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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瞿秋白被俘就义内情

瞿秋白

国民党第36师中将师长宋希濂

瞿秋白换上了新洗净的黑褂白裤,他背手挺胸,两腿分叉,面带笑容,为世人留下了一位革命者最后的丰采。

瞿秋白卧室

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在福建长汀罗汉岭下英勇就义。当时,宋希濂是国民党第36师中将师长驻扎长汀,瞿秋白烈士就是由宋希濂部直接审讯并奉蒋介石“就地处决,照相呈验”的命令执行枪决的。我到政协工作不久初识宋希濂先生时他儒者般的外表和风度使我难以想象,他就是执行蒋介石手令下达命令枪杀瞿秋白的主犯。

在“文革”前夕有关瞿秋白“变节”之事先由上边传出,政协直属组的召集人之一王芸生建议我作为工作人员从了解史料出发得便个别与宋希濂接触一下探个究竟。王芸生的话对我是个鼓励更激起了我的兴趣,使我不几天后就约宋希濂先生长谈。

头一次谈话的地点在政协机关。准确的时间应是1966年的7月。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我向宋希濂提出要求时他还表示犹豫,说机关运动已经开始现在谈这些往事不大方便。但经我执意要求,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您能先谈谈瞿秋白一开始被捕的情况吗?”我首先发问。

“蒋介石对江西苏区红军的第五次围剿得逞,红军主力于1934年10月撤离苏区北上,仅留下六七千人在闽赣边境地带开展游击活动。蒋介石一方面调兵遣将组织主要兵力堵截围追西去的红军主力,同时命令汤恩伯留下负责全歼赣闽残留的红军。1935年2-3月间汤恩伯指挥数万兵力从西南往东北方向不留空隙地截追红军。因兵力众寡悬殊,红军决定化整为零,其中有力量较弱的千余人往东撤离,被我指挥的36师在水口附近的部队堵截击溃俘虏较多;余下三四百人改走上杭方向也被36师指挥的福建保安第14团截获。我因在战事中负伤住院治疗,暂离36师师部(师部设在福建长汀县城内)。

“4月下旬我在医院接蒋介石南京密电,称'据可靠情报共匪头目瞿秋白在你部的俘虏群中务必严密清查’。我立即命令师参谋长向贤矩执行先在108旅方面清查,一个个俘虏均加以细细辨认和盘问都没有发现线索;又电告保安第14团。几天后得复电说俘虏中有个可疑的人,自称林琪祥上海人但操苏南口音面容消瘦职业医生。我即命令师参谋长亲自前往速将此人解往长汀师部审问。师参谋长去保安第14团的次日即电复经人指认林琪祥就是瞿秋白,但并未提审确认,他将押瞿秋白回师部审定。我接此电后深感事关重大,离开医院赶返36师师部。”

“你们当时是怎样认定林琪祥就是瞿秋白的呢?”

“我回师部的当天,军法处处长吴淞涛就向我作了汇报。吴淞涛说他耐着性子反复审问瞿秋白的姓名、年龄、籍贯、职业,瞿秋白都不紧不慢地答复叫林琪祥36岁上海人职业医生。吴淞涛不时观察瞿秋白的神色只见他半合半闭的眼睛,脸孔苍白消瘦,端坐的样子像一个打坐的和尚。吴淞涛说在一段时间的寂静后,他突然使劲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大声说'你是瞿秋白,不是林琪祥!民国16年(1927)我在武汉听过你讲演,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不要冒混了吧!’这突然的逼问,瞿秋白神色有所动但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搞错了,我不是瞿秋白!’

