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本文原作者赵俊清。
正文
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二日凌晨，北方大地，寒气逼人，万籁俱寂。突然，位于黑龙江省鹤岗北方的梧桐河畔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这枪声撕裂了阴云笼罩的夜空。不久，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各地——东北抗联著名将领赵尚志以身殉国。
赵尚志，一九〇八年生于热河省朝阳县一个农民家庭。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入黄埔军校学习。“九·一八”事变后，从事抗日武装斗争。他是珠河反日游击队创始人，曾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军长，北满抗联总司令。在抗日武装斗争中，为争取东北抗日战争的胜利，赵尚志积极贯彻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壮大抗日力量，在北满形成了以抗联三军为核心，包括抗联六、九、十一军及其它义勇军、山林队组成的二万余人的抗日武装。他注重抗日根据地的开辟和建设工作，在地方党组织的配合下，开辟了被人民群众誉为“红地盘”的珠河抗日根据地，建立了哈东抗日游击根据地和沿松花江两岸，小兴安岭山麓约二十余县的抗日游击区。赵尚志娴熟游击战略、战术，富有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他指挥抗联三军、联合其它抗日部队在北满大地纵横驰骋，歼灭了大批日、伪军，严重地威胁着日伪统治。日伪当局称赵尚志是“满洲治安的一大祸患。”日本侵略者为了扑灭东北人民的抗日烈火，铲除在北满推行殖民统治的障碍，曾多次妄图诱降、暗杀赵尚志，但皆未得逞。
自一九三八年起，东北抗日游击战争进入极端艰苦时期。抗联在频繁、激烈的斗争中，也受到很大损失。为保存实力，以力再战，从一九四年年末始，东北抗联各部陆续进入苏联境内进行整训。与此同时，抗联也经常派遣小部队回到东北继续进行抗日活动。
一九四一年十月，赵尚志率领由姜立新等共五人组成的小部队，由苏联返回兴山（今之鹤岗）及汤原北部地区活动。他决心继续发展抗日队伍，开展抗日游击战争。他曾对同行的战友说：“我死也宁肯死在东北抗日战场”(访问张凤歧同志记录（1985.3.15)。)，表达了他坚韧、顽强，誓将抗日战争进行到底的决心。但是，当时东北地区的形势十分险恶。日本帝国主义为了发动太平洋战争，扩大侵略，正在搞所谓“关东军特别大演习”，百万日军遍布东北各地，汉奸、特务、密探活动十分猖獗。这给抗日斗争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赵尚志所率的小部队要进行的活动也很难开展。赵尚志与其他四个人住在汤原县北部姜把头趟子房(狩猎和收山货的人在山里修建供休息用的简易屋)，在梧桐河上游地区活动了两个来月。此际，已是隆冬季节，整日朔风怒吼，大雪飞扬。赵尚志等冒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在坚持斗争。十二月二十三日，他们来到汤原县北部乌得库（现伊春市境内），在距伪警防所北方六十四公里处，吸收了采集皮货的青年王永孝入队。这样，小部队增至六人。随后，赵尚志率队踏着皑皑白雪、穿过莽莽山林，奔向岭后三间房。在这里，赵尚志决定派三名战士返回苏联，向上级汇报情况。此刻队内只剩下三个人了。赵尚志率姜立新、王永孝又返回姜把头“趟子房”，以此为据点，继续开展活动。
