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海峰将军
飞兵直插敌项背——孟良崮战役的一着妙棋
万海峰
一九四七年五月中旬，在沂蒙山区进行的孟良崮战役，是华东战场国共两军主力的一次大会战。它以全歼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七十四师、挫败国民党对山东解放区的全面进攻而告终。孟良崮战役的胜利，使华东我军从此摆脱了被动局面，从根本上扭转了华东战局。
在这次意义重大的战役中，我所在的华东野战军第六纵队，担负了奔袭敌侧后、切断敌退路的重任。全纵以两昼夜的急行军，自鲁南北上鲁中，攻占孟良崮西南、沂蒙公路上之战略要点垛庄，像一把钢刀，插入敌人的后背，堵塞了整编第七十四师的撤退道路，并隔绝了整编第七十四师与其友邻整编第二十五师及整编第八十三师的联系，从而完成了华野主力对整编七十四师的战役包围，保证了主力的顺利歼敌。陈毅司令员评价六纵队的这一动作是全役“关键的一步棋”。战后，陈、粟首长赞誉：第六纵队在孟良崮战役中“立了大功”。
伏兵鲁南
一九四七年四月间，华东野战军各纵队在陈、粟指挥下，与“进剿”的国民党军周旋于鲁中地区，寻机歼灭分散孤立之敌。五月三日，国民党军整编第十一师占领新泰，陈、粟决心趁其立足未稳，集中第一、三、四、六纵队围歼该师。我们第六纵队奉命由西、西南向新泰进攻。第二天，我们刚与整十一师的前沿部队接触，敌人察觉我之企图，全师收缩。敌整编第二十五、第八十三师等部也分头来援，迅速向整十一师靠拢。华野首长鉴于敌情变化已不利于我割歼整十一师，遂命令各纵队主动撤出战斗；令六纵队向东北方向转移。但是，此时我纵正位于新泰、蒙阴间的羊流店以南地区，三面临敌，既不能向东北靠拢主力，又不利于在敌军密集的地区就地独立作战，情况十分紧急。王必成司令员审时度势，决定根据华野的总意图机动行事——将部队插向鲁南敌后地区。那里的敌军兵力空虚，又是老根据地，便于我隐蔽潜伏；一旦鲁中战场出现新的战机，也利于出敌不意地从侧后突袭敌军。当时，时机紧迫，来不及事先请示。王司令员决定边报告，边行动，立即率全纵转兵南下。华野前指于次日就复电，完全同意我纵的机动。但是，正在磨拳擦掌、准备痛歼敌“王牌”整十一师的全纵指战员，对这一转折开始是想不通的，只好在转移中加强说服教育我们主动撤出战斗，进军敌后，正是为了避敌之长，击敌之短；等待时机，更加沉重地打击敌人。战局发展的实际证明了纵队首长这一机断举措的正确——为保障孟良崮战役的全胜埋伏了一支奇兵。
奔袭垛庄
纵队开抵平邑以南地区后，以飘忽不定的行动迷惑敌人，忽东忽西，时聚时散，不举行大的作战。当时，鲁南地区的人民群众深受国民党盘踞的地方武装的残害，纷纷要求拔除敌人的几个据点，惩治土顽，为民除害。华野也曾指示我纵进入鲁南后，要配合军区武装“打击、牵制敌人”。于是，纵队首长决定于五月八日，配合鲁南军区部队攻击白彦、城前敌军据点。但战斗刚打响，纵队就接到华野发来的敌情通报：国民党军第一兵团之整编第七十四师等部正向坦埠以南地区进犯，已与我四纵、九纵接战。纵队首长根据这一迹象判断：敌军已被我所调动，进入鲁中山区，极有可能出现被我分隔、利于举行大规模歼灭战的战机。在这种情况下，我纵若按照原定计划攻击白彦、城前，战而不克，形成僵持，则难以脱身北上；战而即克，声威大振，又会暴露我纵实力和位置，引起北进敌军的疑虑。决不能贪小胜而误大局。于是，决定立即停止攻击，继续隐蔽待命。
果然不出所料，五月十二日，我纵接到华野首长的急电令六纵昼夜兼程，十四日前赶到垛庄，断敌退路，配合主力歼灭整编第七十四师。
驻区距垛庄约一百二十公里，全纵必须在两昼夜内赶到，而且是在敌占区内开进。这对六纵来说，确实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关键在于争取时间。纵队首长在召集各师师长、政委部署任务的同时，直接派人分头骑马到驻区较远的部队传达命令。团以下各级一概采取边开进，边传达动员，节省了层层布置的时间。