“吴淞涛才使出最后一招大声一吼:'来人啦!’进来的是事先在外等候传话的被俘投敌的共军的叛徒,他指着瞿秋白向吴淞涛献媚地说:'我用脑壳担保,他就是瞿秋白。我说了不算,还有他本人照片可核对。’吴淞涛洋洋自得地向我汇报说,至此这表面像一座佛,内心比狐狸还狡猾的瞿秋白才被迫低下头。但吴淞涛删略了瞿秋白最后说的几句话,这是另一位在场的部下后来同我讲的。在叛徒当场指认下瞿秋白竟坦然一笑说:既然这样,也用不着这位好汉拿脑壳作保,我也就不用'冒混’了。瞿秋白就是我,10多天来我的什么'林琪祥’,'上海人’之类的笔供和口供就算作一篇小说。瞿秋白当时的心境和精神状态,由这几句话即可见一斑。”

“那么,后来瞿秋白的态度又怎样呢?您本人是怎样同他接触,又是怎样审问他的呢?”我紧追不舍地提问。

宋希濂掏出香烟未等一支烟抽完,即对我说:“当时我听完军法处长吴淞涛的汇报后,便命令下属先不要再提审瞿秋白,并批了'优裕待遇,另辟间室’八个字,首先给瞿秋白改善生活环境和条件。原担心他不会接受他却欣然处之;在作了充分准备后,以为我直接出马同他交锋会有所获。不料他外表体弱神伤心中却有一把利剑迫使我步步退守。在我谋事不成、功夫白费的这段时间,他竟埋头写出长篇文章《多余的话》。我估计他会被押往南京审判,由蒋介石直接处置,却不料蒋介石竟直接下令由我将他就地处决。而瞿秋白对自己生命的结束竟那样泰然处之,大义凛然……

“你可能不知道,大革命时期我在黄埔军校集体加入国民党又由陈赓介绍秘密加入了共产党这件事。陈赓是我的湖南湘乡小同乡,他1922年在湖南就加入共产党;1924年他同我一道领着20来人从长沙绕道上海到广州投奔国民革命考入黄埔军校一同成为黄埔一期的学生。瞿秋白成为阶下囚后,一方面我当时的职位和立场必须把瞿秋白降服,让他投靠到国民党方面,同时也是我对蒋介石的一大功劳;另一方面瞿秋白的突然出现也自然唤起我对往事的记忆,先前既是国民党党员又是共产党党员的我对瞿秋白这样的领袖人物曾崇敬过、仰慕过。我对这些往事的涌现和情感的藕丝,当时是不会向任何人吐露的。

“我首先去瞿秋白的囚室看了他,我提出好好给他治病,他答复用点药减轻病痛尚可认真的治疗则完全没有必要。我说两国开战尚且对战俘伤病员实行人道主义,何况你我都是一国同胞。他却厉声说蒋介石1927年靠血腥镇压革命起家不顾国难当头而发动五次反革命围剿,请问这人道主义又扔到哪里去了?我避开同他争辩国共两党的是非递烟给他抽,重申来看他是询问他生活和健康上有什么要求。他倒直爽地说作为病人不反对看病吃药;作为半拉子文人要写东西需要笔墨纸张书桌;又说他写东西习惯上需要烟酒,但他身无分文仅有的财物全被保安团的兵搜走了。

“我当即答复这些要求均可满足。我退出囚室后即采取生活优待具体措施,随即把参谋长和几位处长叫到跟前宣布6条措施:1,另辟一较大的房间供给纸张笔墨和现有的古书诗词文集备书桌一张;2,新购白裤褂两身布鞋一双;3,按36师'官长饭菜’标准供膳,需烟酒时另备;4,每天允许在房间门口院内散步两次,指定一名副官和军医负责照料,门口白天可不设武装看守;5,自师长(指我)以下一律对瞿秋白称'先生’;6,禁止使用镣铐和刑罚。我宣布了这6条下属都表示不解。我于是解释:以柔克刚是一条古训。对瞿秋白这样声望大、位置高的人不能像对待平常人那样要以情感人亲近他软化他才能谈及其他。你们都要理解我作出这个决定的本意,你们认真去执行吧。”

