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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剑波|陈深及其《楚辞》评点的价值

在明代《楚辞》评点家中,陈深是特别值得我们重视的一位。其《楚辞》评点问世较早,且被后世转相传引,产生了深远影响。但作为一位评点家,陈深所涉猎的范围并非仅限于《楚辞》。就目前所能见到的评点著作来说,他还曾评点过《周礼》、《孟子》、《孙子》、诸子文及有关史著等,有着丰富的评点实践。如陈深批点《周礼》,有闵氏朱墨套印刻本;于《孟子》,《十三经解诂》中《孟子》二卷所载评点,即是陈深所为;于《孙子》,万历四十八年闵于忱刻朱墨套印本《孙子参同》,就收录其评点;而于诸子及史著文,陈深则辑有《诸子品节》与《诸史品节》,对其择选出的文章逐篇评点。因此,对于陈深及其评点活动,我们应给予足够的重视,但目前研究成果仍相对匮乏。香港学者陈炜舜先生曾著有《陈深楚辞学著作考叙》一文,对其生平、著述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考察,使人读后受益良多。但翻检资料,细思精审之后,仍觉有继续讨论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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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生平及其文学观念

关于陈深生平,我们比较容易见到的是《四库全书总目》的相关记载,文云:“深字子渊,长兴人,嘉靖乙酉举人,官至雷州府推官。”《总目》所载较为简略,今核《长兴县志》,知陈深本名“陈昌言”,后更名为“深”,如《长兴县志》卷二十《选举表》“陈昌言”条称:“陈昌言,霖孙,张《志》云:‘更名深,二十八年己酉科,详《人物传》。’谭《志》云:‘按胡《府志》是科既载陈深,下注榜名昌言,雷州推官。又载陈昌言,下注知州。考《陈深传》,初授归州守,后赴补以违例,降雷州理,本属一人,《府志》作两人,误。’”文中“张《志》”,指的是清顺治六年(1649)长兴知县张慎所编《长兴县志》,由上引可知,该《志》所载陈深中举人的时间,与《四库全书总目》所载有出入:《总目》“嘉靖乙酉”为嘉靖四年(1525),而张《志》“二十八年己酉”则为嘉靖二十八年(1549)。对此,《四库全书总目》与《明史·艺文志》一致,之后姜亮夫先生承袭之。而除《长兴县志》外,《湖州府志》亦记载为“嘉靖二十八年”,可知其为一源流系统。由于《明史》、《总目》、张《志》都未详所据,陈炜舜先生以丁元荐为陈深所作《十三经解诂序》为基础进行考证,推断陈深去世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又据此认为其中举人时间应从“嘉靖二十八年”,结论可信。

《湖州府志》卷七十二有《陈深传》,云:“陈深,字霖孙,号九华,长兴人,嘉靖二十八年举人。初任雷州推官。隆庆五年知归州,剸烦理剧,游刃有余。定条鞭而逋逃乐生,清民屯而豪强敛迹。谯楼馆宇,整治一新,而民间秋毫无扰。荐调荆门州。”陈炜舜先生于另一文,著录“万历二十八年庚子吴兴凌氏朱墨本”时,所引陈深本传,即据此。故其在引录《长兴县志·选举表》“陈昌言”条“陈昌言,霖孙”时,即认为“《长兴县志·选举志》录嘉靖二十八年之中有名‘陈昌言’而字‘霖孙’者”,又称“可知其本名昌言,字霖孙”。大缪!《湖州府志》误“陈深,字霖孙”,陈先生这里未作考辨而承之。其实这里“霖孙”非陈深之字,“霖”是指陈霖,乃陈深祖父。《长兴县志》卷二十三上即有《陈霖传》,文云:

陈霖字时雨,号四山,宏(笔者按,应作“弘”)治六年进士。初任行人,陞监察御史,献替不忌,讳勳戚避之。及巡按东粤,贪墨望风解组,连州十三村洞蛮,积乱为崇,霖奏请举兵尽平之,诏赐绯绮二、银卮二。因劾逆瑾,左迁南康知府,治无城郭,与江省接壤,时甯藩谋逆,屡招之,坚拒不从,间道赴巡抚王守仁军中告警,因留帐前赞画,随征剿贼,斩首千余。贼平,守仁言其功,复任南康,创议筑城,民尸祝之。老病乞休林下二十余年,赋诗弈棊,不及公事,家无余赀,寿九十四。

由此可见,陈霖为人刚烈正直,为官颇有政绩,至乞休归里,“赋诗弈棋”,营造了书香文雅的家庭氛围,这对陈深无疑有着积极的影响。《长兴县志》又有《陈深传》,文云:

