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知识 | 张国刚：乱世英雄——春花秋月话南唐
南唐开国君主是李昪，建都于江宁（今江苏南京），经历三世，凡三十九年。战争遗孤李昪六岁被人收养，成功地实现了人生逆袭，从弃儿走上帝王的高位，把南唐建设成了十国割据政权中面积最大也最富庶的国家。要了解李昪的奋斗史，必须先从他的两个养父讲起。最早收养李昪的是唐末军阀杨行密（852—905）。杨行密本来行伍出身，从庐州牙将、刺史干起，受淮南节度使高骈（821—887）节制，并应其要求改名行密。黄巢起兵，高骈节度淮南，基本上保证了中央的这块财富之地的稳定。但是，大乱之后，淮南地区群盗割据，高骈晚年控制起来有些吃力。其手下和周边的不稳定势力比较大的有毕师铎、秦彦、杨行密、秦宗权、孙儒等。他们分属两个来源，一部分是中原地区节度使下军校，动乱中一度投降黄巢，后来又脱离黄巢，归顺为地方军将；另一类是本为造反起家，甚或是黄巢手下大将，后来反正，成为地方上的刺史或者藩镇大将。比如毕师铎旧为黄巢手下大将，而且是同乡。879年，高骈派大将出击黄巢，毕师铎投降，带来一支军队，被高骈任命为淮南都知兵马使。又如秦彦，早年曾经在徐州当兵，后来啸聚山林，带领亡命之徒数百人投奔黄巢。黄巢兵败于淮南，秦彦投降了节度使高骈，被任命为和州刺史。杨行密的情况与秦彦等人类似。杨行密年轻时因穷困从军，曾参加地方上的农民起义，后应募为庐州牙将，战乱中庐州刺史逃走，杨行密自据之。883年在黄巢占据长安的混乱中，朝廷以刺史授之，隶属淮南。882年和州刺史秦彦趁观察使病重之际，袭击宣州城而自为节度使。比秦彦更早袭取节度使的是蔡州的秦宗权。秦宗权初为许州牙将，880年冬黄巢攻入长安，秦宗权乘机驱逐蔡州刺史，占据蔡州。其时僖宗奔蜀，秦宗权以蔡州军从监军杨复光击黄巢，朝廷因而任命其为蔡州节度使。后来兵败降于黄巢，仍称蔡州节度使。黄巢死后，他割据一方，在蔡州称帝。蔡州节度使与宣歙节度使分别界于淮南节度使的北边和南边。淮南的富庶，众所周知，周边势力无不垂涎。高骈处于两个动乱的藩镇之间，其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887年，毕师铎起兵攻打高骈。高骈召杨行密救援，以淮南行军司马相许。杨行密兵马未到，高骈已经被杀。毕师铎迎秦彦为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整军进击，秦彦与毕师铎抵抗不支，突围出逃。888年，杨行密进入扬州。北边蔡州节度使秦宗权对淮南虎视眈眈，派其弟秦宗衡为统帅、部将孙儒为副帅，经略淮南。孙儒不听节度，自为一军。秦彦、毕师铎从扬州城出逃投奔孙儒，几股势力连成一气。不久，孙儒先后杀了秦宗衡和毕师铎、秦彦，吞并了其军队。杨行密担心自己不抵孙儒，放弃了扬州攻入宣州，朝廷因之册封杨行密为宣州观察使。孙儒进入扬州。不久，孙儒驱众五十万，渡江进攻杨行密。因粮草不足，加之瘟疫流行，反而被杨行密击杀。892年八月，杨行密再入扬州，唐朝封之为淮南节度使。随后的几年中，杨行密不断拓展地盘，扩充军队。897年，兖州朱瑾被朱温击败，奔附杨行密，朱瑾的精锐骑兵，弥补了淮南军队骑兵不足的短处。同年，杨行密在寿州（今安徽淮南）击败朱温南下的军队，保住了自己的半壁江山。李昪的第二个养父是杨行密部将徐温（862—927）。徐温早年以贩盐谋生。后入杨行密帐下，从伍长干起，因功升任衙内左兵马使。从杨行密在庐州开始，徐温参与了所有的军事扩张行动。895年，杨行密攻打濠州时，见六岁李昪十分可爱，收为养子，后因自家儿子不容，才让部将徐温收养，取名徐知诰（889—943）。902年，杨行密被唐昭宗封为吴王，割据江淮。905年十一月，杨行密病逝，年仅五十四岁，二十岁的长子杨渥即位。