“那么后果如何呢?”我问。

“一开始我的感觉不错。”宋希濂接着说:“生活环境一改变,瞿秋白每天作息有规律,写诗词、刻图章、舞文弄墨颇有点悠然自得。以至于不久我的部属凡是能接近他的,包括哨兵都向他讨字要印章,他都有求必应。我下令其他人一律先不谈政治,头一个同他正面交锋的必须是我。因为在改变生活条件前已对他作过多次审讯。在保安团时不但带镣铐还受过刑罚都没有效果。我自信这一手定会有所进展。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下属天天向我报告瞿秋白的情况,把他写的诗词、书法、印章送给我看。

“一天我的目光正停留在瞿秋白书写的咏梅词《卜算子》最后一段: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我边看边思考着瞿秋白的心态,盘算着如何同他交锋,译电员送来南京和东路总指挥部催问瞿秋白情况的电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决定次日单独提审他。怎么也没料到,第二天上午3个小时的舌战,宣告我的苦心策划完全无效。”

经过10年“文革”几起几落后,笔者才有可能再度登门拜访宋希濂。尽管其时中央还没有正式为瞿秋白烈士平反,宋希濂就欣慰地对我说:“就在几天前,中央专案审查小组派人找我调查,要我撰写明确的证明材料,一是瞿秋白在被捕至被处决期间,究竟有没有叛变或变节的言行?二是瞿秋白在狱中是不是撰写了《多余的话》那篇长文?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们,并当场写了证明材料:第一,瞿秋白没有叛变或变节的言行,有的是充满革命气节的言行;第二,瞿秋白的确写了《多余的话》长文,我当时就看过印象极深,这篇长文写的是瞿秋白对往事的回顾和剖析而不是对从事革命事业的忏悔,不是国民党方面事后捏造的那样。两位调查人员极为认真不追不逼避免种种提醒的语气,听我讲、由我写然后逐字逐句看,整整一个下午是一次严肃而亲切的交谈。他们的礼貌他们的神色使我预感到瞿秋白烈士蒙受不白之冤的日子要结束了,平反昭雪的时刻就快来临。”

宋希濂关于调查人员提出上述两个问题的长谈全部写出则篇幅太长,这里只择取其重要的两大段,一是当时宋希濂与瞿秋白之间的唯一的一次直接交锋,二是瞿秋白得知要被就地处决的消息直至牺牲前两天的情况。我想把这两大段文字写得细一些,以便读者由此一斑而窥见全豹。

宋希濂与瞿秋白直接交锋

瞿秋白被卫兵带进设在长汀中学的16师师长办公室,勤务兵送上茶水退出,屋里只剩下宋希濂与瞿秋白。

“请用茶。”宋希濂笑脸相迎说:“瞿先生,这些天我们的陈军医都用了些什么药?你的病情有好转了吧?”

“谢谢。”瞿秋白呷了一口茶水回答说:“我早已讲过,目前的处境,作为囚犯我服药只是为了解除点病痛,已用不着作认真的治疗。”

“瞿先生,你太悲观了。坦率地说我是敬重你的。我在湖南上中学时就拜读过你的文章,慕名而不得见。今天在这种场合相见在我也是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我今日虽有军务职责在身,仍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感慨……”

“宋先生,你不必往下说了。”瞿秋白打断了宋希濂的话:“我不想判断你讲这些话的用意但我也坦率地说,第一任何语言改变不了我们对立的位置;第二我的命运最终并非由你宋先生主宰,你讲这些怕也是多余的吧。”

“瞿先生,我赞赏你快人快语。主宰你命运的是最高当局委员长。但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直接对委员长负责,向最高当局反映情况是我的职责。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地谈谈。”

“谈什么?你发问吧。重复的话我不想说。我正在写东西我的时间不多了。”瞿秋白不耐烦地说。

“你正在写什么,可以谈谈吧。”宋希濂顺水推舟。

“写完后可以公之于众,也会送给你看的。我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回顾往事剖析自己,让后人全面地了解我公正地对待历史。但这里边没有共产党的组织名单,没有红军的军事情报。如果你今天要问的是这些,那是会白费时间的。”

