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在浙江服刑的女囚，突然向媒体求救，要寻找自己的女儿。媒体大力相助，不料，却找出一个为情敌抚养四个私生子的大义母亲。近日，记者在黔东南的大山沟里见到了这位善良仁慈的劳动妇女，还有她抚养的情敌的最后一个小女孩
2004年3月初，浙江女子监狱里一个名叫李桂青（原名林小代）的女囚发出求援，她请求媒体帮助寻找丢在贵州的女儿。《贵州都市报》的记者历尽千辛万苦，在贵州偏远的山区找到了那个12岁的女孩小凤英。监狱和小学校的电话接通了，拿起话筒，孩子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不去你那里，我这里有妈妈。”后来在养母的劝说下，孩子才说:“等我妈有了钱，我放了假，就和她去看你。”
谁听得懂孩子话里面的话呢?然而，更复杂更不可思议的故事还在后面呢。
浪荡丈夫给她丢下三颗“风流果”，扬长而去
在贵州省光照镇杨家沟村，记者见到了车定学老人，她手里正紧紧拉着小凤英，那是丈夫丢给她的最后一个私生女。小姑娘依偎着她，撒娇地叫她“妈妈”。63岁了，身体还很健壮，田里、家里的事一如既往地操持。“年轻时常在夜里偷着哭，现在不了，我认命。”她说。
24年前的一天，车定学的家里乱成了一团糟。那天，她从田里回来。刚走到村口，三两个妇女就急急地向她跑过来。“快回家看看吧，你老头子给你送来三个小娃子，是他和林小代生的。”丈夫和林小代的丑事，她早就认了，可是，现在唱的是哪一出?车定学回家一看，三个陌生的孩子在院里哭，那大一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她的大儿子告诉她，这是爸爸送回来的，老大4岁，是男孩，老二2岁是女孩，老三8个月，是男孩。“你爸爸呢?'车定学问大儿子，“他逃掉了。”车定学听了，气得坐在了地上，她指着丈夫逃走的方向骂道:“你是人吗你?自己生的6个你不管也就罢了，在外面野出来的3个又弄到家里来，你让我咋办?'她这一骂，那三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一个个鼻涕流得老长，邻居们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狗在院子起劲地叫。
车定学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让大儿子倒一盆水来，她--地给孩子们洗脸。一边洗，一边说:“可怜的娃呀，你们怎么托生到那两个混球身上了呢?'这时，有个邻居劝她:“扔到镇上算了，姓林的不管，你凭什么替她养?”车定学说:'那他们不成了野娃了?他们小小的，没有罪过呀。”给孩子们洗完了脸，她把自己的6个孩子叫到身边，对他们说:“这三个娃，是你们的弟弟妹妹，你们不能欺负他们，也不许外人欺负他们。”
宋、车两家给宋文明和车定学做的是娃娃亲。车定学15岁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了大她4岁的宋文明。原以为结婚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可不料一下子掉进了苦海。丈夫宋文明徒有其名，自从结婚以后，并不做一件文明的事。别说是农活，就是一连串生下的6个孩子，他也问都不问，全部推给车定学一人。车定学和他说过日子的事，他听都懒得听。车定学只好随他整日在外浪荡。大约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宋文明的浪荡在相邻的一个名叫娄里的小镇上终止。镇上卫生院一个名叫林小代的女医生吸引了他。两人联手做了一桩非法生意，就是替那些想超生的妇女做摘环手术，具体的办法是，由林小代做业务指导，宋文明做“主刀医生”。做一个手术，收100元。生意红火，两人的感情也红火。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感情好的两人想来想去，三个孩子负担太重，不如丢给车定学，自己继续过轻松快活的日子。