杨渥忌惮父亲留下的军将，颇相排挤。908年五月，衙内亲将张颢、徐温发动政变，诛杀杨渥。不久，徐温又派刺客杀死张颢，清算其诛杀国君之罪，自己独掌吴国大权。通过几年的对外用兵，徐温威权日盛。915年，他受封为齐国公，以升、润、宣、常、池、黄六州为齐国。以养子徐知诰守润州（今江苏镇江），长子徐知训在广陵（今扬州广陵）辅佐吴王杨隆演，徐温自己居住升州（今江苏南京），设立大都督府，遥控朝廷大政，类似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霸府执政模式。918年，辅政的徐知训被朱瑾所杀，徐知诰（李昪）从润州先入广陵，得专政事。至此，吴政权一直奉唐天祐年号为正朔。919年（即所谓天祐十九年）建国改元。次年杨隆演去世，徐温越位拥立其幼弟杨溥即位。徐知诰毕竟不是徐温亲生儿子，927年，他派次子徐知询到广陵，代替徐知诰执掌朝政。不久，徐温病死。徐知询被徐知诰解除兵权。徐知诰继养父徐温之后，掌控了杨吴的大权。徐温死后十年，即937年，徐知诰受禅称帝，国号大齐。939年，他自言是唐宪宗之后，恢复李姓，名昪，改国号为大唐，史称“南唐”。李昪之后，李璟（916—961）、李煜（937—978）相继称帝，继续实行稳健的发展政策，极力处理好与中原王朝和邻国的关系，保境安民，发展科举与文化事业。南唐最盛时人口超过五百万，拥有三十五州，包括今江苏、安徽、江西、福建、湖北和湖南等省部分地区。西达两湖，东邻钱塘，北抵淮南，南及岭表。南唐成为五代十国时期的一片净土。李璟统治时期（943—961）是南唐开疆拓土的鼎盛时期。他镇压了内部的反叛，而且在946年，派兵灭掉闽国王氏政权（王审知建立），使割据漳州、泉州的留从效（906—962）成为南唐的附庸。951年，出兵灭掉南楚，王室马氏家族全部被迁移到金陵。南唐不仅是十国中版图最大的，也是最富庶的，文化事业兴盛，南唐以及钱镠开创的吴越国的经济发展和文化繁荣，是中国经济重心南移的重要标志，也为宋朝经济和文化繁荣提供了重要基础。在南方各国中，南唐，灭闵亡楚，接连胜利，但是无法抵挡北部中原王朝的压力，从955年开始，后周不断进攻南唐，其中赵匡胤更是一马当先，夺得南唐淮南之地。到961年，后主李煜即位之时，北方中原大地飘扬的已经是大宋的旗帜了。回顾一下从杨行密创业以来江淮地区的发展。唐朝末年，由于黄巢起兵，江淮地区群雄并起，杨行密含辛茹苦，奋斗近三十年，若从庐州刺史算起也有二十二年，打下了杨吴政权的基础。可惜由于儿子无能，成了部将徐温的傀儡。徐温经营三十多年，临死前已经是类似于曹操晚年或司马氏家族（司马懿到司马昭将近三十）篡位前的地位。依然是儿子们无法继其事业，养子徐知诰掌握了权力，进而建立了一个立国近四十年的南唐政权。入宋后，975年，宋太祖以“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理由攻打金陵，迫使李后主投降，南唐亡。所有这些兴衰乱离，都有一个规律，开创者是一世英雄，后继者大多难以把家业继承下去。即使是汉唐那样统治时间长达数百年的王朝，虽然头几任接班人要强于五代十国的君王，但是，王朝末年的危机，无不因为接班人的能力不足、德才不具而丧国亡身，这是中国历史上“家天下”的宿命。《易传·系辞下》有言：“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也。”信然！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20年第10期“ 读《通鉴》论”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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