“我看先不要封口为好,随便谈,说到哪儿算哪儿,好吗?”宋布濂口气缓和下来。

“那么,宋先生,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瞿秋白忽然以攻为守。

“听便。”宋希濂满不在乎地点头。

“你说上中学时就读过我的文章,请问你当时对我在文章中所宣传的主张,是赞成还是反对?”瞿秋白抬起他浮肿而苍白的脸,那双充满倦意的目光忽然发亮。

“我曾经相信过你的主张,走了一段弯路。”宋希濂直爽地回答,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门:“但是眼前的事实证明你的那套主张在中国行不通。不仅7年前我本人抛弃从前的信仰做得对,就是在今天我还想奉劝你也做一名三民主义信徒以发挥你的才华。因为只有孙总理的三民主义才是适合中国国情的救国救民的真理!”

“哈哈!”瞿秋白抑制不住笑出声来:“宋先生讲这些大道理,究竟是要同我辩论什么主义是真理,还是要规劝我随你走同一条路,归顺蒋介石?”

“打开天窗说亮话,两者兼有,出发点是为先生的前途着想。”宋希濂也答复干脆,并为审问顺利进入正题而有点自鸣得意。

“我原本认为,此时此地争论这些问题未免不合时宜。既然你有雅量让我争辩,我只好奉陪一下。宋先生,恕我再问你1924年1月召开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重新解释三民主义,实行国共合作,那时你在什么地方?”

宋希濂一时搞不清瞿秋白问话的用意没马上答复。但他想到目前自己的身份就若无其事地回答:“那时我刚从长沙奔赴广州投考黄埔军校。”

“那好。”瞿秋白喝了口茶,接着说:“因为你提出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问题,使我想起自己曾是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言的起草人之一,在那时我便粗略地研究过三民主义。中山先生是中国革命的先驱者,是毫无疑义的,但通观世界政治潮流,对比各种主义、学说,当时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倒像是一盘大杂烩,无所不包而又缺乏真谛,并不能最终解决中国的出路问题。可称道的是孙先生顺乎潮流合乎民意果断地确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实现国共两党合作重新解释了三民主义学说即新三民主义,在当时的确起着推动中国历史前进的作用。

“但时至今日,蒋介石背叛革命屠杀人民,是名副其实的法西斯蒂,还有什么资格谈论三民主义呢?至于共产主义学说,在苏联正在变成现实,在中国也为觉悟了的农工民众所接受,而为蒋介石所深恶痛绝,也可以说是心惊胆颤!要不然,蒋介石何以要运用百万兵力一次又一次地'围剿’苏区呢?所谓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国情,更是历来各种反共分子都在弹的陈词滥调。好了,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争辩这些不合时宜,你我都不必浪费时间了吧!”

瞿秋白滔滔不绝脸色绯红起身要走。宋希濂心中恼火,装出若无其事的神色,手指头习惯地弹着桌面,缓慢而冷冷地说:“请坐下,不必激动!瞿先生,你说完了,我还没讲呢!”

“好吧,我洗耳恭听!”

“瞿先生,共产主义在中国能不能行得通,不是高谈理论而是要看事实!”

宋希濂特别加重了“事实”这个词的语音,接着又说:“请看当今党国政令一统天下,委员长秉承先总理的宗旨实行三民主义,全国民心归顺乃大势所趋。共产党自民国16年后苦心经营了若干山头如今已荡然无存。以至于像瞿先生这样的头面人物也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共产主义如能救中国何以这样奄奄一息濒于绝境?你既不愿争论这些,我也就说到此为止。但我想郑重地提醒你的是别忘了眼下你自己的处境。时至今日,你还没有对我们讲一点有关共党和匪区的有价值的情况,这对你是很不利的!”

“说得好!这最后几句话,才是你今天绕着大弯子找我谈话的本意,也是为多日来想完成蒋介石给你任务而使的小手段!”