就在赵尚志率领小分队在汤原、鹤立北部山区密林中活动期间，敌人从一个伪装成收山货老客的特务那里得到了情报：“十二月下旬，在鹤立县梧桐河西北约百华里的东山沟王永江、冯界德的趟子房有赵尚志等五名出现。”这一情报引起了敌人的极大注意，因为赵尚志一直是敌人捕杀的重要对象。由于从一九四O年秋到一九四一年十月赵尚志留在苏联，所以赵尚志的名字在敌人所搜集的情报及线索上，已失踪一年多了。赵尚志的这次出现使敌人感到十分恐慌。伪鹤立县兴山镇警察署特务主任东城政雄与警察署长田井久二郎立即进行密谋，并派出警备队长以下二十五名，携带无线电台，结合冬季“讨伐”，到鹤立河附近山岳地带进行了七天拽索，但未发现赵尚志等人的踪影。之后，田并久二郎与东城政雄为捕杀赵尚志又进一步作了密谋。田井说：“赵将军能够得到中国人民的绝对支持，所以即使用日本军一个师团以上的兵力，也不能将他抓住，所谓'讨伐’是没用腾。因此，应采取派遣伪装的侦探、谍报到山里。秘密地潜入赵尚志部下，设法把他引诱到警察活动范围内，见机使他负伤，然后将其加以逮捕的办法。”田井的主张得到东城的喝彩。尔后，田井将这个计划上报伪鹤立县警务科，又经县转到了伪三江省警务厅和保安分室。一九四二年一月上旬，敌人决定派他们认为“非常有价值”的特务刘德山担负这一诱捕任务。并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一笔优厚的赏金。
刘德山，珠河一面坡人，当年四十二岁。曾任伪梧桐河采金会社警备队小队长。因枪法好，别人送给他一个绰号叫“刘炮”。同年一月十五日，刘德山伪装成猎手及收山货的老客潜入鹤立县北部山区。同时，敌人令穴泽武夫警长以下十六人进驻鹤立县北部地区，一方面组织拽集情报工作，一方面担任警戒，配合刘的行动。这样，一个十分毒辣、阴险的计划付诸实施了。此后，敌人就紧锣密鼓，步步紧通地撒下了谋杀赵尚志的罗网。数日后，谙熟山路、狡黠奸诈的刘德山，在汤原北部山里姜把头“趟子房”碰上了赵尚志所率小部队。赵尚志对刘的突然出现十分警觉。感到刘行迹可疑，断定其不是好人，并要枪毙他。可是，事情十分凑巧，跟随赵尚志的姜立新与刘德山早年相识。经姜立新的介绍，赵尚志放弃了对他的严格审查，解除了对刘的怀疑，并将他吸收入队。刘德山加入小部队以后，不断向赵尚志提供“情报”，以骗取赵尚志的信任。不久，伪兴山警察署长田井又派出特务张锡蔚（外号张小背）进入山里，执行同样任务。二月八日，张锡蔚在姜把头“趟子房”找到了赵尚志所率小部队。特务刘德山一看来人是同伙，便花言巧语地对赵尚志说：“他是我唯一的亲密朋友，如于我没能及时回去，他很挂念，是来探听我的。”这样，这名特务也混到赵尚志所率的小部队中来了。此后，刘、张两名特务一直潜伏在赵尚志身边。
二月八日晚，这两名特务开始按田井制定的计划向梧桐河方向引诱赵尚志。刘德山向赵尚志“献策”说：“梧桐河警察分驻所警备力量缺乏，现在是袭击的好机会。”当时，赵尚志对刘的提议末置可否。晚饭后，赵尚志经过考虑，才作出决定：十二日拂晓、袭击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并作了具体的战斗部署。翌日，赵尚志等从姜把头“趟子房”出发，向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移动。据敌伪资料记载，以后几日的情况是。
“二月九日，午前六点起床。早饭后，八点出发。途中休息一会。午后八点到达收山货的柴把头小屋，并在柴把头小屋住下。当夜，张锡蔚从十二点到一点站了一次岗。”
“二月十日，午前六点起床。早饭后，为商议袭击梧桐河，所以十一点才出发。在出发之前，赵尚志对其部下说。这次袭击梧桐河要是成功的话，我们就乘马去苏联，若是这次袭击梧桐河失败的话，我们就都到姜把头小屋集合。途中休息了二、三回。”
“二月十二日，午夜一时到达梧桐河北方二千米的一个独立农家小房后，刘德山对赵尚志说：现在有必要派人到梧桐河去调查一下。赵尚志也认为有必要派熟悉部落情况的人去。于是就派张锡蔚。张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就同意了。”(伪三江省警务厅关于对张锡蔚查讯情况的报告（1942年）)
这以后，张锡蔚就直奔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将情况向敌人作了报告。
