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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文|漫话《西游记》德译本

在中国,《西游记》是一部具有广大群众基础的古典长篇小说。也许我们会想象,这样一部老少皆爱的作品,在国外也会受到同样的欢迎,毕竟在世界上很多国家都能找到类似深受读者喜爱的、具有神话色彩的冒险传奇故事。然而正如西游故事里所讲述的漫长坎坷的取经路途一样,《西游记》在域外的译介也并非坦途。

今天分享《古典文学知识》2023年第4期中的一篇关于《西游记》德译本的探讨文章,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西游记》的德译本刊行史。






《西游记》的日译本出现最早,数量最多,这似乎在意料之中。然而除此之外,在我们熟知的语种里,篇幅相对完整的译本出现,已经是20世纪下半叶的事情了。在西方语言世界,德文全译本的问世则又落后了英、法、俄译本几十年。

《西游记》封面 1972年版

太田辰夫鸟居久靖版

(图片来自“人民中国”)

 

同列“四大名著”的《红楼梦》《水浒传》和《三国演义》,在节译本或全译本出现之前,都有比较多的散篇译文刊行。然而《西游记》则不同,可考的最早“译文”出现在 1914年,收录于卫礼贤( Richard Wilhelm)编译的《中国民间童话》(Chinesische Volksm.rchen)中。标题里的“民间童话”与我们习惯的定义不同,编者或直接从《聊斋志异》《新齐谐》《搜神记》《史记》《东周列国志》等书中选录,或间接从Chinese Readers Manual (Mayers)Chinese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Giles)Handbook of Chinese Buddhism (Eitel)汲取素材,搜集成册。正如编者所言,书中包含了“寓言、神话、传说、小说”等诸多体裁的作品片段,所选大致符合中国古代所谓的“志怪”故事。而《西游记》故事就位于全书的最后一章(第 100章),题为《猴子孙悟空》( Der Affe Sun Wu Kung)。

细读这章就会发现,内容与《西游记》的前七回有关。但这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译文,称其为“编译”或“译写”更为恰当。全篇以石猴出世开始,以观音菩萨诱骗孙悟空戴上紧箍咒结尾。压缩后的故事虽然省略了一些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场景,但却也自成一体,叙事流畅,一些精彩的对话也被保留了下来。1923年,柏林的古利特出版社(Fritz Gurlitt Verlag)为《猴子孙悟空》做了一个特装限量单行本,由表现主义版画家梅赛克(Felix Meseck)为之制作了插画,精美大方。《中国民间童话》中还收录了《杨二郎》(二郎神故事,第17章)、《哪吒》(第18章)、《扬子江畔的和尚》(江流和尚故事,第92章)三篇故事。在前两篇的尾注中,卫礼贤指出故事取材于《封神演义》和《西游记》,在第三篇的尾注中,他特别指出该篇与《西游记》里的故事有差异。编译者卫礼贤是中德文化交流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此不赘述。出版此书的迪德里希斯出版社倒是值得说两句,其创办者是欧根·迪德里希斯(Eugen Diederichs)。出版社成立于1896年,1904年迁至大学城耶拿,不到十几年的光景就在德国文化界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世界文学中的童话》丛书是该社最成功的选题之一,不断再版,至今不衰,《中国民间童话》就是当中的一种。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德国读者知道孙悟空多半是因为卫礼贤的这个选本。卫礼贤一生译介了大量的中文典籍,多半都是交给迪德里希斯出版社刊行。东方哲学和文学日后也成了它重要的选题门类,例如早期寒山、王维的诗集(德译本)也出自该社。

在此期间,库恩以一己之力翻译了《红楼梦》(1932)、《水浒传》(1934)、《三国演义》(1940),虽然都不是全译,但至少为德国读者提供了相对完整的译本。不过这位还翻译过《金瓶梅》《儿女英雄传》《二度梅》《好逑传》等诸多中国古代小说的杰出翻译家却没有“染指”《西游记》,个中缘由不得而知。