瞿秋白笑着对宋希濂投以冷嘲的目光:“但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诉宋先生,几年来我身患重病,在苏区所做工作甚少,管过一些扫盲识字办学校的事,你不愿听这些吧?至于其他情况我早就说过无可奉告。我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清楚,蒋介石决不会放过我的,我从被认定身份后就没打算活下去。我唯一的希望是让我把要写的东西写完,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应该感谢宋先生的是,你在生活、医疗上优待我,使我有条件完成我要做的最后几件事。但是宋先生我郑重告诉你,如果你想借此完成蒋介石交给你的任务,那将一定是徒劳的。好了纸已戳穿,我们的谈话也该结束了。”

宋希濂无言以对。从此宋希濂再也没有直接出面找瞿秋白进行这种审问谈话。

瞿秋白牺牲前两天内发生的一幕

自宋希濂直接审问后,对瞿秋白狱中生活优待如常。宋希濂以下36师司令部凡能与瞿秋白接触的官兵都私下向瞿索要题字和印章,瞿秋白一律求者不拒予以满足;唯独各种形式的审问谈话毫无进展。宋希濂向南京方面汇报:审讯没有突破。

紧接着南京派人到长汀提审瞿秋白,几个回合依旧毫无所获。宋希濂这时倒放宽了心:不是我无能南京派来专人审讯不是也毫无结果吗?事情至此,宋希濂估计瞿秋白有可能押送南京处置。出乎他意料的是,6月16日突然接到由顶头上司蒋鼎文转发来的蒋介石密电,命令宋希濂对瞿秋白“就地枪决,照相呈验”,中央社和各大报发消息。

宋希濂拿着电文,端坐在办公室考虑了半天。然后把参谋长、军法处长、政训处长和陈军医召来先让他们传阅电报,随后严肃地下达命令:“委员长作出这个决定,有着重要的考虑。消灭共党到了关键时刻,没有严厉的措施是不行的,无条件地执行命令是军人的神圣职责。根据委员长的命令我作如下安排:第一,明天(17日)中午,参谋长去瞿秋白房间下达最高当局的命令,宣布后天(18日)上午执行,听取犯人有什么遗言遗物。同时房门和师部大院内外要加岗严密警戒,三天内全体人员一律禁止在师部大院会客,陈军医可在房中陪同犯人密切注意动向有情况及时报告。第二,18日中午军法处长和政训处长到场监督执行,刑前在中山公园备酒菜,执行地点在罗汉岭下,拍照后备棺木埋葬。你们有什么意见补充?”

“执行命令!”参谋长、军法处长、政训处长异口同声,只陈军医没有作出反应。

次日中午,参谋长随陈军医走进瞿秋白的房间,瞿秋白正聚精会神地给师部一名卫兵刻图章。瞿秋白头也没有抬,顺口对来人说:“请坐,稍等片刻。”参谋长的勤务兵端来一大盘酒菜,瞿秋白这才站起来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参谋长还亲自来作陪。”

“不要客气,瞿先生,随便喝点,请坐,坐。”参谋长边说边招呼瞿秋白对坐。瞿秋白一坐下,发觉陈军医脸色不好一言不发。立即联想起他一上午未曾露面,预感到有什么重要事情将要发生。参谋长提起酒壶同瞿秋白一杯又一杯地对喝起来。

待双方都有几分酒意,参谋长才说:“瞿先生,你住在这儿有一个多月了吧?”

“我不记日子。怎么,要送我上路?”瞿秋白放下筷子。

“是的。”参谋长严肃地说:“好在你多次讲过,从被俘后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现在南京最高当局来电命令就地枪决,可以成全你了。师座遵照委员长的电令决定明天上午执行,让我提前转达给你。你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后事要办可以直说,我们将视情况而尽力为之。”

瞿秋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饮了一口酒,铿锵有力地回答:“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这样做才符合蒋介石其人的作为!我提议,为你们提前给我送行,干杯!”