陈深字子渊,号潜斋,霖孙。嘉靖二十八年举人,隆庆五年知归州,剸烦理剧,游刃有余,定条鞭而逋逃乐,生清民屯,而豪强敛迹,谯楼馆宇,整治一新,而民间秋毫无扰。荐调荆门州,未期丁艰归出补以违例,降雷州推官,属海康令沈汝良,贪墨激变,守贰皇遽,深往慰,数语而寝。性嗜古,不喜爰书,致仕后纂辑忘倦,年八十余,篝灯至丙夜不辍,尤邃于经学,折中条贯,粹然大儒。

《长兴县志》

在仕途上,陈深虽然有为,最终还是不甚得意,故而投身于纂辑著述,取得了较高的成就。对此,其乡人丁元荐亦有类似描述:“陈先生讳深,字子渊,吴兴长城人,一再宦,不得意。老而喜读书,年八十余,篝灯至丙夜不辍。先有子、史《品节》行于世,先生语予曰:‘老夫所苦心者,经也。’将易篑以此执手见托曰:‘幸辱一言,比于挂剑之义。’余心许之,又三年而叙成。先生更有《周易》、《周礼》、《春秋》然疑若干卷,惜散佚不尽传。”文中“子、史《品节》”,指的是《诸子品节》与《诸史品节》。“《周易》、《周礼》、《春秋》然疑若干卷”,应指《周易然疑》、《周礼然疑》、《春秋然疑》三种,皆已亡佚。关于陈深著述,陈炜舜先生综合历代公私书目,考证颇详细,所列有《周易然疑》、《周礼训隽》、《周礼训注》、《考工记句诂》、《春秋然疑》、《孝经解误》、《十三经解诂》、《诸史品节》、《秭归外志》、《诸子品节》、《韩子迂评》、《金丹刊误》、《陈氏楚辞》、《批点本楚辞集评》十四种。其中,《孝经解误》,《明史·艺文志》、《浙江通志》皆作《孝经解诂》,由陈深已有《十三经解诂》来看,似应为《孝经解诂》。查《千顷堂书目》,该书作《孝经解误》,应为陈炜舜先生所本。《金丹刊误》,《明史·艺文志》、《浙江通志》皆作《丹经刊误》。又,《批点本楚辞集评》之称首见于姜亮夫先生《楚辞书目五种》,姜先生称“明陈深选辑”。其实不然。所谓《批点本楚辞集评》,即凌毓枏校刊朱墨套印本《楚辞》。该书虽于卷首题“陈深批点”,但凌毓枏作为该书之刊刻者,同时也是评点之“选辑”者,却是不争的事实。这里陈炜舜先生承姜先生,将《批点本楚辞集评》列为陈深著述,于理难合。再者,《陈氏楚辞》应为《秭归外志》之一部分,详见下文考证,此处不赘。由以上所列陈深书目来看,可印证其“老夫所苦心者,经也”云云,所言非虚。除经学外,陈深所涉猎,亦遍及子、史诸部类,可谓博学。

其中值得关注的是《诸子品节》。该本卷首有《诸子品节序》,在《序》中陈深表达了自己对文章创作的看法,这对于我们了解他的文学观念有很大帮助。其文云:

西京以前诸子之文,文有余而道不足;宋以后之文,道有余而文不足。二者将安取衷?儒者曰:‘与其文也,宁道。’文与道有二乎?吾闻仁义之人,其言蔼如,未有不深於道而能文者。尧、舜、周、孔深于道矣,其辞未尝不文,夫子之文章,粲于六籍之内,故其自称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辞达而已矣’。苏氏曰:‘辞止於能达,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於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於能达,文不可胜用矣。今惮於修辞,而徒欲以理胜相掩,借言明道,不欲以辞丽为工,道明矣。辞不文,安在其能达,不达,安用文为?晚周以后,去圣浸远,老聃、庄周、列御寇之徒,撠浮云,腾九闳,虚举而上升,夫神智之变化,岂在多文哉!

如何处理“文”、“道”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古代文人所着力关注与探讨的焦点问题。针对当时世人“惮於修辞”、“徒欲以理胜相掩,借言明道,不欲以辞丽为工”的做法,陈深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文应传道,同时亦应辞丽,“文”、“道”之间非但没有本质矛盾,而且还可以相互配合,相得益彰。圣人之文章就是这方面的典范,也即“辞丽”与“道明”的完美统一。基于这种认识,同时也为了扭转时文“理胜”之弊端,予世人文章写作之模板,陈深从古世诸子文中择取出相关篇章,辑为《诸子品节》五十卷。《诸子品节》有《屈子》三卷,收录了屈原的全部作品,对此,陈深称“所以见奇人玮士构思落笔,学问之所自来” 。屈赋作为情志、文采兼胜之佳作,成为后世所效模的榜样,以陈深揆之,也即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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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楚辞》评点于明代之流变

