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契缘》四

果不出曹操所料，王芬等人的密谋废灵帝的计划很快以失败告终。王芬等人的废帝计划虽然没有成功，但是由于王芬等人的谋叛，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各地豪强造反作乱者层出不穷。由于局势动荡，闲居乡里的曹操也被朝廷征召，并获任命为典军校尉，成为大将军何进的部属，再次来到了祖辈父辈成就功名的东都洛阳。这一时期对于曹操来说可是双喜临门；娶了卞氏为妾，又被朝廷召回做官。

新婚燕尔的卞槿，随着丈夫，第一次来到了东汉都城洛阳。到洛阳后，卞槿遵循着自己的小妾身份，小心憬慎地过着平静的生活。由于卞槿怀着身孕，即将临产，丁岚思来想去，觉得她还是回到家乡生孩子比较好一点，这种想法的产生原因当然是多因素的。丁岚想好了以后，先是跟曹操说：

“阿瞒，你看卞槿说生产就要生产了，你在朝廷上的事情又多，如果她在洛阳生产没有人照料，有着诸多不便，不如让人送她返回家乡生产，家里的人手多，也好有个照料。”丁岚的这番话不管她自己心里是什么用意，但入情入理。曹操也确实成天忙于朝廷上的事务，无暇照料，再说生孩子古往今来也不是男人所能照料得了的事。

曹操同意丁岚的说法：“你说的也是，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将她送回谯地就是了。”对于这样的事，曹操也不会有太多的想法，因为家乡有众多亲人和家佣可以照料卞槿，曹操也可以放心。

曹操同意后，丁岚又找卞槿说：“妹妹，眼看着你的产期也快到了，我跟阿瞒说过了，你如果在洛阳生了孩子，我一个人要照顾阿瞒，又要照料你们母子，怕是忙不过来，你还是回谯县生孩子吧，那里也有人照料，你看如何？”丁岚的这番话听似商量，不如说是命令。

卞槿听了想也没想就说：“这事听姐姐的安排。”就这样，卞槿在洛阳没住多久，又返回谯县曹府待产。

东汉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冬天卞槿为曹操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取名曹丕。对于曹丕不是出生在洛阳，而是生在曹操的家乡谯地；卞槿怀上了身孕反而独自返乡待产？人们普遍认为与丁岚有些关系。事实的确如此，丁岚一生心高气傲，对于出自卖艺世家的小妾卞槿还是多少有些看不上眼，再加上丁岚又不能生育，看到卞槿怀孕后内心生怀不满，那么丁岚让卞槿避居乡里待产也就顺理成章了。

曹丕出生的时候，正值冬日。北方的冬天，寒凝大地，太阳也似乎被寒冷的空气冻结了，没了往日的炽热。遥远的天边有一朵朵、一堆堆、一团团的彩云。太阳在飘浮的云彩间若隐若现，像个调皮的小男孩，时不时地露出半个小脸，任由异彩多姿的云霞抚弄欢爱着。随着太阳的徐徐升高，逐渐变大，太阳威风八面地放射出炽热夺目的光芒，似要君临一切，而这时的满天云霞好象臣民一样朝着太阳轻歌慢舞，顶礼膜拜。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婴儿啼哭声，卞槿顺利产下一名男婴。

卞槿生产的当天，有人看到曹府上空有一团紫青色的云团笼罩其上整日，形状如同一副车驾的上盖。在古时，乘坐带伞盖的车驾是非同寻常的规格，而这个小婴儿出生的时候，曹府上空覆盖的紫色云团，人们自然就会联想到与婴儿的出生有关。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有此云盖就更不同凡响。家人赶紧将此事告诉曹腾，见多识广的曹腾也没见过此种奇景，更不知是凶是吉。于是，曹腾赶紧的请来“望气”的术士前来观看吉凶。术士一见此云盖，顿时满脸肃然，认为这个刚出生的小婴儿非比寻常。曹家人听了很是欢喜，特别是曹腾赶紧问术士：

“这孩子前途如何？可否赶上他的祖上，也做一个皇帝亲信大臣？”术士听了连连摇头，对曹腾说：

“曹大人，这不是人臣所配有的云气，而是至贵至尊的人主征兆。”曹腾听后，心中大悦。连摆喜宴数日，以示庆贺。

生下如此贵子，想必卞槿的心里也是充满欣慰。 此后几年卞槿相继生下曹植、曹彰、曹熊，四子曹熊幼时因病早亡。

由于卞槿长得美貌，能歌善舞，性情又极温和，做人处事低调，还为曹操接连生得四个儿子，所以，被曹操宠爱得无以复加。但卞槿总是那么温柔平静，从不母以子贵，仗势欺人，恃宠而骄。