《西游记》最早的、较为完整的德语节译本《猴子的朝圣之旅—一个中国传奇》(Monkeys Pilgerfahrt. Eine chinesische Legende.)问世于1947年。这个译本并非从中文直译,而是转自英国著名汉学家阿瑟·韦利(Arthur David Waley)的百回选译本《猴子—一个中国民间故事》(Monkey: A Folk-Tale of China)。后者于1942年出版,其底本是上海亚东图书馆的排印本(1927),选译了原书30回的内容(1151819223739444998100),集中展现了原书中的一些精彩段落,将其重组编排为20个章回。

韦利的译本在英语世界流传最广,其品质举世公认,在当年成为德文本的底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该译本由博纳(Georgette Boner)与尼尔斯(Maria Nils)两位女士合作完成。瑞士人博纳原本是戏剧行内人士,亦兼绘事,对宗教和哲学有浓厚兴趣,生前曾多次前往印度研修。据季羡林先生考证,孙猴子的原型来自天竺,由此看来,译者与《西游记》自有缘分在。因为译者不谙中文,因此译文沿袭了不少英文本中对中文名物的处理方式。以人名为例,韦利“Monkey”(孙悟空)、“Piesy”(猪八戒),“Sandy”(沙僧)的命名方式也被德文版译者照搬过去,德国读者难免感到不伦不类。

刊布该书的是位于瑞士德语区内苏黎世的阿耳忒弥斯出版社(Artemis Verlag),以出版古典学和世界文学经典名著而闻名。战后德国百废待兴,纸张奇缺,出版物大多品相不佳。而同期瑞士出版的图书纸张和印刷都很精良,该译本也是如此,保存至今,不显老态。至今,这个译本换了多家出版社以精装和平装本形式多次再版,内容也略有改动。

苏黎世版问世十五年之后,第二个节译本在民主德国问世,书名为《西方朝圣之旅》(Die Pilgerfahrt nach dem Westen),译者是赫茨费尔德(Johanna Herzfeldt)。据其本人介绍,译本依据的是中文原版及俄文译本。她提到的俄文本是由苏联汉学家罗加切夫翻译的,这个1959年出版的百回全译本是第一个俄文译本(分为四卷),其底本是北京作家出版社1954年的排印本。

赫茨费尔德的译本除了正文及译者注外,还包括《序言》《玄奘的故事及其印度之旅》和《吴承恩及其小说〈西游记〉》三篇文章。在《序言》中,她特别提到,《西游记》里的文言部分很难翻译,韵文部分尤其不好处理,故而做了删节。有学者推测,其中国文学译作多半不是直接译自汉语,而是(至少是部分)借鉴英文本和俄文本,因而译本与中文原文有较大差距。经过比对,这个《西游记》译本除了有她所说的删节之外,不少段落甚至有明显的“编创”痕迹,不少精彩的对话被删改,文风与原文也不甚匹配。或许是为了自己表述方便,抑或是为了“照顾”受众的阅读口味?有研究者发现,译文字里行间居然不时流露出明显的反宗教情绪,这与《西游记》原文里的宗教精神颇为抵触,令人大惑不解。

该译本的出版机构是位于图林根小城鲁多尔施塔特的格莱芬出版社,二战后到60年代中期,该社以文学选题品位出众、图书装帧精美而兴盛一时,中国主题的书籍也可圈可点。

2010年,与《大中华文库》里《水浒传(汉德对照)》一样,岳麓书社同期推出的《西游记(汉德对照)》中的德文部分也出自赫茨费尔德之手,采用的就是上面这个译本。与上面这两个节译本旧书市场可见、版本流传有序的状况不同,德语区似乎还有一个神秘的译本存在。在李雪涛主编的2021年出版的《德语中国文学目录19802020》(Bibliographie zur chinesischen Literatur in deutscher Sprache 1980-2020)中收录了这样一部据说是编译自英语的百回本《西游路上的解放编年史,或西天拜佛路上的僧侣、猴王、怪物和猪猡—奇幻 -滑稽小说》(Die Chronik der Befreiung auf der Reise nach dem Westen oder M.nch, Affenk.nig, D.mon und Schwein auf der Reise zum Buddha im westlichen Himmel. Phantastisch-komischer Roman)。