在车定学心里，有家不归的丈夫早已经死了。现在，突然跑回来丢给她三个孩子扬长而去，这算什么呢?她想到离婚，可一打听，办手续要花30元钱，她想，反正也不嫁人，花钱买那张纸干什么?咬咬牙，背负重担接着过日子。
大山里的妇女，既使把大山压在肩上，她们也能硬挺着往前走。从那天开始，车定学的身后又多了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和他的小儿子一边大。全家老少11口人的吃穿都要靠她一人来解决，而她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种地，二是喂猪。黔东南地区有个风俗，就是女人不下田。车定学是那里有史以来第一个下田的女人，种地、耕地、锄地、收割，她样样做得比男人精。一年下来，卖粮卖猪，她能收入几千元钱，全家的吃饭穿衣问题基本可以解决。
从8个月带到8岁，丈夫却偷走卖掉了，她哭了一个月
三个孩子当中，最不好养的就是8个月的小龙金。他还不会吃饭，车定学就用鸡蛋到镇上去换奶粉，回来冲水给孩子吃。可吃了奶粉，他还是哭。车定学想了想，笑了，她解开怀，把干瘪的乳房塞进孩子的嘴，这回孩子真的不哭了。那一刻，车定学身上暖极了，她把对仇恨忘得一干二净。
老公公走过来看看，拄着的棍子指向了天，骂道“文明，狗屎不如的东西，造孽呀。”车定学说:“爸，别骂了，看你的孙子多俊呀。”公公说:“媳妇呀，这回更苦了你。”说罢，老人家把4个大孩子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快快长吧，帮帮你们的妈。下学回来多做事。”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了。没有几天，老人气病了，又过了一些日子，老人去世了。
白天，车定学把小龙金放在背上，然后下田做农活。放了学，她那4个大孩子就按照爷爷的遗嘱，丢下书包，一齐奔向田里。只有这时，她才能上来喘口气。晚上，她搂着孩子睡。小龙金会说话了，开口叫一声“妈”，叫得车定学发愣，半晌，才艰难地答应了一声。因为她想起了孩子的亲妈林小代，她的心里划过一丝恨。迟疑了一下，她把孩子搂得更紧了。
小龙金8岁了，车定学特地到镇上卖了一篓鸡蛋，换来几尺布，给孩子做了一身新衣服，还买了书包和玩具。上学的第一天，他就被人欺负了。高年级的一个学生下课闲着没事，说他不是这个妈生的。小龙金生气了，就和人家打了起来。由于身小力弱，他被人打哭了。哭声传到车定学的耳朵里，她发疯一样地冲进学校，找到那个学生问:“凭什么打俺娃?”那个学生说:“他是你生的吗?”车定学愣了，说:“他-……他是我抚养的。”那个学生又说:“当了王八，还替人家养娃，真是憨包。”车定学气哭了。这时，她的几个大儿子过来，把那个学生撵跑了。小儿子宋金银见妈妈哭了，就骂小龙金:“你真不争气，第一天就和人家打架。车定学听了，说:“你还是当哥哥的呀?他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还要挨你骂?”金银不说话了。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小龙金不见了。邻居说是宋文明回来领走的。车定学到光照镇找了儿天，没有找到，又到娄里镇去找，也没有找到。突然，她看到了宋文明的影子，她追上前去问:“你把龙金弄到哪里去了?”宋文明说，我没有看见。说罢，飞快地跑没了影。这时，有人走过来悄悄告诉她，宋文明把龙金给卖掉了，他的小老婆林小代又怀孕了。她听了前半句，就昏了过去。
孩子们把她抬回家，半夜她才醒过来。夜里，她跑到公公的坟上，放声大哭----.“爸，你看你看，那么好的一个娃子就让他给卖了。你老人家保佑那苦命的娃吧，保佑他去个好人家，保佑再不会有人欺负他。'在小龙金丢失的一个月之内，车定学水米不进，天天躺在床
上掉眼泪。
丈夫偷老二不成，又给她送来了老四