大部队不分昼夜地举行急行军，在敌占区是无法保密的。自城前至垛庄这一带虽无国民党的正规部队，但沿途不时受到小股地方土杂部队的袭扰，白天也经常受到敌机的威胁。各级都严格遵循纵队确定的一条原则：不受任何临时情况的干扰，争分夺秒，直插垛庄。对于小股敌军的袭击，打散、赶跑就算完事，既不恋战，也不贪图缴获。
为了节省时间，部队在出发前就赶做了一些干粮。从各级指挥员到每个战士，都是边赶路，边啃干粮。干粮吃完了，就地筹粮也是十分困难的。这一带本来土地贫瘠，加上连年战乱，饱受国民党的搜刮，更加民不聊生。好不容易征到一些地瓜干，在阴雨季节也多发了霉。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此时，这种发了霉的地瓜干也成了我们眼里的宝贝。
“打下孟良崮，活捉张灵甫！”这句鼓舞人心的口号激起了全纵队广大指战员极大的战斗热情。这是有历史根源的：自从全面内战爆发后，部队从苏中、苏北打到鲁南、鲁中，整编第七十四师作为国民党军在华东战场的精锐主力，一直是我们六纵的死对头。在苏北，两次涟水战役，我们虽给予这个师以重创，但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为涟水战役中牺牲的战友报仇!”成为全纵队上下长期以来的迫切心愿。现在，这个冤家对头送上门来了，岂能让他逃脱。“不怕一生九死，务必歼灭七十四师”，“吃尽千辛万苦，定要活捉张灵甫”，在这种同仇敌忾的高昂斗志支撑下，广大干部翻越连绵不绝的丘陵山岗，跋涉崎岖不平的道路。鞋子破了，就用烂草破布裹脚；脚崴了，就折根树枝当拐杖。连、排、班长主动帮助体弱的同志扛枪背背包。全纵队硬足以日行百余里的强行军，于十四日下午按时开抵指定地域。我们十八师穿过整编第二十五师与整编第八十三师两敌的接合部，从东西长命地区进逼垛庄。
垛庄是整编第七十四师的一个后方剖、给基地。由于处于国民党攻击兵团的腹心地区，左右侧又邻近整二十五师、整八十三师等主力部队，因而七十四师只派了一个加强辎重连驻守。
六纵十八师受命攻占垛庄。为了尽快占领这一要点，师首长决定，杀鸡也用牛刀，集中三个营的绝对优势兵力攻击垛庄。命先头到达的五十三团两个营自垛庄西南寺后向东进攻我带五十四团二营由沙屋迂回到垛庄北侧，向南进攻。十五日晨三时拂晓，两支部队发起钳形突击。敌军根本也想不到背后杀来一支奇兵，加以兵力、火力悬殊，无力进行顽抗，战斗发起仅半小时，我们就全歼守敌，夺占垛庄。
就在我们攻占垛庄的同时，纵队以十六师一部先敌抢占孟良崮西南的黄崖山，打退敌军的连续反扑，切断了整编第七十四师与整编第二十五师的联系；以十七师占领孟良崮以南之东西果庄，控制大朝山、大瑶山等高地，切断了整编第七十四师与整编第八十三师的联系。这样，就与正面进攻之第一、四、九、八纵队一起，构成了对整编第七十四师严密的战役合围圈。七十四师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了。
聚歼顽敌
孟良崮战役，华野集中了五个纵队，以五倍于敌的绝对优势兵力，聚歼整编第七十四师。
孟良崮是由众多石质坚固的大小山头组成的。这种地形对攻守双方都造成很多困难。整编第七十四师由进攻仓促转入防御，在岩石地区无法构筑起像样的防御阵地。而我各个攻击部队在毫无掩蔽的山地进行仰攻，接敌运动困难，重炮又运不上去，也增加了伤亡。整编第七十四师毕竟是国民党军的“王牌”，困兽犹斗，步步顽抗，每个山头都要进行反复争夺，战斗进行得十分艰苦。
按照华野前指的部署，六纵的主要任务是断敌退路，并在七十四师的侧后构筑起阻遏整二十五师、整八十三师等部的打援阵地。攻歼七十四师的任务是由正面的四个纵队承担。
