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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焉得不风瘫?

在《水浒传》中,林冲是梁山一百单八将中出场比较早的人物。在林冲之前,只有史进、李忠、周通、朱武、鲁达。若论起主要人物,除了鲁达之外就是林冲了。

林冲的出场是看军官出身的鲁达(这个时候,应该叫鲁智深了)在大相国寺里耍禅杖,看到精彩处,林冲叫好,引起了鲁智深的注意,两人相谈甚合,就去吃酒,并结为兄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林冲唯一一个结义兄弟。只为这一结义,鲁智深一路护送林冲到了流放地——河北沧州。从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到河北沧州,即使是今天这样的四通八达的道路,也要550多公里,真可谓千里迢迢地一路护送,翻山越岭地到了沧州。其时正是“六月天气,炎暑正热”,正像“智取生辰纲”一回的描写的“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鲁智深这一路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可是,等到了梁山,鲁智深却一直与武松形影不离,虽然这里面有武松和鲁智深在二龙山结下的情谊,但鲁智深毕竟是林冲的结拜兄弟。同是结拜兄弟,石秀为杨雄肝胆相照,与鲁智深为林冲的所作所为堪有一比。石秀与杨雄上了梁山后虽然也没有太多的交流,但一直是并肩作战的。可鲁智深到了梁山,却也没再与林冲有任何交集了。林冲这唯一的一个结义兄弟,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了。为什么离他而去呢?书中并没有交代。但看林冲与鲁智深的交往,基本都是鲁智深一盆火似地仗义相帮,林冲不仅没有物质上的回报,连精神上的回报也不曾有,基本就是鲁智深剃头挑子一头热,这种一边倒的友谊,怎么可能维持太久?

在流放途中,林冲路过柴进的庄子,主动去找柴进寻求帮助,受到了柴进从精神到物质的良好招待,又是赠银又是写保护信。那些银两和保护信,不仅让林冲免于杀威棒的殴打,还得了个好差事——看管大军草料场。这草料场原本是一个老军人看守的。可见沧州牢城营并没有把林冲当做罪犯对待,他不仅不受“劳改”之苦,还能自由出入去买酒喝。柴进与他感情上也十分亲近,在林冲打败洪教头后,柴进高兴得“携住林冲的手,再入后堂饮酒”。可以说,柴进对林冲几乎就是再造之恩。可是在柴进失陷高唐州的时候,是李逵拼了命下枯井去救的。虽然柴进的失陷跟李逵打死了高唐州知府的小舅子有关,但李逵那也是替柴进的叔叔出头,也未谓不妥。当吴用看着柴进被投入的枯井,说“谁敢下去探看一遭”时,“说有未了,转过黑旋风李逵来,大叫道'等我下去’”。李逵不是傻大胆,他是害怕的,他说“我下去不怕,你们莫要割断了绳索。”李逵在井下发现柴进后,是让人先把自己扯上来的,宋江让他再下去,先把柴进上来,再让人拉李逵,李逵担心“哥哥不知,我去蓟州着了两道儿,今番休撞第三遍。”他怕别人不拉他出井。真到了把柴进拉上去后,众人都去忙活柴进,真把李逵忘在了井里,是李逵在井里大喊大叫,才被拉上来的。这时候,饱受柴进恩惠的林冲并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任何行动。难怪上梁山之后,柴进与林冲再无交往。如果你是柴进,你心里会怎么想?

而在梁山军马攻打高唐州的时候,作知府的高廉是高太尉的侄子,林冲出阵攻打高廉的时候,厉声高叫的是:“姓高的贼”“我早晚杀到京师,把你那厮欺君贼臣高俅,碎尸万段,方是愿足”,可见林冲对自己的仇恨是耿耿于怀的,可是高廉最后却是死在了雷横的朴刀下。林冲出一口恶气的机会就这么失掉了。他那一口恶气,只能生生地憋回去。

高太尉攻打梁山泊的时候,被梁山活捉,宋江殷勤得低三下四,又是慌忙下拜,又是口称死罪,还又是大设筵宴,又是大吹大擂,还让众头领隆重相见。这时,“林冲、杨志怒目而视,有欲要发作之色”,杨志还是自己失陷了花石纲、生辰纲才被迫落草为寇的,林冲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而被流放、被赶尽杀绝,万不得已才上梁山的。这么一个仇人相见的时刻,林冲也就只是“怒目而视”,连手中的枪杆子都不曾舞动过。面对高廉的时候,他还敢骂几声,面对高太尉时,却只能“怒目而视”,此时林冲心里的窝囊有多深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打祝家庄时,扈三娘杀退了梁山军马,直追得宋江狼狈逃窜,是林冲半路里冲出来,活捉了扈三娘。而后扈三娘却被宋江配给了王英做媳妇。无论文武,无论功劳,王英与林冲都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就是没有林冲的份儿!