在小龙金被卖掉后的第4个年头，正是车定学亲生的大儿子要结婚的时候。正在这时，丈夫宋文明回来了。他背着车定学，把他和林小代生的二姑娘龙凤带走了。车定学听说了，拚命地在山路上追。树丛中，她看见了父女俩晃动的背影，大声喊:“龙凤，别跟她走哇。”宋文明站住了，说:“我给她找个好人家。”车定学说:“你能找什么好人家?让我跟去看看。小龙金呢?你说呀，你不放她，我就到镇上报案。”丈夫听了这话，撒腿就跑。车定学领着龙凤往家走，在路上，她对孩子说:“以后他再来找你，你去喊妈妈，妈不在，你就喊哥哥们。他是个坏家伙，小龙金就是他给弄没有的。”龙凤点点头说:“妈，我记住了。'
1998年复天，车定学一边筹备给大儿子办喜事，一边死死盯着那三个小孩子，生怕他们被宋文明那条狼给叼走。还好，三个孩子听了她的嘱咐，与她寸步不离。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车定学收养这三个孩子后，威信陡然升高许多。那天，山里山外的亲戚朋友，能来的都来了。车定学忙着招呼客人，她告诉亲生的那些大孩子看好三个弟弟妹妹。
晚上的时候，客人们都散尽了，她急急地跑回院子里，原有的孩子倒是一个不少，可是墙角那里多出了一个6岁的小姑娘。她走过去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不回家?”小姑娘说:“爸送我回家来了，说这就是家。”这时，大儿子过来说:“我爸中午来的，扔下她就跑了，这孩子叫小凤英。”车定学又坐在了地上，平静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挨千刀的----..”这回，说什么也不养了，她实在是养不起了。
第二天，她和大儿子抱着小凤英到娄里镇去找宋文明和林小代。可是，没有人能说出他们在哪里。没有办法，他们母子俩去了镇上的派出所。警察告诉他们，林小代早就和宋文明分了手，带着小凤英去了杭州，在那里她化名李桂青嫁给了一个叫卢有用的人，两人因为贩卖人口入狱，丈夫被判10年徒刑，她被判无期徒刑。入狱前，林小代把孩子托付给堂弟林绍华。后来，林绍华养不起了，就把小凤英丢给了宋文明，而宋文明也不爱管这等“闲事”，他动了一下脑筋，就又想出了老办法----送给结发妻子车定学。现在宋文明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车定学听到这里，牙齿咬得直响。这时小凤英在她怀里轻轻抽泣起来，她低头一看那张粉团团的小脸，心又软了。她给孩子擦去泪花，说:“那----咱回家吧。”
卖掉一口肥猪，借儿子的心血钱，亲赴广州送养女出嫁
车定学认为，只有把孩子的婚事办完才算尽到责任。现在还剩小儿子小女儿没有成家，一个养子和两个养女也没有成家。最让她牵挂的，就是养子和养女的婚事。她对邻居说:“我心里急呀，生怕哪一天我老掉了，这三个后来的娃的婚事没人管。那我算什么?'人们发现，她在田里的时间更久了，背那么低地弯下去，每天每天天没亮就下田，天黑了许久才回家，有月亮的夜里，她还要在水里多做一些时辰，一条水牛自始至终地陪着她。杨家沟，从来都是她家的收成最好。她默默地积攒着用粮食换来的钱，心里想着不久将来要出现的养子、养女结婚喜庆的场面。
大一点的孩子都出去打工了，他们从广东挣了钱寄给她。养女小龙凤见了，也要去广州帮妈妈挣钱。临行时，车定学千叮咛万嘱咐，说广州那地方不比山里，野得很，遇事一定要找哥哥、姐姐。龙凤答应了。过了几天，广州那边来信了，她以为是龙凤呢，结果是小儿子金银，儿子说，他的腿摔伤了，意思想让妈妈去看看。车定学让人回信说，男孩子别娇气，散点药就好了。又过了儿天，小龙凤来信了，说病了，想妈。车定学二话没说，用一车玉米换了钱，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来到了广州，衣不解带地侍候了半个月。金银不解地问:“妈，我腿断了你不来，妹妹的病没有什么事，你就来了?'车定学说:“你这叫大男人说的话呀?'金银臊得一溜烟没了影。
