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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除了“小气吝啬的葛朗台”,还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相信许多人跟我一样,对傅雷的认识,多源自《傅雷家书》。傅雷的家书名气之大,可谓妇孺皆知,这大概主要来源于我们中学时候的语文课本里的介绍。


之前,我同样也并不了解,傅雷是翻译界非常卓著的翻译家,虽然他翻译了巴尔扎克的大部头作品,无奈中学时代,我们在语文老师的指点下,对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关注得更多的是葛朗台的小气吝啬,而远胜过译者的文字质量。因此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时候读到的巴尔扎克的文字,是否出于傅雷之笔。当然,这跟傅雷本身离我成长的年代稍显久远,不无关系。直到最近读到了傅雷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才开始有意对他有更多的了解。


但凡文人知识分子,在学问到达一定境界后,看世俗之物必是如有火眼金睛般锐利深刻的。也正因此,遇到自己不屑的见解和文字,能包容多少全凭脾性了。傅雷便是一个直肠子,不懂得给他人留面子,因此在圈内也落得个孤傲的名声。


傅雷的文艺修养,从他的傲骨怒脾中可见一斑。


20岁赴法国巴黎大学学习艺术理论,扎实的理论功底和从中西文学中汲取的艺术气质,把他造就成精于研究,刻苦奋发的知识分子。傅雷的艺术和文学修养,从打开来他的美术二十讲的序中尚未理解参透,可是那文字中透露出来的霸气和浑厚,确是立刻感受到了。


“年来国人治西洋美术者日众,顾了解西洋美术之理论及历史者寥寥。好骛新奇之徒,惑于‘现代’之为美名也,竞竞以‘立体’、‘达达’、‘表现’诸派相标榜,沾沾以肖似某家某师自喜。肤浅庸俗之流,徒知悦目为美,工细为上,则又奉官学派为典型:坐井观天,莫为此甚!”


这样的口气著序,倒是第一次见,傅雷的秉性耿直和刚毅也可见一斑了。原来翻译并不是傅雷原本的专业,傅雷的学问之于翻译,可基本上算是傅雷在艺术跟文学的接缝处寻找到的最舒适地带。翻译,是一个不太需要跟外界交流的职业,从作者的文字中产生思想的火花,灵感的碰撞,这对于傅雷这个不太会与人沟通,动辄会“得罪人”的文艺工作者来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职业。


傅雷的易怒是远近闻名,这也怪不得,他字怒安,号怒庵。做学问,他是锱铢必较,严肃刻板的。对亲戚友人,也从不收敛“尖酸刻薄”之词。比如对于老舍,他就曾毫不吝啬地在给傅聪的信中批评:


“近来又翻出老舍的《四世同堂》看看,发觉文字毛病很多,不但修辞不好,上下文语气不接的地方也很多……前几年我还很佩服他的文章,现在竟发现他毛病百出。可见我不但对自己的译文不满,对别人的创作也不满了。翻老舍的小说出来,原意是想学习,结果找不到什么可学的东西。”


又如在1954年,北京召开的一次翻译问题讨论会上,傅雷提了份书面意见。他信手拈来,举出许多谬误的例句。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例句都是有主人的。因此触怒了许多人,大骂傅雷狂傲。一位老翻译家,被气得当场大哭。


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傅雷都是不为其所累的。在他做研究的世界里,只有好与不好,没有谁是谁非。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过于严苛”,曾经坦言,“提到学术、艺术,我只认识真理,心目中从来没有朋友或家人亲属的地位。”


傅雷在家中


傅雷的严肃,从教子严方中也早是扬名在外。傅雷育有两子,分别取名聪、敏。傅雷对两个儿子的家教之严,邻里亲属间有目共睹。


杨绛与傅雷是同行,与傅雷家常有往来。杨绛在《忆傅雷》中,也曾描述了傅雷这个“不折不扣的严父”,傅雷发现孩子们偷听大人谈话后,


“只听得傅雷厉声呵喝,夹杂着梅馥的调解和责怪;一个孩子想是哭了,另一个还想为自己辩白。我们谁也不敢劝一声,只装作不闻不知,坐着扯谈。傅雷回客厅来,脸都气青了。”


这样的故事被家中的客人感受得如此淋漓尽致,看来傅雷也真是连掩饰都觉得不必要了。


傅雷妻子朱梅馥的侄女朱佛容,是傅雷家的常客,她可算经常见识傅雷的火爆,


“火气一上来就抡起手上的东西朝儿子扔,(大儿子)傅聪小时候被看管得太紧,一有缝隙钻就大闹天宫,像个弹簧,看见傅雷那张扑克脸就立马收官……”


母亲周梅馥与傅聪(五岁)和傅敏(两岁)


在这样的标准严父家教下长成的孩子,究竟是否会被矫枉过正?按照我们现代育儿要跟孩子做朋友的理念,真是有天壤之别了。可是,走出傅雷严厉管教之局囿,便会感知到傅雷那颗深切爱着孩子的心。