在明代《楚辞》评点史上,陈深是较早对《楚辞》进行评点的一位。其《楚辞》评点主要见存于冯绍祖校刊《楚辞章句》、陈深辑《诸子品节》、凌毓柟校刊朱墨套印本《楚辞》、题焦竑辑《二十九子品汇释评》、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等书。就现有资料来看,较早对其评点进行选录的是冯绍祖。冯氏在“观妙斋重校楚辞章句议例”之“核评”中称:“兹悉发家乘,若张氏《楚范》、陈氏《楚辞》、洪氏《随笔》、杨氏《丹铅》、王氏《卮言》等集,一一搜载。” 文中“陈氏”指的就是陈深。冯本之后,其《楚辞》评点即被后世转相辑引,笔者特作梳理如下:在冯本《楚辞章句》中,共收录8条陈深评语,其中眉批较少,仅2条,其余皆见于卷(篇)末。冯本之后,是于万历十九年(1591)问世的《诸子品节》。《诸子品节》陈深选辑并评点,其中所载眉批中,除了一些从朱熹《楚辞集注》择取出的注文外,其余都是陈深批语,数量较多。《诸子品节》之后,又一重要评点本,是问世于万历二十八年的凌毓枏校刊朱墨套印本《楚辞》。该本共录其评语21条,其中有6条见于冯本,7条见于《诸子品节》,其余8条则均不见以上二本。之后又有《二十九子品汇释评》,其中有《屈子》一卷,就所录评点来看,则多是转抄自冯本与《诸子品节》而成。但由《诸子品节》所抄录者,该本皆伪托于他人名下。除以上诸本之外,万历年间还有一种比较重要的评点本,即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该本的主要贡献在于又进一步增益了较多的陈深评语,且多不见于以上诸本。

以上是明万历以前所刊刻《楚辞》评点本收录陈深评点的大致情况。这里有一个问题,即陈深《楚辞》评点的源头在哪,仍未得到很好地解决。上文提到,较早援引陈深评点者,是冯绍祖。冯氏言“悉发家乘”,其中就有“陈氏《楚辞》”,说明陈氏《楚辞》当时仍可见到。陈炜舜先生运用排除法,断定此之“陈氏”即陈深,笔者完全赞同。由于陈氏《楚辞》后来亡佚,无法得知其详细信息,但其为冯绍祖及后世辑刊者征集陈深评点之所本,当无疑义。据记载,陈深又有《秭归外志》。《长兴县志》引《湖录》:“深为归州时作。屈原被放,暂归,其姊亦来,因名其地为秭归。‘姊’亦作‘秭’也,即归州是。”这里说明《秭归外志》是陈深任职归州时所作,接着又进一步解释归州是屈原故乡,内中深意其实是要将《秭归外志》与屈原相联系,也就是说该书应当记载了秭归风俗、屈原传说乃至屈原作品。《秭归外志》虽已亡佚,但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离骚》篇末引有一则,文云:“《离骚经》凡二千四百九十二字,可谓肆矣。然气如纖流,迅而不滞,词如繁露,贯而不糅。故曰:骚人之情深,君子乐之,不慁其长。汉氏犹步趋也。魏晋而下,卮焉瀰焉,浩矣博矣,忘其祖矣。”该评语下,闵氏明确注明引自《秭归外志》。这一方面表明《秭归外志》至闵氏刊刻此本《楚辞》时仍见存于世,或者说即使不存于世,闵氏当时也能够确知该评语出自《秭归外志》;同时更重要的是,由于该评语是就《离骚》篇而发,这似乎暗示出《秭归外志》收录了屈原作品,并且陈深也在所收屈赋中加入了自己评点。另值得注意的是,这条评语又见于冯本《楚辞章句·离骚》篇末,题“陈深曰”,而未及《秭归外志》。如果结合冯绍祖“悉发家乘”、“陈氏《楚辞》”之描述,结论应该是明晰了。陈深在编纂《秭归外志》时,收入了《楚辞》作品,并加入自己评点。也就是说,所谓“陈氏《楚辞》”,其实并非一本独立著作,而只是《秭归外志》中的一部分。冯绍祖在提及时仅就其所引录的部分而言,并谓之“陈氏《楚辞》”。而这也正是之所以历代公私书目均未著录“陈氏《楚辞》”的原因之所在。 因此,陈深《楚辞》评点的源头应当追溯至《秭归外志》。

综合诸本所载陈深评点来看,其中是有差异的。这种差异表明,陈深《楚辞》评点活动是一个变动、长期的过程,其评点伴随着他的阅读活动而逐渐得以增益、扬弃,这也是由评点灵活性、随意性的特点所决定的。不同时期陈深《楚辞》评点的差异,加上后世辑刊者选录标准的不同,就造成了后世评点本所载陈深《楚辞》评点的多样化。而这种差异正好为我们全面把握陈深《楚辞》评点,并在此基础上开展辨伪及研究工作提供了便利条件。因此,我们在确定陈深《楚辞》评点的来源之后,似乎不必要再去执著于“陈氏《楚辞》”刊刻时间及其所载评点原初面貌的考证,因为受限于相关资料,这一问题是很难解决的。