2003年元旦，小龙凤向她报喜了，信中说:“妈，我要结婚了。”车定学听了，心里高兴啊，等于说又向目标迈了一大步。刚刚为大儿子办完婚事，她手里没有钱了。想了想， 她卖掉了一口肥猪凑足了路费，然后，来到广州。她先找到小儿子金银，问:“去年打工挣多少钱?”金银说:“2000元。”她又说:“借妈妈用一下，你妹妹要结婚，咱不能让人家婆家笑话，太寒酸了，小凤将来要受气的。”金银说:“听妈的。”车定学带着小龙凤满街办嫁妆。小龙凤不同意这样花钱，她说:“妈，我哥好不容易挣的钱，留给他成亲用吧。'她听了，说:“他一个大男人，挣钱容易。再说，我这是和他借的。”小龙凤是流着眼泪看着养母为自己办嫁妆的。
在广州她住了十天，和养女说了十天的知心话，教她怎样做妻子，怎样做母亲，女儿结婚的前夜，她又叮嘱道:“孩子，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了，将来你也要做妈妈。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就是你要答应我，不许恨你的亲生妈妈。如果有一天政府允许了。你要和你哥你小妹去牢里看看她。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龙凤听了这话，哭成了泪人，她抱住年迈的养母痛哭失声，她说:“妈，你才是我的亲妈，别人我不认识。”车定学摇摇头，拍着龙凤的后背说:“妈的好女儿，你要听话，有妈恨的，没有你恨的，那是人伦。你妈要是知道你结婚了，她不定有多高兴呢，你是她身上的肉呀。”“妈.-……”小龙凤说不下去了。
小凤英，养母最后的心肝
像对前三个孩子一样，车定学把小凤英也当成了心肝。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都是给小凤英吃。杀鸡的时候，她把鸡腿给小凤英，理由是“她小，正在长身体。”现在有了孙子，也还是这样。小凤英懂事，总是把鸡腿偷偷地埋在两个小侄子的饭碗底下。侄子们发现了，又把鸡腿送了回她的碗里，“奶奶说给小姑姑吃。”车定学看见了，就表扬两个孙子懂事。孙子们巴嗒巴嗒嘴，冲奶奶苦笑。小凤英流着眼泪说:“妈，别这样，他们那么小，又是我的侄子。”车定学说:“你别管，妈有道理。”小凤英每次听到这里，就说:“妈你不讲理。”车定学并不理她，下次还是照老规矩办。
小凤英在学校，像她的哥哥小龙金一样，被同学骂出了身世。回到家里，她问妈妈:“他们说我不是你亲生的，是吗?”车定学说:“是的，我不是你亲妈，你亲妈在杭州。”小凤英不相信，说“是亲的嘛，是亲的嘛，我说是就是。”车定学觉得她还小，也就不说。《贵州都市报》的记者到杨家沟，把林小代的实情告诉了小凤英，孩子哭了。她说什么也不接亲生妈妈从监狱里打来的电话。车定学就说:“老女儿呀，妈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你的亲妈在杭州，你要好好学习，长大做工挣钱要养她。等过些日子放了假，我手头宽余了，我给你拿钱。你先去看她。”小凤英这才拿起了电话。53 岁的林小代在那边听到了女儿的声音，狼一样嚎了起来。小凤英听了，生气地说:“你别哭了，你知道是谁把我带大吗?就是被你害得最苦的人，我的车妈妈。”林小代的哭顿时止住了。
车定学连忙拉过了小凤英，说“不能这样和妈说话。你妈想你呀。”在她再三劝说下。小风英这才重新拿起电话，说:“你要好好改造。我妈说等她过些日子有了钱，让我去看你”车定学听了这话，把小风英搂了过来。
记者间:“你不恨林小代吗?”“恨死了。可我在孩子面前不能说，我更不能教孩子恨他们的母亲。说到底，都是我那死老头子造的孽，不怨人家。其实，我也不亏，是他们把宝贝给我了，我恨，我累，可我得了宝哇。”山风吹着她凌乱的白发，也把她的话传出了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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