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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靖南:一个中统特务的改造经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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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9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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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抚顺管理所,年老体弱的战犯较多,劳动时,总是根据各人年龄及健康状况,令其参加力所能及的有益于健康的劳动,以免吃饱了不动,不易消化而生疾病。

为此,设立各种劳动小组:

灭蝇小组:(无蝇季节改为清洁小组)。

我还记得这个小组的几名固定组员,如曾任夏斗寅部旅长的余跃龙,曾任鄂东挺进军纵队司令的刘达九,粤军老人、曾任广州警备部深圳稽查组长的李元,曾继叶帅接任黄埔军校教导团长、抗战期间任张发奎战区司令长官部中将参谋长的谢膺白,立法委员杨不平,国大代表范克洪等。他们都是老病号,所以以活动代替劳动。

学艺小组:参加这个小组的,是每人都学得一些技术,以便各有专长。

例如,管理所办的新生电机厂钳工白玉昆,曾任阎锡山部副师长,他制作的冲模,师傅鉴定达到四级工水平。

下线组长许权(湖北黄陂人,曾任国民党军运输学校校长及军调处少将总翻译官),每次评比都获一等奖。

冲压组长赵凌霄(曾任九战区后方医院少将院长),由于改进操作技术,提高了工效,保证矽钢片的供应而获一等奖。

木工组长邓军林(曾任邱清泉兵团70军军长),祖传木匠,可算重操旧业;

组员阳丽天、潘澄清,除制作和修理门窗家具外,都能按照图纸做木模。他们三人还在一无图纸,二无实物的情况下,制造了一部龙骨水车;

当我们用它车水时,引得附近许多老农前来参观,都说“这玩意儿管使”,似乎在抚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提水工具。

理发小组:组长万厉,东北人,曾是东北大帅张作霖的专任理发师,以后转入军界,受张提拔,升到少将,他理发也算重操旧业。

万为人和蔼诙谐,技术亦佳,颇受同学们欢迎。记得我第一次去理发,见他身着白工作服,误认是外面请来的,所以称他一声老师傅,他笑着说:

“我是你的老同学,名叫万厉,你只要记着一本万利,准能记住我。”

他将我端详了一下,很快就理好了,原来,他善因头形而定发型,所以人人满意。在管理所剃光头是极个别的,例如徐从武,曾任孙殿英部骆驼大队长,因为他秃顶,不得不剃光头。

炊事小组:由伪满战犯担任,他们不仅菜饭做得可口,而且每天晚餐吃的面食,如烤面包、馒头、花卷、面条、豆沙包子、肉心包子、菜心包子、油煎饼、糖心饼等,一个星期没有一餐重复。

元旦、春节我们还大包饺子,凡是会包的都参加,包好了放在露天冻,然后装袋储存,约够吃八顿,从除夕吃到初七。

养鸡小组:由日本战犯担任,抚顺市食品公司,定期派车前来收购鸡蛋。

此外,还有农场,附属养猪、养羊、养兔、电磨等副业组;还有一个农业队,三十余人,由姚轻耘任队长。

姚是山东黄县人,曾任山东某区保安副司令。农忙时,全所各工种一起支援突击,真是各干一行,各得其所,有条不紊。

我年龄较轻,是管理所新生电机厂车工,教我的李师傅,是从瓦房店机械厂请来的第一流的技工,沈阳人,身材高大,言语诙谐,爱讲故事,伪满时期是沈阳某工厂的学徒工。

他在传授技术时常说:“日本人保密,两三年都不让中国徒工摸机器,你们有文化,学得快,三天就上机床、独立操作,我的红旗插完了。”

原来,李师傅来所前,在本厂立下“军令状”,保证一定要把我们这些老徒工教会,再凯旋回厂。他见我们学艺认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师傅对我们挺关心,记得我独立操作不久,有天加夜班切轴,我不会磨刀,他便给我一次磨好十把切刀。

半夜2时许,他来到车床边,看已打断八把,便笑着说:“我会磨,你也会打!”我向他报告“夹盘跳动”,他一检查,果然如此,便说:“这不怪你了!”

此后,每逢我们加夜班,他都于深夜来到车间,询问操作情况,直到放心了,才去睡觉。

我特赦后,李师傅还亲临招待所与我话别,他鉴定我这个五年工龄的车工,说已达三级工的水平。分别时,见李师傅那年近六十、须发花白的慈祥形象,那殷切嘱咐的爱徒深情,真有依依不舍之感!