由以上万历年间《楚辞》评点诸本的情况来看,所收陈深评语的数量是比较多的。不同刊刻者根据自己的选录标准进行择取,这样在万历时期问世的《楚辞》评点诸本,从史的角度上讲,就呈现出因袭与扩充两种趋势。后来至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陈深评语已经比较完备了。与之相对应,就陈深《楚辞》评点的影响来看,其鼎盛时期也是主要集中在万历年间。关于这一点,从明万历时期《楚辞》评点本与天启以后《楚辞》评点本的对比中,我们可以得到证明:在万历年间问世的评点本中,全都收录了陈深评语,并且呈现出逐步对其充实、完善的趋势。非但如此,在凌毓枏校刊朱墨套印本《楚辞》中,虽然杂取历代四十家品评之语,于卷首却专题以“陈深批点”,其中欲借陈深之名相标榜的目的不言而喻。再如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从《楚辞》评点史的角度上讲,该本最大的功绩是收录了孙鑛评点,同时对陈深评点也作了增益。具体而言,就该本所载评语数量来看,孙鑛、陈深二人基本上是可以持平的,并且二者的数量都大大超过了如王世贞、冯觐等其他名家评点数量。由此来看陈深在闵氏心目中的地位,我们也是可以想见的。因此,以上凌、闵二本对于陈深评点的处理方式,实际上从侧面反映了其《楚辞》评点在当时的地位和影响力。

但是在天启以后的评点本中,这种情况则发生了很大变化。如在当时影响较大的陆时雍《楚辞疏》、张凤翼《楚辞合纂》及来钦之《楚辞述注》中,就都没有收录陈深评语。而对于那些收录陈深评语的评点本来说,也多非刊刻者有意为之。如《诸子汇函》之《玉虚子》、《鹿溪子》,其中所载评点,多是抄袭《诸子品节》而成。这主要是因为二者都是“诸子”评点选本,性质相同,《汇函》刊刻者也就将《品节》拿来作为依据,由此可知,其中所载陈深评语,也就并非专门而录。并且与《二十九子品汇释评》类似,该本转抄过来的陈深评语,也全都伪托于他人名下,这与陈深评点在万历时期所受到的待遇,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又如,潘三槐注《屈子》六卷,其中之所以收录陈深评语,也与其成书性质有关。经过校核,该本所录评点,实是拼凑凌毓枏本《楚辞》与陆时雍《楚辞疏》而成,其中陈深评语,都是转抄自凌毓枏本《楚辞》而来。再如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蒋氏辑刊此本,旨在融合古今诸名家评,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蒋之翘对于相关材料进行了广泛征引,这其中就包括万历年间刊刻的一些《楚辞》评点材料,陈深评语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被转引过来的。如此类似陈深的例子,在蒋之翘本中还有不少,如冯觐、李梦阳、何景明、杨慎、王世贞、孙鑛等。这样看来,蒋之翘也不是专门对其进行选录的。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之后,沈云翔《楚辞集注评林》是在蒋本基础上又稍作增益而成的,其中所载陈深评语,都是由蒋之翘本转抄而来,亦非专门为之。

以上可见陈深评点于明代之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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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楚辞》评点对《楚辞集注》《楚辞章句》的择取