熟悉文学史的人可以看出,这个在今人看来冗长的标题实在是模拟(戏仿)旧时德语叙事作品的风格,无论是史诗还是近代小说。然而循着书目所提供的线索,遭遇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译者和一家陌生的出版社。译者伊尔门(Ha ns-Josef Irmen)生前是一位音乐(教育)学教授兼指挥家,专攻巴洛克、维也纳古典主义和世纪末音乐。这个《西游记》译本只在某家旧书店的销售记录里留下过痕迹。

搜寻这家标注位于小镇居尔皮希(Zülpich)的普利斯卡出版社( Prisca Verlag),所获也令人失望。该出版社似乎挂在一家名为 HeBu的音乐出版社下面,伊尔门教授名下的确有若干本书都是普利斯卡出版社出品。十有八九这是一家类似印刷作坊的小出版社。

至于这个神秘译本的译文质量如何,则更不得而知了。既不知,则付阙如为妙。存目于此,以待日后海内外方家揭秘。

中国古典小说中,最吸引孩子的,恐怕就是《西游记》了。撇开影视翻拍不谈,改编的西游故事书、绘本、连环画是很多孩子接触这本名著最初的途径。德语世界里的情形如何呢?

笔者曾在一位德国年轻汉学家里寄居一年。家里的两个孩子顽皮得很,经常缠着我陪她们玩儿。一次偶然间,在她们父母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西游记》绘本,取下来读给她们听,没想到她们特别感兴趣,坐在沙发上手舞足蹈,让人联想起悟空学艺时听师父讲课喜不自禁的场景。汉学家房东后来告诉我,不少德国孩子接触西游记就是通过这个绘本。尽管如此,德国孩子里知道美猴王的绝对是少数。

《西游记》节译绘本《猴王》转译自捷克语译本  慕尼黑版1992

虽然只是一个绘本,但过了好几手。德国版的出版商是慕尼黑的伦茨出版社( Georg Lentz Verlag),其童话绘本系列深受德国儿童喜爱。这本名为《猴王—古典中国童话》(Der Affenk.nig. Das k l assi sc he chines is che M.rchen.)的书的译者是艾娃·什沃尔奇科娃(Eva .vor.íková)。起初该德译本于1964年在布拉格出版,译自捷克汉学家傅思端(Zdenka He.manová-Novotná)的捷克语译本,德译本里也包括了该译本的前言和注释。德国慕尼黑版其实是从捷克斯洛伐克引进的,采用就是布拉格版德译本,书中的插图由捷克著名插画师茨登卡·克雷吉茨科娃( Zdena Krej.íková)绘制完成。追根溯源,这本 255页的大字绘本也是一个编译本。

与这个传播较广的绘本相比,另外还有一套德文本的《西游记》连环画则鲜为人知。编者 John Zhou在自家的“东 -周出版社 ”主页上售卖自己创作和编译的图书,其中就包括一套连环画,合计 6册, 46回,于 2005年至 2015年间陆续出版。经初步考证,该书的底本是陈平夫等改编、刘汉宗等绘制的连环画本《西游记》。该书虽然市面上难得一见,却被德国国家图书馆收藏,有国际书号,倒是合法出版物。

位于北京的外文出版社曾经出版过一大批外译中国文学作品,在海外产生过一定影响。这些图书同时也是旅居中国的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或国内外语学习者学习外语的难得读物。在七八十年代,外文出版社陆续组织出版了《西游记》画册系列,其中也有德译本,例如《真假孙悟空》(Der wahre und der falsche Sun Wukong)、《大闹天宫》 (Aufruhr im Himmel)、《孙悟空智取铁扇公主》(Sun Wukong überlistet die Prinzessin mit dem Eisenf.cher)等多个品种,估计这些书就曾出现在外国专家子弟的案头枕边。