张锡蔚走后，刘德山为伺机枪杀赵尚志，便一直跟在他身旁。清晨三时许，赵尚志一行来到距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不远的吕家菜园子。走在赵尚志前面的刘德山认为时机已到，谲诈地说：“先到菜园子屋里暖和暖和，我去小便。”说罢，他转身就往回走，行至赵尚志身后，便开枪向其射击。由于近在咫尺，赵尚志中弹负伤，立仆在地。这时，赵尚志强忍剧痛，操起手枪朝正要向战士王水孝开枪的刘德山打去。刘头部、腹部各中一弹，当即结束了这个可耻特务的生命。走在后面的姜立新闻到枪声后,急忙跑到赵尚志跟前，只见他腹部血流如注，鲜血浸透了衣裤。于是，他就把赵尚志背到吕家菜园子的小窝棚里。赵尚志自知伤势严重，难以继续行动，命令姜立新迅速离开。
此际，特务张锡蔚已跑到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他一进大门就高喊：“刘炮与赵尚志打起来了。”分驻所的敌人一听说“赵尚志”，便吓得乱作一团(访问王玉昌记录（1962.9.16）)。在梧桐河担任警戒任务的县伪警备队长穴泽武夫于忙乱间临时召集十二名伪警察、警备队员组成一支“讨伐队”。“讨伐队”在特务张锡蔚引领下，赶到现场，将吕家菜园子包围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对于这场战斗，敌人曾作过这样描述：“'讨伐队’因积雪尺余，行动不便，虽于距赵部房舍四百米附近潜伏下来，监视赵部的动静。在潜伏中，很快地被'匪团’发觉，于是散开应战。为了切断“赵照’的去路，派分驻所所长以下五名迁回后身，战斗经历十五分钟，'匪部”枪声熄灭。”(伪三江省警务厅关于枪杀赵尚志向伪治安部警务司长谷日明山的报告（1942年）)就在这一战斗中，姜立新在赵尚志的掩护下，携带装有秘密文件及活动经费的文件包转移去苏联。王永孝腹部被机枪子弹打穿，负了重伤。赵尚志与王永孝在重伤昏述中被俘。敌人从他们身上房获了赵尚志印鉴、任命状数张，三八式步枪二支，子弹二百三十发，美制一号橹子枪一支，日制九一式手榴弹十枚，日本军服一套半。
以后，敌人派人用爬犁将身负重伤的赵尚志、王永孝及特务刘德山的尸体拉到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不久，赵尚志从昏迷中醒来。他说：“只成想死在千军万马中，没想到死在刘的手里。”(访问丁春生记录（1962.9.21）)赵尚志所受的是贯通伤。子弹从腰后右下部打进、斜从小腹与跨间穿出，伤势十分严重。敌人为了解抗联机密，得到口供，鉴于赵尚志身负重伤，无法行动，便在当地对他进行了突击审讯。
审讯中，赵尚志面对气焰嚣张的敌人毫无惧色。他以惊人的毅力一边克服剧烈的伤痛，一边与敌人进行着最后的顽强斗争。面对敌人，他切齿痛骂。关于对赵尚志的审讯，敌人记载说：“赵尚志受伤后约活了八个小时左右。当审讯时，赵尚志对审讯他的警察说：'你们不也是中国人吗？现在你们出卖了祖国。我一个人死了没有关系，我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可问的！’说完闭口不语，狠狠瞪着审讯他的人，对重伤留下的苦痛不出一声，其最后表现，真不愧为一'大匪首’的尊严。”（伪三江省警务厅关于枪杀赵尚志向伪治安部警务司长谷口明山的报告 1942年)
就这样，年仅三十四岁的赵尚志怀着对日本侵略者、汉奸特务的刻骨仇恨，为着民族解放事业英勇牺牲了。不久，同时被敌人捕获的王永孝在受伤约十一小时后也牺牲了。
赵尚志牺牲后，日警备队长穴泽武夫急忙乘车去兴山伪警察署，向署长田井久二郎作了报告。接着，田井又立即将情况报告给伪鹤立县警务科和伪三江省警察厅。二月十四日，敌人将赵尚志遗体由梧桐河伪警察分驻厅运到伪兴山警察署。尔后，伪三江省警务厅事务官筱原胜清、伪鹤立县警务科警正春日兵吉及抗联叛徒李华堂(原抗联九军军长，一九三九年七月投敌。抗战胜利后，组织反动队伍“三江自治军”与人民为敌。一九四六年冬被我合江剿匪部队伏击，死于押往刁翎途中。)一同来到伪兴山警察署，辨认赵尚志遗体。敌人根据李华堂的辨认及所虏获的赵尚志的印鉴、王永孝的口供和赵尚志遗首左眼下三个月型伤痕（一九三二年在巴彦游击队期间，攻打东兴战斗中负伤所留），断定牺牲者系赵尚志无疑。于是，敌人进行了拍照。从现存的赵尚志遗容照片看，他牺牲时，面无痛苦表情。圆睁的眼睛狠狠地向上瞪着。二月十五日晨，敌人将赵尚志的遗体用汽车运往佳木斯伪三江省警务厅。二月二十五日，凶狠残暴的敌人割下了赵尚志的头颅，用飞机送往伪满洲国“国都”新京（长春），向警务总局请功。.
