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方绿标可收听全文音频版 语音 | 张祖盛
上一期节目我们讲的是《茶花女》，主人公玛格丽特是一个交际花，也可以说是妓女。相比于其他职业，妓女这种工作往往更有故事性和冲突性，所以很受作家的青睐。今天，我们就要再讲一个妓女的故事，《羊脂球》。《羊脂球》是法国作家莫泊桑在1880年发表的中篇小说，这也是他的成名作。
《羊脂球》有强烈的时代背景，它描述的是1870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战败后的社会生态，具有很强的批判意图。下面，我们就先来了解下作品内容。
“羊脂球”是法国鲁昂市的一位妓女的外号，因为她长得白白胖胖，非常丰满。1870年冬天，普法战争进入下半场，法军节节败退，普鲁士军队进占法国本土，要逼迫法国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并同意自己统一德国，鲁昂市也在其占领区域内。
普鲁士军队占领鲁昂市后，一些市民就开始想办法离开这里，其中10个人不约而同地搭乘同一辆大马车，前往法国北部城市迪耶普。这辆大马车就是那个时候的公共汽车，只要花钱，谁都可以乘坐。
那么，这里面都有谁呢？包括三对夫妇，两个修女，一个民主共和分子，以及我们故事的主人公羊脂球。
前面三对夫妇里，一对是做葡萄酒批发生意的鸟先生和他太太，一对是纺织企业家卡雷-拉马东夫妇，拉马东先生还是省议员，一对是贵族贝尔伯爵夫妇，贝尔先生也是省议员，他们代表法国的上层阶级。两个修女代表天主教势力，因为法国受宗教影响特别大，大部分法国人都是天主教徒。那个民主共和分子名叫科尔尼代，是主流人群眼中的危险分子。羊脂球则是代表法国底层人民，做着大家眼中的下贱工作。
大家登上马车后，其他九个人立刻就认出了羊脂球，因为人家是鲁昂城的名妓嘛。于是大家尤其是那三位太太对她指指点点，各种鄙视。羊脂球听到后，眼睛扫视全场，结果没人敢跟她硬怼，于是她也就作罢。
由于是冬天，外面冰天雪地，马车走得很慢，从凌晨出发连续走了十几个小时都没到达可以休息的客栈。由于出发太仓促忘了准备食物，车里的人又累又饿。
这时，羊脂球从自己座椅下拖出来一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非常美味可口的食物以及葡萄酒。胖子都是吃货，羊脂球也不例外，她出门的时候给自己准备足足可以吃上三天的食物。她看到其他人都没有带，就慷慨地邀请大家和她一起分享。
饿得不行嘛，那九个人都顾不得身份和地位，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由于杯子不够，大家就用同一个杯子喝葡萄酒，当然包括羊脂球在内。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些人纷纷恭维羊脂球，还称她为“夫人”，羊脂球非常高兴。
天黑后，马车终于抵达一个客栈，这也是普鲁士军队设置关卡的地方。大家把身份证件交给普鲁士人审查通过，然后就在这里住下，准备第二天继续赶路。不料到了第二天，乘客们发现马车被普鲁士军队扣住不让走了。
这下乘客们都懵逼了，贝尔伯爵、拉马东先生和鸟先生三人集体求见负责这个关卡的普鲁士军官，恳请他把大家都放了。他们还特意把自己所有头衔都亮出来，以显示自己的分量。但是，那个军官根本不理，直接把他们轰出了自己房间。
大家既害怕又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普鲁士军官想干嘛，有钱的那几位担心被勒索，开始挖空心思隐瞒自己的财产，直到客栈老板来问羊脂球时，他们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普鲁士军官看上了羊脂球，想让她陪自己一个晚上，但遭到拒绝，于是他就把全部的人都扣住。面对客栈老板的询问，羊小姐义愤填膺地说：“去跟那个臭流氓、那个普鲁士死鬼说，老娘绝不同意！”
羊脂球拒绝的原因是她爱国。在鲁昂的时候，有几个普鲁士大兵想借住在羊脂球家，羊脂球非常气愤，差点把其中一个人掐死，她是为了躲避惩处才逃离鲁昂的。所以，她更不会接受跟普鲁士军官上床。
爱国情怀当然是高尚的，其他九个人一开始也非常支持羊脂球的态度，大家都痛骂那个军官是个混蛋、狗贼，夸羊脂球有气节。
但是，熬了两天后，普鲁士军官还是不肯放他们走，他非要跟羊脂球上床不可。于是，其他九个人的心态就慢慢转变了，逃生的欲望压倒了节操，他们合力劝羊脂球妥协，具体有以下几点理由：
第一、你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在鲁昂的时候连什么马夫、厨子之类都接待，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女？第二、那个军官不赖，长相气质都很好，他要是个法国军官，我们这几个贵妇人都要勾搭他了，跟他上床，包你稳赚不赔；第三、自古以来，有很多女中豪杰甘愿奉献自己的肉体和侵略者周旋，来保护国家和人民，这是非常光荣伟大的行为啊！