傅雷的怒是动于形,爱是发于心。并且,他从不强硬地包办孩子的未来。


傅雷自己擅长文学和美术,本来是想培养傅聪学画画的。可是自从发觉他对古典音乐的浓厚兴趣,又从老友雷垣处得知傅聪确实具备音乐天赋,于是果断地放弃让他学画的打算,变卖家里的值钱东西,为傅聪购入钢琴,将傅聪带入了音乐的大门。


平日间,傅雷总是督促傅聪练习钢琴,可是孩子的顽皮不免偶尔从严厉的夹缝中蹦出来,此时傅雷总是板着脸,要么批评,要么打手心。


可是有一次,他听到傅聪在弹奏练习曲之外,飘出了自己即兴发挥的曲调。当儿子发现父亲在门外驻足时,自由发挥戛然而止,以为自己的开小差又要惹来怒斥,可是没想到,傅雷觉得他的创作非常好,甚至对此发出了少有的赞扬。


可以说,孩子对事物的某种兴趣和天赋,绝不是轻易可以挖掘到的,这需要家长的敏感和细心,一味强求和一厢情愿,很难造就突出的成绩。是傅雷这样严厉又不失敏感的悉心,才给了傅聪成长的土壤,烈日下不忘灌溉,树苗才会成长。


1956年,傅雷与傅聪在琴旁切磋


傅聪20岁,被公派波兰留学,学习钢琴。自此,傅雷与傅聪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书信交流。在这长达三十万字的书信中,傅雷与傅聪展开了长久而持续的讨论和对话。可以说从第一封家书伊始,傅雷耿直、刚烈的背后,那颗心思细腻的心渐渐流露了出来。


信中的傅雷,一改那个板着冷面孔的严父模样,字里行间流露出关切,温存,耐心,细致。


他不再严肃冷漠,而是字字不加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思念心切,像要望穿秋水盼望儿子的每一封来信;他不再训斥呵责,而是用极其自责和自省的态度,重新审视为父之本。


“老想到五三年正月的事(傅雷与傅聪因讨论贝多芬作品产生争执,傅聪离家索居一个月),我良心上的责备简直消释不了。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远对不起你,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人生做错了一件事,良心就永久不得安宁!


昨夜一上床,又把你的童年温了一遍。可怜的孩子,怎么你的童年会跟我的那么相似呢?我也知道你从小受的挫折对于你今日的成就并非没有帮助;但我做爸爸的总是犯了很多很重大的错误……可怜过了四十五岁,父性才真正觉醒!……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起过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


傅雷凭借自身的文艺评论眼光,对儿子的每一场演出,每一次灌片,提出具体而准确的意见和评价,这对傅聪来说,确实是父母之中少有的近水楼台。


1956年,傅雷夫妇与傅聪在书房


而傅雷跟儿子之间来往于书信间,也再不是长幼关系,是可以互相学习的同志,可以互相讨论的朋友:


“孩子,我从你身上得到的教训,恐怕不比你从我得到的少。尤其是近三年来,你不知使我对人生多增了几许深刻的体验,我从与你相处的过程中学到了忍耐,学到了说话的技巧,学到了把感情升华!”


他跟儿子讨论感情问题,不惜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服教育,这在父母之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你年事尚早,出国在即;眼光、嗜好、趣味,都还要经过许多变化;即使一切条件都极美满,也不能担保你最近三四年中,双方的观点不会改变,从而也没法保证双方的感情不变。最好能让时间来考验。我二十岁出国,出国前后和你妈妈已经订婚,但出国四年中间,对她的看法三番四次的改变,动摇得很厉害。这个实在的例子很可以作你的参考,使你做事可以比我谨慎,少些痛苦。


你也该想到,热情是一朵美丽的花,美则美矣,无奈不能长久。希望热情能永久持续,简直是愚妄;不考虑性情、品德、品格、思想等等,而单单执着于当年一段美妙的梦境,希望这梦境将来会成为现实,那么我警告你,你可能遇到悲剧的!世界上很少如火如荼的情人能成为美满的、白头偕老的夫妇的。


对终身伴侣的要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刻。……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他都可以逐渐培养……未经世事的少女往往会存一个荒诞的梦想,以为恋爱时期的感情的高潮也能在婚后维持下去。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妄想……只有平静、含蓄、温和的感情方能持久。夫妇到后来完全是一种知己的朋友关系,也即是我们所谓的终身伴侣。


傅雷所检讨的自己,所感悟的婚姻和爱情,实实在在对他的个人生活产生过很大的影响的。其中所说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实际就是对妻子,傅聪的母亲周梅馥的评价。1939年,居住于上海江苏路安定坊的傅雷,结识了邻居加知己成家榴。傅雷对才貌双全的家榴心生爱慕,期间对她的感情热烈浓厚,不能自拔。据傅雷儿子回忆,那时“只要她(成家榴)不在身边,父亲就几乎没法工作。每到这时,母亲就打电话跟她说,你快来吧,老傅不行了,没有你他没法工作。” 