一天，卞槿正在家中料理孩子吃饭。家僮惊慌着跑进卞槿的房内告知：“不好了夫人，俞老婆子把曹大人最喜爱的一件古瓶打碎了。”卞槿一听也吃惊不小，那个古瓶曹腾视若宝贝，造型精美，价值连城，据说还是皇上所赐，曹腾一直将那古瓶供奉在自家前堂大厅的供桌上。

卞槿叫人接过她抱在怀里的孩子，连忙来到前堂大厅，只见得那个老家佣俞婆婆正拿着已经破碎的古瓶不知所措地流着眼泪，嘴里不停地说着：“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见卞槿过来，就象遇到救星一样：“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卞槿见俞婆婆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很是心疼。于是，她也不露声色地走到俞婆婆身边，轻轻地从俞婆婆的手中接过她拿在手上的碎瓶，往地上用力一摔，说：“哎呀，你们看我怎么不小心把爷爷的古瓶摔碎了，这如何是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都继续做事吧，我去跟爷爷赔不是去。”说着走到俞婆婆身边，轻声对她说：“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看到了古瓶是我摔的。”

说完后卞槿就到了爷爷曹腾的房间：“孙儿，你怎么来到我的房间，有事吗？”曹腾对卞槿那可是疼爱得不得了，当然曹腾疼爱卞槿除了喜欢她温柔可人之外，更主要的恐怕是她为曹家生了四个儿子。

“爷爷，孙儿今天做错事了，你惩罚孙儿吧。”卞槿娇滴滴地在曹腾面前撒起了娇。

“哎呀，我的孙儿做错了什么呀？还要来自讨惩罚？”曹腾慈爱地看着卞槿问道。

“爷爷，我不小心把您供奉在前厅大堂的那个古瓶给弄摔了。”曹腾一听，大吃一惊，到底是在朝廷当差多年，马上镇定了自己的情绪说：

“摔了就摔了吧，孙儿不必过于自责。”曹腾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心疼不已，更重要的是那个古瓶是皇上恩赐，万一皇上知道了，那可不是小事。曹腾转而一想，又觉得今天摔古瓶的事有些蹊跷？卞槿没事去摆弄古瓶干什么？再说那个古瓶摆在前厅大堂，平日里很少有人动，除了家佣打扫上面的灰尘，若大一个瓶子，也不容易摔了。曹腾心里一边犯嘀咕，一边嘴上安慰卞槿：

“你去照看孩子吧，没事了。”

“好的爷爷。”卞槿说完急忙从曹腾的房子里出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所有的家佣都在前厅等着，不知道曹腾将如何对待这件事。不大一会儿，大家见卞槿从曹腾的房里出来，脸上还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知道曹腾也没把她怎么样，压在大家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来了。俞婆婆更是对卞槿感激涕零，见到卞槿，扑通一下跪在卞槿的面前：“夫人，是您救了我，您的大仁大义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其他家佣也都对卞槿说：“夫人，您真是大人有大量，我们就是一辈子为您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卞槿见大家对她如此感恩戴德，虽然面带微笑但无不伤感地对大家说：“你们也不容易，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以后注意就是了。”同样来自社会底层的卞槿对俞婆婆和所有家佣有着深深的理解与同情。

曹腾觉得今天的事有些蹊跷，他不露声色地来到前厅，见家佣们正在做事，站在供奉古瓶的地方看了看，轻声问旁边一个家佣：“少夫人今天是怎么摔的古瓶？她去动那个古瓶干什么？”众人见曹腾问起此事，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时，正在忐忑不安的俞婆婆以为曹腾是想追究卞槿的责任，心想这事不是夫人的错，是自己做错了事，不能让夫人代我受过。于是，她走到曹腾面前，扑通一下跪在曹腾的面前，见俞婆婆跪到自己的面前，曹腾的心里也就完全明白事情的原委了。