羊脂球听完，还是坚决地摇摇头，不同意。
这时，那两个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修女出马了。她们说自己是要赶到某个战地医院护理几百个染上天花的士兵，她们每耽搁一阵子，就会有一些无辜的士兵死去。
接着，贝尔伯爵一副长辈的样子，对羊脂球说：看来，您是宁愿让我们滞留此地。如果普鲁士军队在战场上失利，我们就会像您一样遭受他们的种种暴行，您为什么不肯随和一点，做一次您过去经常做的事情？
修女和伯爵话充满了强盗逻辑，羊脂球拒绝普鲁士军官的求欢，这本来是她个人的权利，与他人无干，但修女和伯爵却硬说成如果她不去跟军官上床，就等同于谋害自己的同胞。
人是一种群体性的动物，孤立的个人很难对抗整个群体给她施加的压力，羊脂球也一样，尤其她还是一个很虔诚的天主教徒，修女的话对她有很大的作用。最终，羊脂球屈服了，和普鲁士军官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马车重新上路了。获救的这九个人非但没有感谢羊脂球的意思，反而像躲避一个传染病人一样离她远远的，用很鄙视的眼神看她。到了午饭时间，大家纷纷拿出准备好的食物吃了起来，而羊脂球因为起床晚没来得及带，可是，没有人跟她分享食物，谁都不搭理她。于是，羊脂球哭了起来。
从结局来看，羊脂球当然是个悲剧，她救了大家却遭到大家的鄙视，没有比这个更冤的了。但是，造成她悲剧的原因仅仅是其他人混蛋吗？恐怕没那么简单。
故事里的10个人，羊脂球是最特殊的一个，她天然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对立面，因为她是妓女。虽然很多古典自由主义者说，妓女出卖的是自己的肉体，与他人何干，但几乎所有国家和民族都不会赞美妓女，因为社会的基础结构是家庭，是稳定的夫妻关系。
所以，羊脂球必须从一开始就明白，她不可能被其他九个人所接纳，和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这跟她个人品德高不高尚没有关系，只要她干上妓女这一行，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那九个乘客在马车上、客栈里对她客客气气，是因为吃了她的东西，对她有所求，都只是暂时的，她不该对此当真。
在这样的前提下，羊脂球就应该从自身利益出发，做出理性决策。普鲁士军官对羊脂球有兴趣，但不像抗日神剧里的日本鬼子，见着花姑娘就直接霸王硬上弓，而是反复征求羊脂球意见，自始至终没有使用暴力。军官为了加大对羊脂球的压力，把其他九个人一起扣住，其实正好给了羊脂球有力的筹码。
羊脂球完全可以对那九个人说：哎，先生们太太们，我去陪普鲁士军官老爷这没问题，咱就是干这个的，但我总得收个过夜费不是？可是我又不好意思找他要，只能冲你们伸手了，这样吧，每人给我1万法郎（两位修女就免了），我就答应。否则，我就陪着大家在这里一起耗下去，反正我的命不如你们的值钱。要不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就看你们的了，别把锅甩到我头上。
那些商人贵族们急着逃出生天，自然愿意交出赎身钱来，这样，羊脂球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从此她可以借助这笔钱摆脱妓女生涯，从事正经营生，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或许，未来某一天，她真的能跟这些太太们平起平坐，但此时作为妓女的她是不可能的。
羊脂球以为自己委曲求全和军官上床，就会被大家感恩戴德，实在是太天真了。因为，这9个人一旦感激羊脂球，就无形中承认了自己的猥琐懦弱，逼迫一个妓女拯救自己。实际上在那一刻，他们是普鲁士人的帮凶，帮助对方迫害自己的同胞。承认这些会严重伤害他们的内心自洽，让他们深感不安。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他们宁可歪曲事实，污蔑羊脂球自己淫荡无耻，自愿和敌人上床。
美国导演斯皮尔伯格拍的二战题材剧《兄弟连》里，美军解放巴黎后，发现法国人在迫害一群女人，把她们的头发剃光，拖到街上示众，原因是“她们和德国人睡觉”，但没有人在乎她们为什么和德国人睡觉。那些迫害者只是在用这种行为表达：看哪！我可是爱国者哦！
2011年，张艺谋拍了电影《金陵十三钗》，讲述的是在抗日战争中，12个妓女为了拯救13名女初中生毅然牺牲自己的故事。但是，请你想一想，如果这12个妓女在抗日战争结束后还活着，会怎样？那时的人们会把她们视为一群英雄吗？她们和日本人上床，而且平安无恙地活了下来，她们该怎么和“汉奸”区分开呢？当然，幸好张艺谋没有那么腹黑，他果断地安排她们去死，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争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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