2016年秋的法兰克福书展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西游记》德文全译本(Die Reise in den Westen)才横空出世。初印 2000册,定价 88欧元的单卷精装本没过多久便销售一空。对于一本外国古典小说,出版方确定的这个起印数可谓大胆;而这个定价,也足以让很多读者望而却步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次年春季的莱比锡书展上,该书还获得了书展上的翻译大奖。在两次书展间隔的短短五个月里,该译本已经三次加印了。截至 2021年,精装本已经是第七版,而平装本(两卷)也于 2019年问世。其出版史用奇迹来形容,似乎也不过分。

《西游记》林小发译本

译者林小发(Eva Lüdi Kong)自述,她1998年就发愿翻译《西游记》,于是试译了书里的十个章节,次年开始尝试与几家出版机构接洽,然而得到的回应都很冷淡。继续翻译了十年,直到 2009年,在中国作为主宾国的那届法兰克福书展上,她见到了雷克拉姆出版社(Reclam Verlag)的一位曾在中国工作过的编辑,双方一拍即合。

雷克拉姆是一家传统悠久的出版社,《万有文库》丛书(Universal-Bibliothek)里的小开本名著装帧素朴、气质独特、价格亲民,领风气之先,迄今深受日本读者喜爱的文库本样式即来源于此。除了少数例外,雷克拉姆出版的图书基本上都是小开本,即便是《追忆似水年华》这样的长篇巨著,也是以经典的小开本行世。除了采用传统的黄色封面,林译《西游记》大胆尝试用十六开本单卷装,别具一格。销售上的成功自然有诸多文本外的因素起作用,这些都不是本文所关注的。

一个译本要有持久的生命力,最终还是要依赖译文的品质。翻译底本,林小发选择了清代以来通行的由黄周星和汪象旭修编的《西游证道书》,而不是中国今天大部分人熟悉的另一个版本,即基于1954年作家出版社修订本的当下通行本。后者则是以金陵世德堂《西游记》刻本为基础,添加了《西游证道书》第九回里的江流和尚故事。林小发的译文大巧似拙,不放过原文的任何字句,沉潜玩味其中,反复推敲,确定译文。与之前的译本比较,林译本有几个长处。

旧译本省略了原作中的大量韵文片段,而新译本则尽量还原以押韵或对偶为特征的开场诗和回目。如此一来,德语读者也能去体会中国传统叙事文学的独特魅力。新译出版后,国内有文笔不凡的“好事者”将其中的部分诗词回译成中文,不同语境下,或典雅,或轩昂,或谐谑,足见德译文之传神。《西游记》除了有复杂的宗教文化内涵外,承载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富词汇,涉及典章、制度、礼仪、器物、建筑等诸多方面。在一些具体名物的翻译遣词里,有心的读者可以体会到译者的匠心独具和苦心经营。对于那些实在难解的概念和术语,译者通过脚注细心讲解,追本溯源。

完整性不仅是新译本的优势,也体现了当下中国文学外译的大趋势。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深入,节译本越来越不能满足深层次交往和理解的需求。这里的“全”不只是字面层次的,也包括将翻译过程中的跨文化信息传输损耗降到最低,辞到意到。

新译本在中文世界里也激起了不小的反响,译者本人也参加了国内的不少活动,接受了许多中文重要媒体的采访。这波围绕林小发及其译本的话语本身也很值得探究,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似乎片刻缓解了当下普遍存在的围绕“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的焦虑。

儿时看了一场中国杂技表演,对中国文化和文字产生兴趣,此后自学中文。与中国人结连理,移居中国,浸润其中,为了翻译《西游记》的宏愿,随中国导师研读中国古代文学,以《西游记》为题完成硕士论文。林小发的取翻译真经之路,真的可以复制吗?抑或仍能从中获得启发?

·本文选自《古典文学知识》2023年第4期。作者钦文,南京大学德语系教师、德语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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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稿:古典君

排版:小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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