赵尚志壮烈殉国后，日伪统治当局开动宣传机器，大造舆论，宣扬日伪“讨伐”的武功。伪满治安部警务司长谷口明山狂叫“残匪歼灭，邦家之幸；北方守护，愈行增强”(日伪《大北新报》1942年2月27日)。叛徒李华堂也跟着发出“从心里高兴”，“今后进一步效忠满洲国”的叫嚣(敌伪资料：《关于对“匪首”赵尚志中弹身死的反映》（1942年4月3日）。)。但是，赵尚志的的壮烈殉国也引起了敌人的极大恐惧。日本侵略者称“现在，'巫情’如何，虽不得而知，但日苏之间若发生了问题时，他们马上就会出来扰乱国内治安，这是很明显的”(日伪《大北新报》1942年2月27日)。谷口明山哀叫：“当此之时，为确保国内治安之安定，尚望全国警察官更加一层决意，对于重责之完遂，期无遗憾为盼”(日伪《大北新报》1942年2月27日)。
然而，侵略者无论如何，也是挽救不了自己失败、灭亡的命运的。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那些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者终于被中国人民押上了历史的审判台。当年直接进行策划谋杀赵尚志的伪兴山警察署署长田井久二郎、特务主任东城政雄都作为战争罪犯被关押在战犯监狱中。他们在胜利的中国人民面前不得不低头认罪。
东城政雄
一九五四年，东城政雄首先交待了自己参予谋杀赵尚志的经过。并揭发了田井的罪行。尔后，田井于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三日，不得不提交
“赵尚志将军谋杀事件供述书”，坦白交待谋杀赵尚志的经过，承认自己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罪行。田井在供述书中说：“我作为操纵制定这个阴谋的人是犯有谋杀的罪行，负有本事件主犯的责任。”又说：“作为本事件主犯的我，应负有把中国人民优秀的组织者一—赵尚志将军谋害之罪行，负有在政治上阻碍社会发展之罪行，其全部罪责由我承担。”现在，田井的供述书完好地保存在国家档案馆里。在日本战犯田井久二郎的案卷里还十分清楚地记载着他的口供：
问：你承认为谋杀赵尚志将军所做的情报活动吗？
答：是的，我承认。文件上说兴山警察署派遣谍报刘德山打入赵尚志部下，又派谍报张春玉（按，即张锡蔚）作联络，以后向梧桐河附近山林地区利用打猎布署情报全是事实。
问：谋杀赵尚志将军的罪行你应负什么责任？
答：我身为署长，应负命令指挥的责任，因为谋杀了赵尚志将军有功，而取得了奖状和勋六位景云章，我承认文件所载全部事实，向中国人民谢罪。……。(国家档案馆藏 269号案卷 警字第58号卷一“日本战犯田并久二郎口供”)
历史是无情的。“多行不义必自毙。”策划诡计捕杀赵尚志的田井久二郎受到中国人民的审判，低头服罪，这就是他和一切日本侵略者的可耻下场。而为拯救民族危难面英勇献身的赵尚志却永远被人们所敬仰。
东北光复后，人民政府遵照广大群众的意愿，将抗联第三军发祥地——珠河县，改名为尚志县，将哈尔滨市一条繁华大街——新城街，改名为尚志大街，以永远纪念这位抗日英雄。
资料来源：
《黑龙江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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