我们的第一任所长是孙上校(名字忘记),年逾五旬,态度和蔼,平易近人,我们背后都称呼他“老所长”。

我们室外活动时,他也经常在散步,由于我们已改造多年,知道共产党人不兴点头哈腰那一套,因此当他走近我们时,我们自动肃敬起来,表示尊敬;但他却微笑摆手,叫我们照常活动,他任职时间很短,但给我的印象很深。

第二任所长是金源少校,由副所长升任,年有四十上下,身材不高,体格健壮。有次晚间和我们到火车站运煤,他也参加,一直干到天亮。

在装车的间隙,所长和崔科员聊天,谈到他在北京见到刘少奇主席时的情景,口口声声“少奇同志”如何如何。我听到后,深深感到共产党人领袖和下级之间的同志之情无比深厚。

在抚顺管理所,一切劳动完全由各人根据各人的体力,选择参加。记得我刚到所不久,正值春季送肥。

我仔细观察了管理所的厕所,那是一座长约十五米、宽约四米的长方形房舍,每边有十五个座位,座位之间有二尺高的隔板,这是特为老年人设计的厕所,很讲究,光滑的东北松制作的坐板,坐在上面很舒适。

厕所下层像地下室一样,所有的粪尿均流入该室,此时已结成冰块,厚达数尺,必须用十字镐像刨地似的,才能掘动。

我走近粪窖一看,刨冰块的竟有管理所的两位班长在内。正看时,不料细冰溅到我的脸上,我伸手一抹,已化为水,拿近鼻前一闻,粪臭颇浓,我便赶快离开了。

以后,每次运肥,别人都自动报名参加,我却是畏首畏尾。渐渐地,我感到内疚,平时口喊劳动光荣,面对现实时,却怕脏怕累。偶然思及“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便觉惭愧殊深。

在同学们的鼓励下,我终于鼓起勇气,试着参加了这一工作。下粪窖前,我换上工作时穿戴的棉衣裤、鞋、帽、手套、围巾、口罩等;

由于受粪窖面积限制,人多摆弄不开,每次只能容纳六人刨挖。有时,我一连干上一个星期,虽然觉得累,但却无讨嫌这一劳动之念。

收工后,到每天有热水供应的浴室,痛快地洗个澡,换上原来的衣着,身上毫无臭气。此后,每年我都愉快地自动报名参加这一工作。

为了战犯的身体健康,对于清洁卫生工作,领导十分重视,并且形成制度,由学委按期执行、检查、评比。故全所内外经常保持整洁。

我们车工组宿舍的窗户,正对日本战犯的“花园”。这是他们多年来精心培植的成果,正面是一座由葡萄蔓叶架设的门楼,由于长得特别茂盛,形成一座凉棚。

有天上午,园内突然热闹起来,摆了五六张小圆桌和小椅子,桌上陈列各种水果糕点,四角悬灯结彩。过了一会儿,由所长和会日语的崔科员陪同几位外宾来园,日本战犯都服装整洁地在园外列队欢迎,双方鼓掌。

原来是日本战犯亲属来所,男女老少都有。进园以后,崔科员用日语讲了几句话后,所方人员和无亲属来访的其他日本战犯,都全部离开,剩下的便分别入座,围桌倾谈。

有一位年逾七旬的白发老太太,伸出一双颤巍巍的手,将站在面前的儿子,从头摸到脸,摸到上肢、两腿。这位年约五十的中年人,似乎有意将双手后背,使胸部特别隆起,显示出身体健壮,以慰慈母。

这位老太太见儿子身体如此健壮,竟拉住儿子粗壮的胳膊,激动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我站在窗内望着,不禁触景生情,眼泪也簌簌地掉下来。

我想,假如我的母亲还在世,她看到我还健康地活着,不也是如此高兴吗!

像这样亲人相会的场面,每年都有,日人称之为“恳亲会”。有一次,还在俱乐部特将历次会见的图片、照片及说明展出,供全所参观,使我们受益不小。

管理所的体育活动,项目很多,其中篮球、排球以南京队为强,他们拥有多名军校出身、年龄较轻的师、团长;如64军156师代师长陈庆斌,黄维兵团下属某团团长高广荣,粤军团长叶杰强、叶佛佑等。

乒乓球以武汉队最强,我与陆大毕业、曾任粤军军参谋长的曾传坦,都是主力队员。

康乐球以曾任广州警备部稽查处的许让玄技术最佳,他能一杆到底,一气呵成。

抚顺战犯管理所学员做早操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不过,报名参加太极拳的人数最多,由广东人,曾任宋子文税警分团少将团长,在管理所外号“聋子”的刘耀寰教授,他练太极拳数十年未间断。跟着学的人情绪也很高,天阴下雨则在走廊练习,几乎每日必练。

刘年已六十余,须发花白,春节初一,大家和他开玩笑,见面时表示热烈祝贺,亲切握手并且说:“聋子啊!你今年要死了!”