参谋长和陈军医都没有举杯。参谋长沉着气,面无表情。

惶惶然失神的陈军医(陈是瞿秋白在狱中关系最密切的一位军官)结结巴巴地说:“瞿……瞿先生,你还……还有么事要办的,尽管说。”

“我一切准备就绪。”瞿秋白响亮地回答:“我唯一的要求是委托陈军医将我一些遗墨(包括长文《多余的话》),在我死后寄给一位武汉的朋友,请参谋长报请宋师长照准。”

参谋长当场答复:“好说,你写的那些东西对我们没有用,我想宋师长会照准的,请瞿先生放心。”

当晚,瞿秋白服安眠药后睡得很沉,陪宿的陈军医却彻夜未眠。

6月18日是个大晴天。清早进餐后瞿秋白换上新洗净的黑褂白裤,黑袜黑鞋,泡上一杯浓茶点支烟坐在窗前翻阅着《全唐诗》。

金灿灿的霞光投进门窗,他翻阅、吟读、思索,然后提笔书写起来——1935年6月17日晚,梦行小径中,夕阳明灭,寒流幽咽,如置仙境。翌日读唐人诗,忽见“夕阳明灭乱山中”句,因集句偶成一首:夕阳明灭乱山中(韦应物),落叶寒泉听不穷(郎士元);已忍伶俜十年事(杜心甫),心持半偈万缘空(郎士元)。

书写至此军法处长传令催促起程,瞿秋白于是疾笔草书——方提笔录出,而毕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半有句:“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谶,乃狱中言志耳。 秋白绝笔。

瞿秋白掷笔整衣昂首走出房门,见阳光洒满院落,两排上了刺刀的士兵站在院中。瞿秋白在房门口驻足抬头扫了一眼山坡不远处,二楼窗户上低垂的帷幕,那里是宋希濂的办公室,一个月前他曾去过。

瞿秋白不可能想到,这时的宋希濂正在办公室里悄悄挑起窗帘的一小角,望着独立院中的瞿秋白和押送他赴刑场的官兵们。

昨天下午,参谋长向宋希濂面报时提到午间酒后瞿秋白曾说,你们的宋长官在生活上优待我,秋白想诀别时能同他对酒致谢。不知他敢大驾光临否?

宋希濂当即打断参谋长的话,冷冰冰地说:“优待他是为了软化他,化敌为友。委员长决定处置他,我再出面同他喝酒成什么体统?”

但今日上午,宋希濂在办公室听到下边院中的传令声,却情不自禁地挑起窗帘望上一眼。

10时正,军法处长传令出发。瞿秋白昂首走出36师大门,脚踩着行进的节拍,轮流高歌俄语、华语“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这时候,沿途的老百姓驻足聆听注目送行;这时候,阳光铺路风停树静,只有悲壮的歌声在长汀上空回荡……进了戒备森严、无一游客的中山公园,一桌酒肴已摆在八角亭里。

瞿秋白请两位处长对饮被拒绝,又找陈军医说没有来。瞿秋白一摆手,迈步走向八角亭。遵照特务连长的安排,瞿秋白先在亭前拍照。他背手挺胸,两腿分叉面带笑容,为世人留下了一位革命者最后的丰采。照相后,他背北面南坐定自斟自饮旁若无人。

酒兴中,他又高唱《国际歌》《红军歌》数遍。默默无语的兵士,他视同送殡的人群;闪闪发亮的刺刀,他看作送葬打幡的竹杆。痛饮多杯后他又放声歌曰:“人之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也!”

歌毕,瞿秋白在呆若木鸡的士兵刀枪环护下走出中山公园,走向刑场。他手夹香烟,顾盼自如,高歌吟唱并不时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革命胜利万岁!”“共产主义万岁!”走到罗汉岭下蛇王宫侧的一块草坪上,他盘膝而坐对刽子手微笑点头说:“此地正好,开枪吧!”

哨声落,枪声起。时年36岁的瞿秋白饮弹洒血,壮烈牺牲。长空倾诉,山川哭泣,中华大地将永远铭记这可歌可泣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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