经统计,以上《楚辞》评点诸本所载陈深评语约有近百条。在这些评语中,除了少数转引、节取自《楚辞集注》、《楚辞章句》之外,其他都是陈深品评之语。

先看陈深评语中涉及到王逸、朱熹二家注的情况。如前所述,在早期明代《楚辞》评点中,普遍存在着“注评合一”的现象,这在陈深评点中也有所体现,其主要表现就是对朱熹、王逸的释解内容有所择取,而这一点又集中表现在陈深辑《诸子品节·屈子》之中。《屈子》文中注文系节取《楚辞集注》而成,但在眉批和旁批中,陈深又选取了《集注》中的部分内容,这些内容都不见于文中注文,大致是朱熹相关释解语中较为关键的部分,如《离骚》“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句旁批:“此即上文‘兰芷变而不芳’之意。”《哀郢》“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忠湛湛而愿进兮,妬被离而障之”句眉批:“形容邪佞之态。”《抽思》“愿遥赴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句眉批:“以下诸篇用字用句,先儒多不能解。”如此之类在《屈子》中数量不是太多,除此数条之外,其他主要集中见于《天问》篇。由于《天问》文意较难解,而《屈子·天问》中的注文又较简略,陈深就在该篇眉端增加了部分朱熹的注文,其中如“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句眉批:“先儒云:舜之四罪,皆未尝杀也。《书》称殛死,犹言贬死耳,圣人宽仁例如此。”除《楚辞集注》之外,《屈子·天问》篇也引录了一些王逸《楚辞章句》中的内容:如“皆归射鞠,而無害厥躬”句眉批:“王逸曰:‘射’,行。‘鞠’,穹也。言有扈氏所行,皆穹凶极恶,启诛之而得无害也。”又如“薄暮雷电,归何忧”句眉批:“王逸曰:屈原书壁,问讫欲去,天雨雷电,复自解曰:‘归何忧乎?’”另外还有几条,陈深摘引《楚辞章句》的目的,则是为了对其进行纠误和批评。如“地方九则,何以墳之”句眉上,陈深批曰:“王逸曰:‘墳,分也。九洲之地,凡有九品,禹何以能分别之乎?’陋哉见也,溷哉墳之为分也。”又如“靡萍九衢,枲华安居”句眉上,又批曰:“萍有九岐,似衢路,王逸以为‘生九衢中’,陋矣。”

由以上摘引朱、王二注的整体情况来看,陈深是以《集注》为主,以《章句》为辅,并且对于《章句》他还略有批评之意,如果再结合正文中注文他也选用了《集注》的做法,我们显然能够见出朱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和价值。另外,陈深还有一处评语,更可显见其承袭《集注》的痕迹,此条见冯绍祖校刊《楚辞章句》“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句眉上,文云:“经涉山川,役使百神,望舒、飞廉、鸾凤、雷师、飘风、云电,皆言神灵为之拥护服役,以见仪卫之盛。”类似说法见朱熹《楚辞辩证》,文云:“望舒、飞廉、鸾凤、雷师、飘风、云霓,但言神灵为之拥护服役,以见其仗卫威仪之盛耳,初无善恶之分也。”由此可显见二者之间的因袭关系,这对于陈深在《楚辞》注本方面较为重视《集注》而言,也可谓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旁证。在明万历年间的《楚辞》评点诸本中,择取前世注文融于相关评点形式之中的做法是较为普遍的,如作为明代第一个《楚辞》评点本,冯绍祖校刊本《楚辞章句》就以眉批、旁批、总评的形式,收录了较多洪兴祖、朱熹二家注中的内容,可以说是开启了万历《楚辞》评点的这一趋势。但由于冯绍祖“专主王氏《章句》”,故其对于洪、朱二注的择取,也只是作为对《章句》的补充材料来看待的。而由以上所述,陈深辑《诸子品节》就一样了,在《屈子》中就所取前世注文而言,朱熹《楚辞集注》是占有主导地位的。这种处理方式对于之后的《楚辞》评点本刊刻者有着重要影响,如在题焦竑辑《二十九子品汇释评》之《屈子》与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中,也呈现出这种倾向。而由陈深、冯绍祖对于前世《楚辞》注本态度的不同,我们又可见出不同《楚辞》评点辑刊者在底本选择上所表现出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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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楚辞》评点及其价值

在陈深评点中,以上择取《集注》、《章句》注文的情况,只是占有很小的比重,更重要的则是品评之语。这部分才是其中最有价值,也是真正能代表陈深评点水平的内容。就这些内容来看,大致可以别为以下几类:

其一、对于屈赋相关内容所进行的释解。在陈深评语中,有不少是对屈赋进行释解的内容,这或许是陈深出于屈赋较难读解,欲示读者以阅读津逮的考虑而作的。就这部分内容来看,其中有揭示文段、文句语意者,有诠解篇章主旨者,还有阐释行文脉络者。先看第一个方面的内容,这类评语较多地集中于《离骚》篇。其中如“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句眉批云:“‘汩余’十二句,总是汲汲慕君继日待旦之意,写得浓至。”“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句眉批云:“即‘汩余’一段意,而语益深矣。”“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句眉批云:“言始进不察,而轻犯世患,不如回车返路而遁去,以修吾初服也。”“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句眉批云:“进退维谷,就先圣以取衷。”“曾歔欷余鬰邑兮,哀朕时之不当”句眉批云:“进则危吾身,退则危吾君,虽舜其何以告之哉!”“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句眉批云:“既陈词于舜,遂乘龙以上征,皆托词也。”“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句眉批云:“言虽欲遁去,而犹未能顿忘斯世,复周游四方,冀一遇贤君也。”“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句眉批云:“托为远行,而卒反故都,曰‘又何怀’,怀之至矣。”