他也非常高兴,连声回答:“大家都是一样!”弄得对方啼笑皆非,这是聋子的“防卫术”,不论你讲什么,他回答“大家都是一样”,便吃不了亏。

象棋是最普遍的活动,每个宿舍都有两副棋子。在象棋竞赛时,我与许权为争夺第一名,竟发生墙报辩论。

那次,我与他连下五局,四和一胜。他认为不符合三局两胜的规定,不肯认输,每次见面总争吵不休。

武汉队谢科员(少尉,年二十余岁)找我谈话,批评我:“不要再辩论了,多庸俗呀!”我顿感满面发烧,低头不语。

我到管理所后,从未挨过批评,因为我一直认为身为战犯,反受到如此优待,倘再调皮捣蛋,未免显得无赖,令人汗颜。

此次竟忘乎所以,忘了所方提倡各项活动,都是为了使我们身心愉快,更好地改造,第一第二,何关紧要。听到“庸俗”二字的中肯批评,实在愧悔万分。

每逢星期六下午、星期天、假日,都是自由活动时间,象棋、扑克、康乐球、拉胡琴、唱歌,京剧清唱、聊天,同时并举,热闹非常。

我最爱听谢代生(广西南宁人,曾任军统广西省少将站长)的二胡独奏,每当他那清越悠扬的琴声传出后,邻近几个宿舍马上沉寂起来,一切活动停止,静坐听他拉琴。

他拉二胡已有四十年历史,记得他曾对我说:“只要有二胡相伴,在任何时地,都不感寂寞和忧虑。”我曾跟他学拉二胡,并初步能拉电影插曲《洪湖水浪打浪》和卖唱小调。

每当琴声一响,许让玄、余跃龙、刘达九等便前来跟琴练唱,虽然胡琴拉得蹩脚,唱腔也嫌沙哑苍老,但都自得其乐。

也有少数同学例如汪匣锋(川军某军军长,淮海战役被俘)、葛天(汤恩伯的副官处长),则总爱静坐养神,极少参加其他活动。

中共和人民政府,对我们改造,总是以自我教育为主。我们到所不久,就选举学习委员会,领导我们学习。

除伪满战犯和日本战犯已各有自己的学委会外,我们后来的四个队,按人数多少确定名额。以武汉、南京两队人较多,我与武汉同来的蔡省三被选为学委主任。

蔡省三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蔡是赣南人,系蒋经国旧部,曾任青年服务总队少将副总队长;最后一批特赦,批准去台,但台湾方面不让入境,遂滞留香港。学习委员还有田文奎、刘庄如、高青山、张普霖、姚轻耘、刘荣第等。

学委会下分学习、生产、文娱三大组。文娱组之下,又有京剧、话剧、歌舞、音乐、曲艺及编导等小组。

每次演出,如曾任东北军师长的于泽霖饰须生;蔡省三饰青衣、花旦;清华大学毕业,曾任吉林省民政厅长兼长春市长的尚传道演丑旦;日本战犯的舞蹈;曾任长春警备部稽查组长的关梦龄与段克文的相声;伪满交通大臣龙某的魔术……都是最受欢迎的节目。

文娱在管理所是自我教育的另一重要课程(侧重自编有关思想改造内容的节目),每星期有一场或两场电影,每逢元旦、五一、七一、八一、国庆、春节都要大搞文娱活动,加之编写和演出前的排练,文娱骨干几乎长年忙文娱了。

我是文娱骨干之一,演京剧,我敲小锣;演话剧、歌舞时,我饰少女,另参加编导小组,每天忙碌,只觉得日子过得真快。

在我们未集中抚顺以前,曾分别在华东、中南、华北等地区的大城市参观。

1957年,抚顺管理所也组织了规模最大的一次参观,地点遍及东北三省五大城市(沈阳、抚顺、鞍山、长春、哈尔滨),历时二十余天。人员包括武汉、南京、北京、辽宁四个队及伪满和日本战犯。参观项目有轻、重工业,文教卫生,农田水利,商场市容等。

