文，即兴创作，难如上青天！
如果王勃事先准备好某些片段，他会准备哪些内容呢？
从文章结构看，自开头至“声断衡阳之浦”（课文的1—3段）是对滕王阁的地理、人文、与会人员、周边环境的记叙描写。从“遥襟甫畅，逸兴遄飞”开始一直到“奏流水以何惭”（课文的4—6段）是诗人的情感抒发。诗人由兴转悲，书写自己的壮志难酬，但是悲而有奋，他大呼：“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文章最后（课文第7段）是一个客套性的结尾，请与会人员“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读写菌猜想，对于从未到过滕王阁的王勃而言，文章第一部分应该是现场发挥。至于之后的文字，极有可能打过腹稿。因为这些抒情议论性的文字，主要是抒发壮志难酬之情，而在此之前，王勃因为戏写《檄英王鸡》和密杀官奴事件而屡遭打击，其壮志难酬之慨早已有之。
原来，乾封三年(公元668年)，王勃在沛王李贤府中任职。当时风靡斗鸡活动，各位王侯斗鸡，互有胜负。一次，适逢沛王李贤与英王李哲斗鸡，王勃便写了《檄英王鸡》，讨伐英王鸡，以此为沛王鸡助兴。熟料，唐高宗李治看了文章后，发怒说：“歪才，歪才！二王斗鸡，王勃身为博士，不行谏诤，反作檄文，有意虚构，夸大事态，是交构之渐！”认为王勃的文章故意挑起诸王矛盾，于是立即下诏废除王勃官职，赶出沛王府。王勃郁郁不得志。
电影《王勃之死》：王侯斗鸡
然后，根据《唐才子传之王勃传》里的记载，王勃“尝匿死罪官奴，恐事泄，辄杀之，事觉当诛，会赦除名。父福畤坐是左迁交趾令。”就是说，王勃曾经私藏一个犯罪的官奴，又担心事情泄露，于是便杀死了这个官奴，而父亲王福畤因牵连获罪而被贬为交趾县令。
王勃就是在郁郁不得志、父亲因自己被贬的情况下，踏上了去交趾县探望父亲的道路。所以说，其内心壮志难酬之感慨早已有之。而且这种情感之强烈，肯定在他心中辗转反侧，挥之不去，甚至竟日吟诵，已成文章。而去交趾县的途中，经过南昌，宿构加即兴，便创作出了洋洋洒洒八九百字的《滕王阁序》。其实，现在的考场作文，许多才子们也是用了“宿构加即兴”的方法，你还真以为那些文言文写成的满分作文是当场创作出来的？
综上，千百年来，我们深信王勃的即席创作行为，其实并不是理性上的相信，而是情感上的相信。我们乐于把这种潇洒的行为放在素有“神童”之称的王勃身上。自古有所谓“千古文人侠客梦”的心理，王勃的创作轶事表明，我们也拥有一个“千古文人才子梦”的心理。
越是求之不得的愿望，越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这是人之常情。于是我们看到，《聊斋志异》中那些失意落魄的士子们，总会受到貌美贤惠的狐仙们的垂青关爱。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现实中困顿不堪的蒲松龄内心极度渴求的。这也是“千古文人才子梦”心理的一种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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