与揭示文句之意者相比,陈深对于相关篇章旨意的评说也颇为精彩。其中如评《九章·哀郢》云:“此章始南渡,将至沅、湘,而回首于故都,旌门之悽泣,孟尝之欷歔,何足为道。”评《思美人》云:“此章思愤懑之不可化,而优游以寿考;世路之不可由,而远去以俟命。乐中心之有余,观南人之变态,不阻不绝也。”此外,陈深还集中对《九章》各篇进行了评说,其文云:“《九章》悲悽引泣,因拙为工,篇虽不伦,各著其志:《惜诵》称‘作忠造怨,君可思而不可恃也’;《涉江》则‘彷徨鉅野’,‘死林薄矣’;《哀郢》篇:‘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三复其言而悲之;《抽思》:‘憂心不遂,斯言谁告’;《怀沙》自沉也,‘知死不可让’,‘明告君子’,太史公有取焉;《思美人》非为邪也,擥涕焉,而竚眙焉,而又莫达焉,舍彭咸何之矣;《惜往日》有功见逐,而弗察其罪,谗谄得志,国势濒危,恨壅君之不昭,故愿毕词而死也;《橘颂》独产南国,皭然精色;《悲回风》负重石,听波声之相击,惴惴其慄,滅矣没矣,不可复见矣。此以材若其生者也。嗟乎!神人不材,原独不闻乎?其义不得存焉尔。”关于《九章》旨意,前世《楚辞》注本已多有讨论,就其中内容而言,多是持君臣、贤邪之论调。而由以上陈深评语来看,虽然亦能从中找到这种论调的痕迹,但其中更多的则是着眼于屈子之情志来立言的,因而使人读来不觉有亲切之感。

除此之外,陈深释解之语中,还有不少是揭示行文脉络的内容,由此则又可见出陈深对于屈子文章线索的关注。此类如《离骚》“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句眉批云:“女媭之言至此。”“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句,陈深批曰:“颠倒神思,想及退修初服,意尤悽惋,下文女媭、重华、灵氛、巫咸,俱就此转出,真是无中生有。”“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句眉批云:“以下皆就重华所陈之词也。”“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句眉批云:“陈词至此。”“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句眉批云:“重华亦无所折衷,故将上下求索。”“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句眉批云:“此复托词求神女宓妃。”“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句眉批云:“此复托词求有娀女简狄。”“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句眉批云:“上下求索而终无所适,从‘犹豫狐疑’,为下二占起。”“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句眉批云:“此复托词欲求二姚。”“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句眉批云:“世幽昧而莫能察,以下乃原自念之词。”“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句眉批云:“此下乃原自叙衷曲,似以答上二占。”“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句眉批云:“此又托词远逝以避祸也。”

其二、对于《楚辞》文学特色、文学成就所进行的阐说。在对《楚辞》进行评论时,陈深多能着眼于相关文字、篇章的文学特色及其所达到的艺术效果来立论,由于持论精辟,数量较多,因而这部分内容最能代表陈深的评点水平。同时由于明代《楚辞》文学评点经历了一个逐渐积累、成熟的过程,因而从发展的角度上讲,作为较早出现的《楚辞》文学评点内容,陈深的这些评语对于《楚辞》评点“文学性”的突显及成熟而言,也是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的。就这些评语来看,有些较为简略,其中如“时序朗朗”、“幽悽孤恨”、“掩袂流涕”、“寂寥问矩”、“情景悽然”等,往往数字就能将相关内容的风格、特色描画无遗。但多数情况下,这类评语还是比较详实的。就内容而言,其中有些语及屈赋的用词特色,如陈深评《卜居》云:“句极长,不见有余,极短,不为不足,以十六‘乎’字为之,故抱或侈或牟或杼,惟意所适,无不中绳,必也圣乎?后此犹病。”评《九辩》云:“孤介鲠特之词,真不忘沟壑之心也。”有些论及《楚辞》所具有的艺术感染力,如陈深评《惜诵》云:“此章凄然如秋,暖然入春。”评《七谏》云:“幽悽孤恨,令人气勃。”评《哀时命》云:“才高气郁,读之凄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则是从整体上对屈赋的文学特色进行阐说。如陈深评《离骚》云:“《离骚》变风之遗也,兴比赋错出成章,骤读似未易瞭,细玩井然有理。”评《天问》云:“有文字以来,此为创格,铿訇汗漫,怪怪奇奇,邈焉寡俦,卓乎高品。”评《九章》云:“《九章》无端杳思,妙不可言,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又评《九辩》云:“屈氏而后,宋玉其善鸣者也。《九辩》深悽眇怳,《招魂》烂然列肆。谈欢则神贻心动,心懼则缩颈咋舌,数味则谗口津津。情见乎辞,尽态极妍,虽然犹有未尽也。织浓则纯白不载,洄嫚则远于世教。屈氏之风微矣!然其竭情奉爱,与《大招》皆振振有儒者之词焉。”