“大人，古瓶是我不小心摔的，当我们告诉少夫人的时候，宽宏大量的少夫人主动承担了责任，这事跟少夫人没关系，要罚大人就罚我吧，千万不能为难少夫人，那样我就于心不忍了。”家佣不小心摔了古瓶，曹腾着实心疼，但事情发生后，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孙媳妇能主动为下人担当责任，当自己想问问事情的究竟时，家佣也能主动承担责任，还央求我不要为难少夫人。曹腾心里很感慨，真是难得啊。想到这里曹腾心里一阵高兴，他为卞槿高兴，我老曹家有这样贤能的孙媳妇，是孙儿曹操的福气，也是曹府的福气。曹府有这样的家佣，说明自己平日里对下人的恩慧和教育起到了他想起到的作用。

“好了，我知道了，你起来吧。”曹腾和颜悦色地对俞婆婆说。说完还伸手去拉俞婆婆起来，谁知俞婆婆不但没有起来，还非常坚决地对曹腾说：

“大人，您如果不答应我，不要为难少夫人，我就不起来。”俞婆婆固执地说，一派大义凛然的样子。曹腾由刚才的和颜悦色转而心花怒放。但他还得不露声色，他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况且家佣做错了事也不能完全就这样不了了之。

“好吧，我答应你，不为难少夫人。”曹腾慢条斯理地说着，又伸出手拉了一把俞婆婆。俞婆婆才从地上站起来，朝曹腾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一件天大的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平息了，曹府上下的主人、家佣都对卞槿刮目相看。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汉灵帝为巩固统治，设置西园八校尉，曹操因其显赫的家世被任命为八校尉中的典军校尉，中平六年，西凉刺史董卓进入洛阳，废少帝，立献帝刘协，后又杀太后及少帝，自称太师，专擅朝政。这一年的夏天，东汉王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剧变，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大将军何进死于非命；董卓弑何太后废少帝立献帝。董卓觉得曹操是个人材，便封他为骁骑校尉，想要重用于他。

曹操富于远见的政治敏感再一次救了他。曹操非但不接受董卓的重用，还想刺杀他。于是，曹操拒绝赴任，带着几个亲信微服逃出了洛阳城。

曹操出逃以后，一度与家中断了联系，音信全无。全家人正翘首期盼他归来的时候，就在这时，袁术惊慌地来到曹府，给曹府捎来了关于曹操死在外面的消息：“曹操刺杀董卓未遂，反被那董贼捉住，当即被杀。董卓心狠手毒，他必定要来找寻你们，如果找到了你们，你们全家恐怕难以幸免，我看你们全家还是快快逃命吧。”这个消息犹如晴空里的一响炸雷，震得整个曹府都颤抖起来，弄得曹府一时间上下人人蒙头转向，一片混乱，尤其是那些早先投靠曹操的部下更是觉得没了奔头，都想离开洛阳回老家去。

　　作为一个从小跑江湖卖艺的女人，卞槿不但见多识广而且极有主见，在曹府全家上下惶恐不安没有主心骨的时候，二十八岁的卞槿在这个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主持料理曹府的内外事务，体现了她极具胆识，临危不惧的品格。

当她听说丈夫的部属因为一个没有得到证实的流言而要离去，卞槿非常着急，于是，她不顾内外之别，内心深深按捺着自己满怀对丈夫吉凶的不安，亲自走出来对将要散去的部丛进行劝说：“曹君现在生死未卜，不能光凭几句传言来确定。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这些流言是别人编造出来的假话，你们今天因此辞归乡里，倘若明天曹君平安返回，诸位还有什么颜面见主人？为避未知之祸便轻率放弃一生名节声誉，值得吗？”

众人见卞槿临危不乱，听了她语重心长的话，个个面面相觑，被这个年轻女人说得哑口无言，惭愧不已。纷纷打消临阵脱逃的念头，决定留下等候曹操的消息。

　　卞氏沉着冷静、远见卓识、处变不惊、临危不惧，一席话，为曹操挽留了一批人马。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部属人数的多少与忠心，代表着一个人的威望，曹操人虽不在洛阳，他的旧部在听说他已死的消息后竟没有人离弃他，这一事实不用说也为远行他乡的曹操在异地招兵买马大壮了声威。此时的曹操正在陈留募集兵勇，并于当年十二月在己吾起兵。

曹操见董卓倒行逆施，不愿与其合作，行刺也未得手，便改名易姓逃出洛阳，辗转到达陈留。曹操到陈留后，“散家财，合义兵”。组织起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准备讨伐董卓。

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 兖州刺史刘岱、 河内太守王匡、 勃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 济北相鲍信等地方大员，同时起兵，各路诸侯讨董卓。结成大军向洛阳进发，共推袁绍为盟主，曹操为副盟主，参加讨董军。