参观就是学习,对每一个战犯的思想转变,都有极大好处,收获是难以估计的,给我的印象也是极深刻的,我在这篇短文中,不可能一一介绍我的印象。

不过,解放没几年,我们祖国的各项建设成就是惊人的,这里只能将参观花絮和几点感受写在下面,因为,它是促使我们思想转变的一个重要因素。

我们的参观队伍每到一处,当地群众都猜不透这是一批什么人?很多的人颇有自信地说:“这是敬老院的退休老工人。”

因为当时我们都穿着蓝色新制服,新鞋袜,而且年纪都相当大,确有些像。绝少有人认为我们是战犯,因为在我们庞大的参观行列里,没有穿军服的人员,甚至连旁边纠察人员也没有,大家都自由自在地参观、访问。

这里要插叙一段,那就是1956年春,我们在广西南宁参观的情形,参观前的漫谈会上,有人表示:“如果这次参观,不是硬性规定,我想请求不参加。”

我颇为惊异,监禁多年,如同隔世,有此良机外出参观,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居然还有人不想去,岂非怪事?接着,他解释说:

“我们这些人,大都是广西高级军政人员,到广西谁不认识,加上前后武装监视,那不是我们参观新中国建设成就,而是供别人围观我们了。”

可是,人民政府早已考虑到这一点,为了使我们愉快地参观,安心地学习,参观时并没有武装人员跟随。

我们每到一处参观,除该单位接待人员陪同外,其余人员照常工作。只有一次是例外:当我们车队(三十余辆公共汽车)来到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大门前时,围聚了很多人,以后越来越多,其中还有一些化了装的演员,时装、古装的都有。

开始时,我们弄不清楚,有些诧异,后来顺着人群中的目光望去,才知道,他们是在看溥仪。

溥仪从1931年充当了伪满洲国的皇帝开始,直到1945年秋被苏联红军俘虏,前后历时十四年。长春是当年伪满洲国的首都,所以认得溥仪的人很多。

奇怪的是,围观的人们,并无愤怒痛恨的表情,而是抱着好奇心理,将溥仪上下打量,似乎在为我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位皇帝庆幸,统治东北十四年的傀儡皇帝,如今依然健在,真是奇迹。

此时,伪满战犯表情也颇具戏剧性,当他们发现围观的人群是在看溥仪,便自动闪开一块空隙地,溥仪则走出行列,微笑着望着大家。

我们队伍中的日本战犯,则和我们形貌相似,衣着相同,他们大都沉默不说话,所以参观自始至终,无人发觉队伍中还有日本人。

在哈尔滨,我们住在一座俄式建筑的大饭店,丰盛的午餐席上,竟有名贵的松花江鲈鱼,这是哈埠名菜,我们有幸得尝!

据伪满战犯谈:“九一八”事变后,抗日名将马占山将军,曾被日本关东军高参板垣征四郎大佐,勾结汉奸张景惠(时充哈尔滨特区长官),于1932年1月6日,诱骗到该饭店,洽谈投降条件。

当时,我东北义勇军遭到日军优势兵力的围攻,马为了缓兵之计,拟以假投降为手段,俟得到日军许诺的械弹后,再重整旗鼓。

不料,日军狡诈异常,以许诺补充械弹为钓饵,将马诱骗到该饭店后,预约有中外记者多人,抢拍马与板垣握手及并坐一起的镜头,又燃放鞭炮;

隔日,中外报纸刊出合影、报道:“东北事件已和平解决,马占山将军出任黑龙江省主席。”致使国内外大为震惊,人心涣散。我东北义勇军遂因此被分化瓦解,而致全军崩溃。真是一念之差,千古遗憾!

我们到哈尔滨的次日清晨,见天色大亮,都不约而同地起床,并到大楼前沿平台活动。但是,很久不见街上有行人,这是何故?

原来,哈尔滨要比关内早几小时天明,此时才只三点钟,当地人还正在梦乡,我们祖国的幅员真是辽阔啊!

我们参观沈阳体育馆时,特为安排了两场球赛表演,一场女排,一场男篮。女排是全国甲级队的辽宁队,技术全面,态度认真,不断出现球员卧地抢救险球的精彩场面。球赛扣人心弦,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好球赛。场上掌声如雷,气氛十分活跃。

男篮是辽宁省的代表队,我们不时为他们的精彩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他(她)们下场后,每人都全身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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