值得注意的是,陈深在评述屈赋艺术特色及文学成就的时候,往往又从与后世文章创作进行对比的角度入手,将屈赋及《楚辞》作为后世文章创作的典范来看待。此类如陈深评《离骚》云:“《离骚经》凡二千四百九十二字,可谓肆矣。然气如纖流,迅而不滞,词如繁露,贯而不糅,故曰骚人之情深。君子乐之,不慁其长,汉氏犹步趋也,魏晋而下卮焉,瀰焉,浩矣,博矣,忘其祖矣。”评《天问》云:“特创为百余问,皆容成葛天之语,入神出天。此为开物之圣,后有作者,皆臣妾也。”又评《招魂》云:“巧笔如画,纤手如丝,意动成文,吁气成采,烨烨有神,后之名家,能优孟者几人也。”由此我们联系陈深在《诸子品节序》中关于“文”、“道”关系的认识,对此则可以有更为深刻的理解。在陈深看来,文章创作中之所以会出现“文有余而道不足”与“道有余而文不足”的现象,就在于没有正确地处理好“文”、“道”之间的关系,所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辞丽”与“道明”之间非但没有本质的矛盾,相反还可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而屈子之文作为这方面的榜样,也就理所当然地应当成为后世文家所学习和效法的楷模了。

以上两个方面是陈深评点中的主要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内容也值得我们注意。比如其中有对于在陈深看来偏谬之说的纠正:冯绍祖校刊本《楚辞章句·九歌》卷末录陈深批语云:“沅湘之间,其俗上鬼,祭祀则令巫觋作乐谐舞,歌吹为容,其事陋矣。自原为之,缘之以幽眇,涵之以情深,琅然笙匏,遂可登于俎豆。若曰:淫于沔嫚,而少纯白不备,为屈子病,则是崇岗责其平土,激水使之安流也。固矣!”就对认为屈赋缺少积极内容的论点进行了批评。《天问》卷末又有陈深语云:“《天问》发难,至千五百言。书契以来,未有此体,原创为之。先儒谓其‘文义不次,乃原杂书于壁,而楚人辑之。’今读其文,章句之短长,声势之佶崛,皆有法度。似作也,非辑也。屈子以文自圣,且在无聊,何之焉而不为作也?深尝爱曾子问五十余难,亦至奇之文。说者乃曰非曾不能问,非孔不能答,非也。礼家讬于曾孔以尽礼之变耳,抑独出于曾氏之门乎?何文之辩而理也。”文中“先儒”云云,指的是王逸所作《天问》小序中的内容。在小序中,王逸以为《天问》乃屈原放逐之后,“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及古圣贤怪物行事”,“因书其壁”,“以泄愤懑”,而“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论述”,故所辑皆“文义不次序”。对于这种说法,陈深则不以为然,并从《天问》的用语特色出发,认为该篇当为屈原所作无疑。以上二例都是从涉及屈原作品之特色、真伪等大的角度来讨论的,此外还有一例,则是对“羽觞”一词由来的误解进行了必要的澄清,文见《招魂》“瑶浆蜜勺,实羽觞些”句眉上,陈深批曰:“有以‘羽觞’为项羽所制而得名,此可以正其误也。”“羽觞”于《招魂》中既已作为成词来使用了,那种称因“项羽所制而得名”的说法自然可以不攻自破。

另外,陈深对于诸如屈原沉江与否,以及《九辩》、《招魂》、《大招》等篇作者为谁等尚无定论的重要问题,也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先看前者。在陈深之前,屈原自沉汨罗的说法已成定论,在这方面诸多文人学者也都有相关的论述。如早在西汉初期,贾谊就称:“仄闻屈原兮,自湛汨罗。”庄忌又称:“子胥死而成义兮,屈原沉于汨罗。”后来司马迁作《屈原传》,称屈原“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再后来王逸作《楚辞章句》,亦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说明,其文云:“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忧心罔极,故复作《九章》。章者,明也。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著明也。卒不见纳,委命自沉。楚人惜而哀之,世论其词,以相传焉。”这种论调一直延续下去,到了洪兴祖那里,亦持类似说法,如洪氏释《怀沙》篇云:“此章遂放逐,不以穷困易其行。小人蔽贤,群起而攻之。举世之人,无知我者。思古人而不得见,仗节死义而已。太史公曰: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汨罗以死。原所以死,见于此赋,故太史公独载之。”在《悲回风》篇,洪兴祖又云:“此章言小人之盛,君子所忧,故讬游天地之间,以泄愤懑,终沉汨罗,从子胥、申徒,以毕其志也。”

