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前几天去看一个农业基地，路经某村庄时，我突然惊叫：看，麦子！

待同车的同事回过神来，车子已飞驰在几百米开外，他们问，哪里有麦子？

我说，有的，在路边，有一小条麦子，麦子黄了。

同事哑然。

他们不知道一个吃着面食长大的皖北人对麦子的感情。

现在的皖北，应该是麦浪连波处处流金吧。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要迎来收割。

小时候，沿着小路去上学，路是土路，两边均是绿油油的麦田。麦子抽秸杆时，一节节的疯长，上学的娃娃们，总会有意无意的去抽那麦杆，抽出来后，最下端是嫩白色的，放在嘴里咂，有青甜的味道。青是麦苗的青气，甜是土地的甜。咂吧咂吧，吐掉，再去抽其他的秸杆，如此这般。当然，这些要悄悄的做，倘若给家长们看到了，定然会喝斥折损了庄稼。

夏日尤长，在长长的天光里，麦子长的飞快，转眼就比膝盖高。躲猫猫，往田间沟垅里一猫，只要你不出声，小伙伴们几乎找不到趴在松软泥土里的你。

皖北的孩子对泥土亲近，在我们的概念里，从来不觉得泥土脏。田垅间的泥土沾到衣服上，站起来，拍一拍灰尘，没事了。皖南的家长如果看到这一幕，可能会说，“呀，怕死着~~”

我是在泥土里长大的孩子。我妈说，我在还不会走路时，她去上班，把我送到奶奶家，奶奶干活时，就把我放在门槛边，下班回来的妈妈时常看到我趴在奶奶的土门槛上，自个儿玩的那叫一个自在。

麦穗长出来了，麦穗泛黄了。 每年的五月份便到了我最喜欢的季节，这个时候麦穗已经变得渐渐饱满，而麦仁依然保有春色！剥开一粒，会发现它是软软的，弹弹的，放在嘴里一股清香一阵绵甜！把麦穗掐下来，放在手心里揉一揉，揉的力道要刚刚好，麦壳脱去，麦粒散落，麦壳和麦粒也许还胶连在手心里，把两只手交替扬起，一边吹着麦壳吹掉，剩下的是一手心的麦粒。

一仰头，一扬手，手心里的麦粒已入口中，无可言表的麦子香在唇齿间漫溢开来，富足了我们无边的味觉。

不知哪家的孩子从家里找来一只空的白酒瓶，在压井里压出清水装在瓶子里，放上一二粒糖精。几个小孩子就坐在麦田边，揉麦子，揉出来，用稚嫩小手把麦粒放进瓶子里，摇一摇，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分头喝糖精麦子水。

我从小不用别人的杯子，对于这样的喝糖精麦子水方法很是嫌弃，但是看着他们一个个很享受的样子，不免也很心痒。

突一日，也照样子学了一次，买糖精，找空酒瓶，灌装冷开水，放入糖精，放入青色麦粒，摇晃，喝。现在想来，果粒橙、鲜橙多、农夫果园等饮品的“喝前摇一摇”创意，是否源自80后们儿时在田间地头的“摇麦粒”游戏？ 

喝一口，先是糖精水的甜，再咀嚼麦粒，层次感分明的味觉享受无以明状，顿感”一瓶在手，天下我有“，仿佛天下皆是我的。

我从十岁左右外出读书，自此渐渐离开了故乡。 孩童时根植于心的乡土情节在心里却烙下永恒的印记，任我远离故土、漂泊经年， 那一幕幕记忆却沐风栉雨后更加明晰了，像电影里的特效镜头，由现实推向过往，由模糊推向聚焦，我还是那个在四面环水绿树如荫的乡村里扎着羊角辫玩耍的小女孩。

前几年回乡，回到老宅基地处，记忆里的村庄不见了，变成了平坦的大块农田。我顿时觉得心被掏空，眼泪盈眶。环顾四周，想找一些地标来印证记忆，然而，哪里还有？房屋呢？树林呢？道路呢？池塘呢？水井呢？樱桃树呢……

妈妈说，退宅还田，都推平了。

村庄推平后，记忆何处寻？

我呆呆立在空旷田野间，像失了魂魄。现在，还有什么可以与我记忆里的乡村相印证，还有什么与我的童年遥相连接？我是在这里出生吗？我是在这里度过童年吗？我曾在这里爬树摸鱼吗？我曾在这里跌跌撞撞从房前走到屋后吗？去曾跟着奶奶去挖过土豆吗？

……那些摸不着的记忆，就更加遥远了。远的让我即使在梦里，也难于触及。

今天同学阿军在朋友圈晒了一组照片，有一张是即将成熟的麦子。这张照片，在猝不及防中触及了我的乡情。

我对他说，你能否再多拍几张麦田照片给我看？

他说，小麦，最佳是烤着吃，用手揉一揉！然后噗地一口气，将壳全部吹掉，剩下，一口麦香。

自村庄被夷为田地，我就在想，我总要找机会记录下那些记忆，否则，等我年迈，或我痴呆，那些记忆，岂不是再也找不到了吗？我的故乡情思，又将在何处承载？

梦里无数次站在田野里，捡拾果实，又反复出现四月初的累累槐花，五月里的乌紫桑椹，那护村河里的菱角，还有那河畔的薄荷……

我曾历经繁华，我曾横刀倚马，我曾诗书酒花，我曾辗转天涯。不管是烈烈冬风深夜归，还是浓香飞花四月行，不管是醒着睡着哭着笑着，让我觉得有根所系的安全处，就是我儿时的家，我的家园，我的村庄，我的亲人。

想在麦田边坐一坐，轻抚一下那些饱满的麦穗，揽一把它们入怀，想在田间趴一会猫下僵硬的腰再亲近一下乡土，想站起来掐几穗青黄相间的麦子，揉出一把芳香的麦粒慢慢咀嚼，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眼向远方，看向那一片金黄，看着那风吹麦浪……

 （END）

我是琳子，一个小型混合复杂动物，在谋生与谋爱的路途中奔跑。

作品散见于中央摄影频道、《爱你》、《人生与伴侣》、《风流一代》、《女报》、《美文》、《安徽日报》、《江南时报》等多家媒体。

出版畅销书《小白领的高品质省钱生活》。

朋友评价：“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