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文化

恨极在天涯

——温庭筠与他的《望江楼》

文/孙庆忠

一个人的写作风格，大致是相同的，甚至终生不变。比如李白诗歌整体豪放飘逸，具有典型的浪漫主义特征，而杜甫则沉郁顿挫，体现广泛的现实主义风格。与诗如此，兼词类同。苏轼、辛弃疾的词总体意境开阔，气势磅礴，纵横捭阖，具有典型的豪放派风格特征，而柳永、李清照则含蓄蕴藉，绮丽婉约，精致细腻，体现永久婉约系审美特质。

温庭筠是“花间词派”的鼻祖与集大成者，总体风格是密丽浓艳，缱绻悱恻，迷离幽深。但他却有两首词，一改以往花间词绮靡纤弱、秾丽香软风格，给人以清新明丽、雅致俊逸之感，这就是如下两首《望江楼》。

望江楼·梳洗罢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望江楼·千万恨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这两首词都属于典型的闺怨词，集中刻画了女子的离愁别恨。全词明丽清新，含思凄婉，臻于妙境，一洗花间词派的瑰艳绮靡、温弱婉约气息，体现了温庭筠不同的审美情趣与创作风格。

第一首写女子白日倚楼，望断天涯。晨起梳洗之后，就独自依靠在望江楼上，翘首期盼心上人的归来。直到黄昏，千帆过尽，也没有看到心中所盼的那艘船只，呈现于眼前的只有那脉脉斜晖与悠悠东逝之江水。望着那长满白苹的水中汀洲，想起当日欢聚之情景，不禁令人肝肠寸断。

该词以女子一日之生活起居为统领，展开纵横布局。时间上，从清晨到夜晚；程度上，从一帆到千帆，从满怀希冀到彻底失望；空间上，从眼前之望江楼、白苹洲到极目之远帆之斜晖，气氛渲染渐次递进，直至高潮，最后平息归至于温情脉脉的斜晖与悠悠江水。然后在时间上再次延续拓展，峰回路转，波澜再现，以往日欢聚之地白苹洲作结，意境隽永，余韵摇漾……

第二首写女子夜不能寐，望月怀远。纵有千万重怨恨，最恨的就是心上人远隔天涯不能相见。这如许之离恨无人倾诉，连山月也不曾知晓其心中所想之事。水深没影，风起无痕，绿水清风中，空自凋零眼前这曾经的盛景繁花。碧云摇曳间不觉月已西斜。

该词以女子月夜之离恨相思为起始，展开布局构思。通篇写恨，实际是以恨之切，衬爱之深，思之极。前二句纯用白描，巧妙运用顶真修辞，词句明快流畅；后三句触物生情，借景咏怀，以无情衬有情，语义连理，情感毕现……

望江楼：词牌名，中唐宰相李德裕所创，原名《谢秋娘》。因白居易词有“江南好”“能不忆江南？”句，又名《江南好》或《忆江南》；因刘禹锡词有“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句，又名《春去也》；因温庭筠词有“梳洗罢，独倚望江楼”句，又名《望江楼》；因皇甫松词有“闲梦江南梅熟日”句，又名《梦江南》或《梦江口》；因王安中词有“安阳好，曲水似山阴”句，又名《安阳好》……

唐五代时此调均为单调，至宋始为双调。正体单调，二十七字，五句三平韵；双调，即单调词加一叠。五十四字，前后阙各五句、三平韵，一韵到底。

温庭筠（约812-866年），原名岐，字飞卿，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东南）人，唐初宰相温彦博后裔。恃才不羁，精通音律，诗词兼工，官终国子助教。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其词刻意求精，注重文采和声情，被尊为“花间词派”之鼻祖，与韦庄齐名，并称“温韦”。现存诗三百多首，词七十余首。后人辑有《温飞卿集笺注》《金奁集》等。

附：几首著名的《望江楼》

望江楼·闲梦远

〔南唐〕李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望江楼·春未老

〔北宋〕苏轼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望江南·三月暮

〔南宋〕吴文英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

恹恹醉，长日小帘栊。宿燕夜归银烛外，啼莺声在绿阴中。无处觅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