1940年,傅雷与成氏三姐弟合影,后排:左成家和,中朱梅馥,右成家榴,前排:左成家复,右傅雷。


实际上周梅馥并不是不心痛不难过,只是她太了解傅雷,因而坦言 “我对你爸爸性情脾气的委曲求全、逆来顺受,都是有原则的。因为我太了解他。他一贯的秉性乖戾、嫉恶如仇是有根源的。修道院似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到成年后,孤军奋斗,爱真理,恨一切不合理的旧传统和杀人不见血的旧礼教。为人正直不苟,对事业忠心耿耿。我爱他,我原谅他。”


朱梅馥的贤良大度深深震撼了成家榴,最终成选择理性退出。朱梅馥静水深流般的包容,将丈夫的露水情缘一点一滴化解,散掉。面对这样的深情,傅雷也被感化了。自此,他再没有辜负朱梅馥,开始懂得她的可贵,将两人的合照摆在书斋。


1937年,傅雷与周梅馥庆祝傅敏出生合影


这段往事曾经被炒得沸沸扬扬,原因之一,是张爱玲曾将这段故事写成小说《殷宝滟送花楼会》。而张爱玲为何如此跟傅雷过不去?也是因了傅雷直率的个性而致。


原来在1944年5月,傅雷以迅雨为笔名发表了一片文章《论张爱玲的小说》,文章评价了张爱玲的几部小说,褒扬了其《金锁记》后,对《倾城之恋》和《连环套》进行了批评:


“《倾城之恋》,称其中人物是“过度的注意局部,妨害了全体的完成。只要作者不去生活在人物身上,不跟着人物走,就免不了肤浅之病。


《连环套》的主要弊病是内容的贫乏。已经刊布了四期,还没有中心思想显露……这样的滥调,旧小说的渣滓,连现在的鸳鸯蝴蝶派和黑幕小说家也觉得恶俗而不用了,而居然在这里出现。岂不也太像奇迹了吗?”


跟普通人一样,张爱玲也喜欢听好话,而好话坏话放在一起,坏话更扎耳朵。于是半年后,写实版的傅雷八卦韵事小说《殷宝滟送花楼会》便诞生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傅雷讲的无论好坏坏话,都是忠实于自己的判断和评价的,并无恶意。因为晚年张爱玲重读了《连环套》,对自己小说的意见比傅雷还激烈:“尽管自以为坏,也没想到这样恶劣,通篇胡扯,不禁骇笑。”


傅雷就是这样直言直语,并毫不避讳地以自己为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孩子。


也正因有这样一位如山般厚重,如海般容纳的父亲在背后支持,傅聪留学在外与音乐为伴,用后天极其刻苦的练习,加上先天对音乐的感知理解,获得一个个国际大奖,最终成为世界顶级钢琴家和艺术家。其中的纠结、彷徨、紧张,都是父亲一天天的书信陪伴熬过来的,当然与之相随的,还有进步的喜悦,和成功的兴奋。这样的成功,源于傅聪懂得父亲的教诲,一生遵循着 “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


1954年,傅聪在波兰华沙为比赛做准备


傅雷对儿子的教育细若柔肠,可是面对亲情外的世界,却还是那个铮铮铁骨的傅雷。在1966年,他决定与夫人朱梅馥离开这世界的时候,是那样冷静和理性,甚至不夹杂一丝留恋和不舍,更没有悲壮与感慨。


如果回头看到1957-1958年,傅雷被判为右派后的心境,便也大概理解,生与死,早就是心中笃定的选择。彼时作协批判傅雷的会开了十次,前后做了三次检讨。之后被停发稿酬的傅雷,仍然坚持工作,虽然表面上仍是那个爱种玫瑰,爱喝咖啡,潜心研究,生活细致的傅雷,可内心早已对世俗的疯狂灰心失望,以前每天伏案工作十一二小时的坚强肉身,已经被精神的衰退所拖累,精神压抑,疾病盘身,每天只能趁头痛不严重的时候,带着眼疾勉强进行。


他不再能完全保持精神上的孤傲和独立,这对一个执着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向世界妥协的傅雷来说,与其生,毋宁死。而他也曾对老友周煦良坦言“如果再来一次1957年那样的情况,我是不准备再活的。”


因此,在1966年9月3日的那个黎明前,在被折磨了四天三夜后,傅雷与周梅馥以完全遵循自我的孤傲状态,安静地出离了这个世界,他们那样安静,甚至在脚下垫了一床棉被,以免惊扰别人。他们不屑解释,更不屑委曲求全。


如今的傅雷之墓,其上刻有一句话:“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这句话,既是傅雷的墓志铭,也是他对自己一生的诠释:他是一个赤子,简单得较真,直接得强硬,真诚得热烈;他很孤独,因为他爱真理胜过爱其他世俗的一切;他创造了一个世界,一个精神的世界,一个只有真理存在的世界。这样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苟且二字,生命对于他来说,创造的意义多过存在的长度。


现实中,我们无法择父如傅雷,也更不可能为父如傅雷,因此这样的傅雷,注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谓空前绝后的。他留给后人的,只有满满的力量,鼓励每一个人不断向前的勇气。


照此来看,正如臧克家那句话所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作者:雨潇潇,浙大小硕一枚,喜欢文史哲的理科生。工作时跟人和数字打交道,业余时跟书和文字做朋友。相信心态决定生命状态,所述文字都藏在精致小号里,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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