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良：视觉效果越好的东西，却最易把握

应该说我临《十七帖》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从开始的“依葫芦画瓢”到后来的懵懂学步，尽管锲而不舍，但该帖形如洛神，性如飞天，总难有所获。太难了！难在不懂笔法为何物，难在形势该如何摆布，难在学而难用。有时，我连学习《十七帖》的积极性都丧失了，把它搁置一边。

学《十七帖》是一个追梦的过程。它是小草的典范，凡学草者不可逾越的一道坎。我喜欢草书，我的性格和人生经历与草书有着极为亲和的地方。为此，解读《十七帖》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的“梦想”。对付《十七帖》，我是采用“围点打援”的方式来进行的。因为，从多少次“搁置”的教训中，我明白了“直取”的艰辛，智取才是上策。

考核书法，从技术层面讲主要从笔法、结构、章法三个角度来剖析。《十七帖》的笔法应该分散在二王体系中，由于该帖是刻本，因此，它的笔法应该说是不太清晰的，即便清晰，也是经过刻工“改编”以后的样式。所以，即便是最好的刻本，也不能信以为真，而保存的大量信札是王家笔法的最好体现者。为此，我是从二王信札及魏晋时期的墨迹开始探索笔法要素的。还有，《十七帖》中还有一些字帖保存着摹本的样式，完全可以来比较它们间的异同及刻工给我们带来的误导是多少。为了更进一步了解它的私密性语言，我也常常观察米芾、蔡襄、赵孟頫的墨迹本，依此来类推《十七帖》笔法应用的合理性及真实性。

同样，对临习和把握《十七帖》结构的语言特征也是如此。以二王系统的墨迹为上，摹本次之，依次来揣摩、推断、还原该字帖中结构的可能性、真实性，从而准确地理解《十七帖》，以便临摹时再现她的风采。

最为苦恼的是《十七帖》的章法处理。该帖的章法比较平和、淡然，不像在《阁帖》中见到的其他作品那样跌宕起伏。往往视觉效果越好的东西，却最易于把握，而这种恬淡外表下蕴含丰富的意趣着实很难把控。董其昌讲《兰亭序》的章法为古今之最，我看《十七帖》的章法更为神秘莫测。古人作书以“势”为主，通“势”者，书道尽矣。《十七帖》更是“书势”表现的代表，含而不露，自然生发，风规自远。为此，宋代“米芾”的“书势”有点“明目张胆”，人谓米字“风樯阵马”，这主要说的是“势”。米字虽个性强烈，但窥探“书势”，我是从米芾开始的，始悟：你长我短、你左我右、你大我小、你浓我淡、你宽我窄、你连我断……的二元对立，在这些对立中寻求“势”的对应、“势”的表现、“势”的无处不在。其实人生亦然。

《十七帖》的难点还有势断意连。在读帖时，有时会非常注意势的连贯、引带的穿插，但对笔断意连的“隐性势态”却难以理解和把握。无论连贯的“引带”、还是无形的“对应”，都是一个书法家一生难以修为、捉摸的难题，它是书法修养的体现，水平高下的分水岭。

还有，魏晋时期，尽管王羲之尚“新体”、趋“流便”，但他们去古未远。所以，《十七帖》中藏有“隶意”。呈现“势扁”、隶书的“波磔”等，章法也隐有“横势”，这恐怕是一些书法爱好者难以领会的地方。因为我们学习小草常常以“今体”为主（与隶书、篆书对应），或直接就是“章草”，似乎今草与章草之间很难融合。实际上，它们是可以通会的，通会之处，自然古意盎然。

最后要注意墨迹与摹本、刻本的不同感觉。刻本有契刻之意，斧斫痕明显，故而力度深厚；摹本是勾摹以后填墨，自然墨痕浓重；墨迹往往较为色浅，笔画的起讫游丝毕现，灵动的点画外型天趣自然。不要因为一味地强求笔画的厚实、力度而倾向于“描摹”，致使笔画僵硬，长此以往，我们的才气将在这充满“摆布式”的描绘中丧失殆尽，那将是我们书写中的最大损失，也是今后创作中的重大障碍。应是先求自然，后求逼真，最后“死扣”点画，直至形神兼备，入“无我之境”。

不过，我最想说的是临《十七帖》不能一写就没有信心。点滴的成功是在不断的犯困中得来的，这恐怕也是学书的乐趣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