但是，王必成司令员考虑到纵队在完成第一阶段作战任务中伤亡甚微，保持了完整的建制；且阻击南线敌军的任务也并不艰巨，于是主动向陈、粟首长请战：六纵除以小部兵力监视南线敌军，纵队主力参与对孟良崮主阵地的进攻，由西、西南向整编第七十四师突击。这一建议立即被陈、粟批准。
十五日凌晨，我们五十四团配合五十三团刚刚攻占垛庄，还来不及睡个囫囵觉，就接到赶赴主战场的命令。大家一听到要参加夺取孟良崮的决战，精神大振，瞌睡虫也跑了。上午八时，全团向大山场、杨家庄、业家沟一线攻击前进。当我们团向北攻击时，受到驻守业家沟两营敌军的顽强阻击。敌人以猛烈火力封锁山口及我前进道路，双方形成僵持。此时，师调五十三团两个营由宫山向西，配合我团的进攻。为了尽快打破僵持的局面，我将全团的便携火炮六O炮集中起来，组成临时炮群，对业家沟守敌的主要支撑点实施十分钟炮火突袭，打得敌人阵脚大乱。团突击队在炮火掩护下乘势猛扑敌阵。业家沟守敌大部被歼，残部退据五四O高地。
十六日晨，据守五四O高地及芦山一线的敌军开始东移，似有突围的企图。在纵队的统一号令下，我们师全线出击：五十二团由马庄向第一个五四O高地攻击；五十三团由横山、宫山向芦山攻击；我们五十四团直取第二个五四O高地。上午，各团均达成任务，继续向六OO高地、孟良崮攻击前进。
据国民党“国防部”编写的《陆军整编第七十四师忠勇战斗纪实》一书记载：当张灵甫发现本师处于被围歼的险境时，曾企图南撤，经垛庄向友军靠拢。但当抵达梨沟附近，发现大山场、二八五高地均已被共军占领，去垛庄的道路已被切断，而垛庄要点亦已失守，遂放弃南撤企图，决心固守孟良崮待援。证明六纵夺取垛庄并攻占孟良崮西南各要点，具有重大的意义。华东野战军对整编第七十四师的总攻，是从十六日凌晨开始的。随着包围圈的步步紧缩，七十四师也曾企图拼死突围。当向南突围的企图被我纵粉碎后，又企图向西突围，被一纵打回；转而向东突围，被九纵打回。走投无路，只得凭借孟良崮、六OO高地等几个山头据险顽抗。
下午二时，华野前指命令各纵队向孟良崮发起最后冲击，令各参战部队集中所有山炮、迫击炮，不计弹药消耗，向孟良崮、六OO高地实施火力急袭。炮火密集地向敌人据守的仅存据点倾泻，轰得坚硬的岩石崩成碎片漫山飞溅，更增强了杀伤力，到处逃窜的敌人成批成堆地倒在阵前。张灵甫虽然也组织了几次反扑，但在我军势如潮涌的连续攻击下，已显得软弱无力。
十六日下午五时，孟良崮战役以全歼国民党军整编第七十四师胜利结束。气焰嚣张的七十四师中将师长张灵甫被我纵特务团击毙在作为他的指挥所的一个山洞里。蒋介石称这一重大损失是他“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
历史的启迪
孟良崮战役作为永载中国人民解放军光辉史册的一个典型的歼灭战，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但是，这个战役所提供的一些根本性的经验，不仅对人民军队的作战、训练具有长远的指导意义，而且，对今天的国防建设和经济建设，也有一定的启迪和借鉴作用。作为这次战役的一个亲历者，略谈几点个人的感受：
一、正确处理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高级指挥员审时度势，必须有战略眼光，一切举措都应考虑到长远利益。盂良崮战役发起前，华东野战军从上而下一度存在着急于捕歼敌军主力的急躁情绪。四月间，在新泰、蒙阴一线连续向敌发起攻击，终因敌军采取密集平推、稳扎稳打的战法，多数战役未能得手，尔后，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和当面敌情，华野酋长果断地改变战术，主力主动后撤，集结于机动位置，诱敌深入，以极大耐心等待有利战机的小现，终于抓住了突出冒进之整编第七十四师。我们六纵伏兵鲁南，以及放弃好打之敌白彦、城前的土顽不打，以利迅速转兵北上，围歼七十四师，都是注重长远利益而不求急功近利的成功之举。