林冲是梁山泊的“老干部”,比晁盖、吴用等人的资格还老,是林冲火并了王伦,才有了梁山泊。可是火并后安顿下来排位次时,是晁盖第一,吴用第二,公孙胜第三,林冲只排在第四。虽是林冲谦让,更是吴用顺水推舟。等到梁山泊一百单八将悉数到齐,再排座次的时候,林冲却只排了个第六,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关胜都排在林冲之前。当初,宋江见到关胜英勇,说“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愿让位。”听到宋江如此高看关胜,同是军官出身的林冲、秦明是“变色各退”。而此前,林冲是想与关胜厮杀的,不过是还没交战就被宋江呵退。又不让出战,又当着林冲的面说这样的话,连后来被迫上山的秦明都“变色”(恼怒了宋江?)了,林冲的郁闷可想而知。

受招安后,梁山军马南征北战,都是宋江与卢俊义分兵作战的,林冲基本是分在卢俊义的队伍中,可见宋江并没有把林冲当做自己的嫡系。反而是关胜、董平、秦明、花荣等,从未离开宋江半步。林冲这个梁山泊的元老,怎么混到了这地步?

也许从他对林娘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林娘子受辱,他并没有像其他武将出身的人那样发作,甚至两次都是站在楼梯上呵退高衙内了事,连一个文弱书生的心气都不如,发配时,林娘子来送行,他给林娘子休书,让她改嫁。而林冲此时并不是死刑犯,充军而已,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大赦的时候,就自由了,杨志第一次失陷花石纲,不就是遇赦了。但林冲却是想着逼林娘子改嫁。他跟岳父说:“……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开口闭口,说的是怕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免得高衙内陷害”,林娘子有了休书,高衙内不是更会“威逼这头亲事”?其实就是为了“免得高衙内陷害”,高衙内陷害谁,还不是林娘子的丈夫——他林冲?从这个角度上看,林冲的“休妻”无异于“让妻”,“让妻”之目的,是为了高衙内没有理由再继续迫害他。这人之常情的夺妻之恨,在林冲这里,就在这种自私的观念下不了了之。所以,林冲后来的恨高俅,也只是恨高俅毁了自己的安逸生活,而并不提起高衙内对自己的侮辱。(从这个角度看,扈三娘不嫁林冲,也未必是坏事)

等到梁山全伙受招安后,林冲面临的是与高俅同殿称臣的尴尬局面,所幸的是,梁山打了几次胜仗,朝廷都没给梁山人进殿面君的机会,甚至连东京城都不让进,林冲也就没机会再见到高俅,不仅免于尴尬,也给了林冲还能报仇的幻想。直到灭了方腊,梁山人所剩无几,林冲的希望才彻底破灭。刺配后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报仇,见到高俅,宋江不让报仇,还当着他的面大夸关胜。冲锋陷阵时候,总是想到他,论功行赏的时候,似乎就把他忘了,这种始终“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地位,任是谁也会郁闷不平。而且,林冲除了打打杀杀,也没有朋友,不跟任何人交流,战场上与敌将的搭话的时候都很少。一个“空怀雪刃未锄奸”的八十万禁军的教头,至此精神崩溃,“染愚风病,瘫了,半年后死去。”这半年里,是独臂的武松在照顾他。而武松,此前跟林冲基本没有交集,照顾林冲,不过是他出家后的一份慈悲吧,基本跟兄弟情分无关。什么是愚风病?大概就是脑血栓之类的。情志不舒,情绪激动,都是脑血栓的精神因素。如此的精神折磨,林冲焉得不风瘫?

纵观林冲的一生,没少出力,没犯过错,但是也没有人之常情,做事拖拖拉拉,死也死得也不痛快,还留下半年的卧床时间思忖自己的一生,这个结局,不可谓不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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