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锅

冬日放学归来，厨房有柴火的烟气，冲进厨房，闻见有羊肉的膻香。

妈妈说，你爸买了羊龙骨，我们喝羊汤。

羊骨汤端上小方桌时，除了羊骨，还有白菜、粉丝，可能还有萝卜。

黑胡椒星星点点。

高粱桔编成的笊头子（盛放馒头的篮子）里，有一同出锅蒸好的热馒头。

餐桌的中央一定会放着小半碗辣椒油。辣椒油制作方法看似简单，只要把碎辣椒面放到碗里，浇上热油即可，后来我才知道，浇热油的环节也并没有那么简单，油不热，泼出来的辣椒油不香，油太热，会把辣椒浇糊了。比较好的做法是油温80度左右，一边浇油一边用筷子搅辣椒面，成品上面有一层红油，趁热再洒些细盐调匀。

弟弟怕辣，他不会吃辣椒油。我用筷子尖戳一点辣椒油放到羊肉汤里，稍微搅一下，开始喝汤。

爸爸总会说，冬天喝羊肉汤，暖和。

嗯，加了辣椒油的羊肉汤，很快让我们觉得全身发热，暖和起来。甚至，我们的鼻尖可能会冒出一圈细汗。

皖北的汤，是冬天最暖的。汤汤水水，白气升腾，俗世人生。

多年以后，我到了舒城生活，发现这里的羊肉汤不放白菜粉丝萝卜，最多放一把蒜苗或几根香菜。这里的人煮各种汤，都是纯汤，除了加几片姜，几乎再无他物。

朋友带我去新开的羊肉汤馆喝羊骨汤，问我，味道如何？

我不作声。

又开了一家羊肉汤馆，朋友再带我去，问我，味道如何？

我笑了笑，还是不作声。

朋友嗔道，你好挑剔啊，我觉得很好的东西，你却看不上。没劲！

我嘻嘻笑，好喝好喝，因为好喝，顾不得理你。

虚伪有时可以让友谊长存，让爱情不死。

......再好的羊肉汤，没有家和故乡的背景，都显得寡淡了。

我对羊肉汤的至美执念，还停留在一家人围在一起的家园寒冬。

 

舒城的冬天，这里时常出现在餐桌上的是“一锅熟”。先把猪肉、羊肉、牛肉、鱼肉等烧好，再在里面加入豆腐、千张、青菜、蘑菇等一起烧，各种菜与肉汁的混合，一起出锅，端上餐桌。爱吃肉的吃肉，爱吃菜的吃菜。

更好的做法是，点一个酒精炉，锅坐在酒精炉上，火焰收小，调至只有一条缝的小火，缓缓的“嘟”，吃到最后，菜还是热的，这里称这种菜为“锅仔”。比如说，搞个牛肉锅仔（Zi），那么，就是需要加火的。锅仔是统称，红烧肉锅仔，红烧羊肉锅仔，白汤羊肉锅仔，烧鸡锅仔，烧鱼头锅仔，烧山鸡锅仔，烧猪心肺锅仔、青菜豆腐锅仔、咸肉烧平包菜锅仔等等，丰俭由你。

我最爱的是红烧牛肉锅。各家饭店各家厨房对烧牛肉都有不同的心得，有切大片的，有切四方立体形的，一天，我发现有人把牛肉切成了丝来烧，加了很多老姜、辣椒面和一点儿桂皮八角，烧啊烧啊烧啊烧啊，上桌后的锅仔里的牛肉丝在小火苗噼里啪啦的燃烧下欢快的鼓着沸腾的小泡，先吃一些肉，再烫菜，烫菠菜、乌菜（如图），或者烫大白菜和白腐，最后再烫些粉丝。

锅呢，最好是泥制的。所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说的就是这种泥炉子，里面烧炭，炭火暖、炉子暖，锅仔暖，整个氛围都是暖的。泥炉有温度，较之冷冰冰的不锈钢瓦斯炉和酒精炉，视觉上就胜了一筹。

锅子咕嘟嘟冒泡 ，倒一杯冷酒，喝第一杯，心里是凉的。吃几口锅仔，吃几块蒸好的咸肉，心里就热起来。脱掉外套，再喝酒。

炉子里有火，身边有人，心上人、好友、亲人都行，慢慢喝，慢慢聊，聊着古今中外事，聊着江湖儿女情，可以骂几句娘，也可以读几句诗，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暖暖的冬夜，就这样无比安定和安心下来，此刻，不愁寒风疾，不愁冬雪寒，不愁路途黑，不愁明日之愁。

就算内心还有愁与苦，那就用来下酒吧。

饮酒到一定程度，炉里的火熄了。如果是在家，扶着墙摸上床，电热毯低温保暖，拉开被子，滑入被窝，像一条鱼游向深海，缓缓滑向迷醉，渐渐沉入无边的岁月长梦，渐渐沉入恍惚人间大梦......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