二、正确处理全局利益与局部利益的关系。战役全过程，华东野战军各级指挥员、各个部队都表现了坚强的全局观念，时时处处以全局利益为重，这是保证孟良崮战役速决、全胜的一个重要因素。可以设想，这一战役，如果六纵不能及时抢占垛庄，就给七十四师南逃留下了一个大缺口，难以保证全歼。反之，如果不是正面几个纵队并力猛攻，吸引了七十四师的大部兵力，六纵在抢占垛庄之后，也难以抵挡敌人的腹背夹攻。六纵在夺占垛庄后，主动请求参与对孟良崮的总攻，也充分体现厂纵队首长的全局观念。由于六纵的参战，使七十四师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对加速战役进程起了重要的作用。
孟良崮战役中的一件小事，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当时，我的爱人赵政同志担任纵队手术队队长。她虽已怀孕八个月，考虑到战场需要熟练的外科手术医生，毅然谢绝了组织上的照顾，坚持参与这一重大战役。正当我带领全团官兵参与主攻孟良崮争峰的关键时刻，赵政率领的手术队也行进到这一战区。一天，她带着全队在完成一个阵地的伤员手术任务后，正向另一个阵地转移，迎面碰到了我团司令部的王参谋，就关切地问起我的情况。王参谋告诉她，我正带着指挥所在庄里休息，并热情地邀她进去探视，却被赵政婉言谢绝了，只说声：“大家平安就好，我还要赶到前面去抢救伤员哩!”就急匆匆地走了。当时，“一切为了战役的全胜”，成了自上而下全体指战员的自觉行动。正是在这种坚强的全局观念指导下，才有完全、彻底歼灭国民党“王牌军”的伟大胜利。
三、正确处理目的与手段的关系。一个具有战略眼光的指挥员，任何时候都不忘记所要达成的战略日的；而为达成这个日的，必须根据不同的客观条件，采取灵活多样的手段。善于把目的与手段结合起来，采取不同的手段达到预期的日的，是每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必须具备的指挥艺术。孟良崮战役中，华东野战军和纵队首长都出色地发挥了这种指挥艺术。必须在鲁中战场歼灭国民党军的主力一部以粉碎其重点进攻，这是华野既定的战略目的。但是，在何时、何地、采取何种手段、歼灭何部敌军为宜，则需根据战区敌我双方的具体条件来确定。战役发起前，华野正准备集中兵力歼击国民党进攻部队右翼的第七军。但部队在东开途中，获悉整编第七十四师在进攻敌军中已呈冒进突出之势，华野首长就立即改变部署，转兵聚歼该敌。
四、正确处理军队和人民的关系。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坚定不移地依靠人民群众，是我们这支军队得以战胜一切强敌的力量源泉。在孟良崮战役中，这一点反映得非常突出。华东野战军几十万大军，在漫长战线和广阔战区上行军、作战，粮弹给养、伤员转运，全靠沂蒙山区广大群众的全力保障。这里地瘠民贫，群众的生活非常艰苦，但对支前毫不含糊。出人、出车、出牲畜、出粮食，都是全力以赴。战区的山路崎岖狭窄，加以阴雨连绵，交通极其不便。许多地方小车推不过，牲口爬不上，民工们就六人一组，把小车一辆辆抬过坎坷山坡；或者干脆靠肩挑、背扛，硬是把一批批粮弹给养，及时送达前线。有的地方通往战区的木桥被国民党的飞机炸毁，支前民工就纷纷跳进河里，扛着木板，架起“人桥”，保证军用物资的前运和伤员的后送。如果没有战区近百万民工的辛勤支援，孟良崮战役也不可能取得如此伟大的胜利。（选自《沂蒙将军颂·解放战争卷·4》)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