对于这种说法,陈深则有不同的意见。如在《怀沙》“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句眉上,他批曰:“抗志欲沉者其文也,而卒未沉者,文以后之事也,问之秭归,验之词外,则然。”在《悲回风》“惮涌湍之磕磕兮,听波声之洶洶”句眉上,他批曰:“此篇矻矻似沉,实未沉也,既沉矣,焉作沉辞。”又云:“永嘉林应辰推议以为,屈子之死于汨罗,比诸浮海居夷之意。今者诸秭归传记稗官里人皆云。”文中“林应辰”,字渭起,宋永嘉人。陈深所引其语,见于林氏《龙冈楚辞说》一书,该书已亡佚,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有著录,称其:“以《离骚》章分段释为二十段,《九歌》、《九章》诸篇亦随长短分之。其推屈子不死于汨罗,比诸浮海居夷之意,其说甚新而有理。以为:‘《离骚》一篇辞虽哀痛而意则宏放,与夫直情径行、勇于踣河者,不可同日语;且其兴寄髙远,登昆仑、历阆风、指西海、陟陞皇,皆寓言也,世儒不以为实,顾独信其从彭咸葬鱼腹以为实者,何哉?’”陈深曾著有《秭归外志》,其对于秭归所流传的屈原传说自然极为熟悉,因而才有“问之秭归”、“今者诸秭归传记稗官里人皆云”云云之语。“秭归传记”、“里人”传言皆称屈原未沉汨罗,而林应辰关于屈原沉江的质疑又极为“有理”,受此影响,陈深随之亦持屈原“未沉”说。这种论点后来到了汪瑗那里,则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汪瑗《楚辞蒙引》有“屈原投水辨”条,称:“屈原投水而死之说,世俗至今传道之。余尝考之,不知其所始。及读《离骚》,观屈子之所自言,盖不能无疑焉。其所自言者,虽或有投水而死之说,然或设言,或反言耳。徐而察之,实未尝真有自沉之意也。”接下来,汪瑗又用了大量的篇幅,对于旧说及所持论据逐一进行了驳正,所论缜密有据,颇具说服力。由于《楚辞集解》问世后影响较大,故汪氏此说亦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就其实质而言,则应当与林应辰、陈深所持论是一脉相承的。由于陈深所论只见于其批点文字中,对此未做专门论讨,因而也就未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在关于此问题的相关研究中也就未被提及,这对于屈原沉江问题始末源流的梳理而言,不免是一个缺漏。

关于《九辩》、《招魂》、《大招》三篇的作者问题,陈深以为这三篇皆是屈原所作。这在他的评点中也有所反映,如他在《九辩》文首批曰:“《九辩》妙辞也,悽惋寂寥,世传宋玉作,然玉他辞甚多,率荒淫靡嫚,与此不类,知为原作无疑。”“世传”《九辩》“宋玉作”,不知始于何时。今核《史记·屈原传》中还没有这种说法,司马迁仅称:“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后来到了王逸《楚辞章句》,对于这一点就有了明确的说明,王逸称:“《九辩》者,楚大夫宋玉之所作也。……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放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王逸此说一出,后世多附和之,随之也就成为了定论。其间对此也曾有人提出过不同意见,这在晁补之的《重编楚辞》中有所反映,其文云:“《九辩》、《招魂》皆宋玉所作,或曰《九辩》原作,其声浮矣。”显然晁氏对于这种说法是持否定态度的,但从中至少可以反映出“《九辩》原作”的说法,是有其渊源的。后来到了陈深那里,则从《九辩》的具体文句出发,认为其具有“悽惋寂寥”的艺术风格,堪称“妙辞”,绝非宋玉“荒淫靡嫚”者所可比,这不免正是对晁补之“其声浮”的有力否定。又如他批《招魂》曰:“此篇深至,让《骚》悽婉,让《章》闲寂,让《辩》而宏丽则大过之。原盖设以招隐,亦寓言也。”批《大招》曰:“此篇闲靓简古,其为原作无疑。”关于此三篇的作者,目前学术界一般仍以王逸说为是,即《九辩》、《招魂》为宋玉作,《大招》为“屈原或景差”作。陈深以行文风格断定三篇皆为屈原所作,平心而论,尽管有失武断,但在此问题得以确考之前,作为一家之言,亦应备为一说。

以上就是陈深评点的基本内容,其中有对于前世《楚辞》注本的承袭,有对于屈赋文句及篇章意旨的释解,有关于屈子及《楚辞》艺术特色、文学成就的评说,还有关于相关有争议问题的品述,陈深论之所及,所关涉到的范围是比较广泛的,在早期的《楚辞》评点中,很少有人能在这方面与其相比。而如果将之再放置到万历时期《楚辞》评点的大背景中去看待的话,我们又会发现,这些评语在表现出万历时期《楚辞》评点“注评合一”整体性特征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陈深的“文学性”自觉意识。而这种自觉意识以及其外在化的“文学评点”,对于《楚辞》评点的发展则起到了重要的促进和引导作用,由此陈深也就成为了早期《楚辞》评点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

本文发表于《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3年第1期

罗剑波,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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