二月，被联军击败的董卓胁迫献帝迁都长安。离开洛阳前董卓下令焚毁宫室，挖开王陵，劫掠财物，致使洛阳方圆二百里荒芜凋敝，无复人烟。而这时的关东联军因惧怕董卓精锐的凉州军的战斗力，无人敢向关西推进，全都屯兵酸枣（今河南延津）一带。而曹操认为董卓“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应趁机与之决战，遂独自引军西进。曹操行至荥阳汴水，与董卓大将徐荣交锋，因为士兵数量相差很大，曹操大败，士卒死伤大半，自己也被流矢所伤，幸得堂弟曹洪所救，幸免于难。

由于卞槿及时阻止住了曹操旧部的离去，在这一片混乱中，有了这些部属的保护，曹家眷属儿女得以保全。

没过多久，曹操回到家中，曹府上下一片欢腾。当曹操在随从的簇拥下，骑马出现在曹府门前时，门僮高声叫喊：

“校尉大将军回来了，校尉大将军回来了。”

曹操还没有下马，听到这句报话声很快从门口一直高声传到曹府的大堂正厅。曹操有些诧异，我回来就回来了，怎么这次回来与往日如此不一样，莫非家中出现什么重大变故。

曹操正在疑惑不解，只见得爷爷曹腾也出现在正厅大门口，从大门口沿至正厅大堂，一路上都有家人像欢迎贵宾一样欢迎着他，大家兴奋异常，有的人还边流眼泪边笑着说：“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在众人各不相同的表情中，曹操来到了曹府正厅门口。曹腾走上前来，一把将身穿战袍的曹操紧紧地抱住，嘴里喃喃地说：

“孙儿回来了就好，孙儿回来了就好。”

曹操更是感到奇怪，自己多年征战在外，每次带着满身征尘回家，家里人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慨过。曹操进门后，见父母亲和丁岚，还有卞槿都抱着孩子也在正厅迎接自己。家里的女人们个个哭天抹泪的，一家人坐定后，曹操才听家人说起卞槿在曹府得知他战死的信息后，沉着冷静地应对危局的事。

曹操听说后感慨万分，拥着卞槿深情地说：“夫人真乃女中豪杰，娶了你是我曹孟德人生之大幸，也是我祖上有灵。”卞槿能得到文韬武略的曹操如此高的评价，可见卞槿的智慧有多高，可见曹操对她有多偏爱。遥想当年，卞槿作为一个艺伎，让一代英雄曹操一见倾心的弹唱女子，随着夫君在乱世中颠沛流离，历经磨难，终于渐渐地褪却罗衣，放射出高贵瑰丽的内在光芒，且能留下一片碧绿的梅林佐证之于史传之中，也属时代风云中难能可贵的一页。

卞槿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在曹府的地位日益提高，曹操对她极尽宠爱的时候，还能一贯低调做人，恪守妇道。她为曹操生了四个儿子（四子曹雄幼时夭折）而从不母以子贵。她在曹府可算是人人尊敬的二夫人，可她从不以此骄横跋扈。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卞槿多年来一直对丁岚异常敬重，如果说她刚嫁入曹府，觉得自己出身卑微，地位低下，而尊敬丁岚，当她成为曹操三个儿子的母亲时，而丁岚一直没有生育，这个时候还能一如既往地低调做人尊重丁岚，那就不是她觉得自己自卑了，而是卞槿品格崇高的体现。

汉灵帝死后，大将军何进与宦官争权，以至酿成东汉倾覆的灾祸。早在袁绍向何进出馊主意，决定调上将军董卓率其手下二十万凉州大军入洛阳“勤王”的时候，曹操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他认为：不过是打击几个宦官，处理首恶也就足够了，何必大开杀戒一个不放，更何必轻易调动多年拥兵自重的大将率大军进驻洛阳都城，一但让他看明白朝廷混乱的真相，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远比几个手无寸铁的宦官可怕得多。

朝中之事，回到家中不免也想跟卞槿说说，当曹操说到何进要尽杀宦官的时候，卞槿说：“如果何大将军果真这样做，势必引起朝廷大乱。与其这样杀来杀去，何大将军必将自身难保。”卞槿的话让曹操吃惊不小，当也刮目相看，一个女人，街头卖艺出身，嫁入曹府后，成天足不出户，居然能无师自通地对朝中之事有此预料，还能如此准确，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