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部门最被领导器重的实习生陪领导参加了电视台一个重要饭局，凌晨两点给我发信息，说是三观完全崩坏了。
今天和她聊了一整天，探讨了很多关于职场的看法，面对眼睛泛红的她就像看到了刚进入职场时的自己。
中国人酒桌文化之丑陋，加上电视台里官权等级腐朽，向来看上去机灵成熟的她，看到隔壁部门平常高冷的帅哥在酒桌上坐在大领导的怀里喝交杯酒撒娇时，居然懵了一下。
一场饭局里，客户，领导，参局的同事，各怀鬼胎，各施其法，每杯酒每句话都变得别有深意。
最可怕的是，在这个最高级别的饭局里，平常你熟悉的人都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所有人的欲望都直白而戏剧地铺陈开来，他们丢掉自己的名字，变成了喘着气的动物。
第一次经历这种饭局的她，完全扮演不了领导期盼的角色。
她能喝酒，长得美艳，会察言观色，懂人情世故。
但是，她涉世未深，三观笔直，瘦瘦的脊梁骨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弯。
所以，受了惊吓，吃了个大亏，开始质疑人生。
二
我有一段羞耻不堪的故事，一直很想谈谈，但又觉得很耻辱。
2012年，我18岁，在智利留学。
12月份是智利的夏天，我在圣地亚哥的一个旅行社打工，人生第一次做翻译，带一个来智利出差的上海老板参观葡萄酒庄园。
毫无工作经验的我，为了方便沟通，做了最愚蠢的一个决定，就是和上海老板一起坐在了汽车后排座，而没有坐在前排副驾驶。
在去葡萄酒庄园的路上，这个上海老板真诚地跟我分享他的创业故事，他刚出生的女儿的趣事，我做了很多智利葡萄酒知识的功课，耐心地介绍给他听，他颇佳欣赏，甚至欢迎我回国后去他公司实习。
当时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板和很好的父亲，他的手机屏保都是刚出生女儿的照片。
然而，下午从酒庄返回圣地亚哥的路上，他的手却开始往我身上靠。
那时候我才18岁，没谈过什么恋爱，看世界什么都是灿烂可爱，对人从不懂设防。
当时我还沉浸在自己第一次做中西互译的工作氛围中，从没料想到，身边这个男人表面上一本正经地跟你谈水果的货运，私底下一双手却悄无声息地笼罩过来。
当时很想翻脸，很想大叫，很想打开车门跳下去。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个十分钟前还跟你展示女儿照片的人，会突然之间凑到你脸颊前露出猥琐的微笑。
我当时真的太年轻了，也太胆小太害怕了。
我没有大叫，没有跳车，没有翻脸，我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悄悄地往离他更远的地方挪。
我不敢在陌生的地方下车，我不敢对他翻脸，最重要的是，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我真的很害怕和他撕破脸之后，他跟旅行社投诉，然后我拿不到我那笔对我很重要的翻译酬劳和工作证明。
他无数次试图抚摸我的手和膝盖，我无数次生硬地躲开，可他仍然毫不感到羞耻地靠近，在尴尬地拉距战中，我们终于回到了圣地亚哥。不等司机把他送回酒店，我找了个借口首先要司机把我送到朋友家，惊慌无比地逃下了车。
三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两个真实的故事，而是故事发生之后实习生和我的二次创伤。
在经历社会给我们的第一次打击之后，无法接受这种伤害的我们都选择跟最亲的人寻求安慰。
我当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越洋电话给我妈。
我哭的撕心裂肺，虽然只是被摸了几下手，但对涉世未深的少女而言，感觉比被强暴了还要心碎。
我抱着电话哭了半天才跟妈妈描述清楚情况，我觉得任何家长知道自己的女儿遭到了羞辱，都会恨不得把坏人痛打一顿。然而我妈妈却万分冷静地说了这样的话：
“媛媛，这是社会常情。社会上的人鱼龙混杂，出来工作，都会遇到坏人。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以后小心一点就是。”
我妈妈是一个从业二十多年的英语老师，她这辈子的职场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学校，我一直觉得她是最善良最单纯最不世故的一个人。
我以为她会担心我，安慰我，斥责不怀好意的客户，痛骂占年轻女孩便宜的老男人。
然而并不是，我妈妈跟我说，错的是我，是我不应该坐在后排座位，是我总是从不设防。
我匆匆挂了我妈的电话，自己在圣地亚哥的小小公寓里，哭了整晚。
我觉得比环绕在我膝盖上的老男人的手，更伤害我的，是我妈妈要我容忍世界上还有无数这种手的存在。
四
昨天晚上那场饭局结束，实习生开车送领导回家，被领导狠批了一顿。
“给你机会，你就要好好表现。多少人求着跟台长见一面都见不到，他坐你对面，你却连一杯酒都不去敬。这样的场子都无法接受，你以后的职场要怎么走？”
她整晚睡不着，心里委屈，给男朋友打电话。
所有被工作气哭的女生，都无非是想听一句男朋友说的：
“不要哭，大不了我养你。”
然而她的男朋友，却用了扎扎实实的四十分钟，教她如何识领导眼色，如何给客户劝酒，如何在酒桌上插科打诨，又如何弯下身去握住客户的手喝一个交杯。
我觉得很残忍的一点，就是我们的爱人手中也握着击碎我们信仰的利剑。
五
其实回想起来，这几个故事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
我用夸张复杂的形容去表达这两件事，是因为对18岁的我和第一次参加饭局的实习生而言，这是我们进入职场时受到残酷的第一次冲击。
涉世未深，不知世故，我们尴尬而震惊地看着世界掀开它纯白外衣的一角。
“原来还有这种男人啊。”
“原来真的要坐领导大腿啊。”
“原来喝酒有这么多花样啊。”
“原来我迫不及待想进入的社会与职场其实是一间我根本不想踏入的屋子。”
谁都是带着仗剑闯江湖的梦想出发，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大侠。
有人端茶扫地，有人倚楼卖笑，有人是人形的走狗，也有人是虎豹豺狼。
这不是一个繁花似锦的胜地。
六
对于职场给自己的感触，这些年我写了许多文章。
从13年的《越努力越幸运》
14年年底想要离职《我有过一千次想离开》
15年真的离职《也曾想仗剑天涯，如今回家喂马》
辞职去云南做义工，跟父亲就此大吵一架《越渺小越自由》
从云南回来，孤身去深圳找工作《凌晨一点的深圳》
然后讨论自由职业《要有很多钱，还要有自由》
因为父亲生病，辞职回家照顾他《当个闲人》
然后又进了湖南卫视工作，开心地写了《如何得到一份理想的工作》
在新的工作中质疑自己，于是自我热血地发誓《成为一名成熟的职场女性》
我一篇一篇翻着这些日记，看着十几岁懵懂的自己，对工作充满热血的自己，无数次失落但仍然重头再来的自己，这么多年，我挣扎且努力地想融入这个社会，想在职场中获得一份自我进步，做过那么多努力，吃了那么多苦，我以为自己或许已经要成为了一个应对自如地社会人。
然而，当我看着实习生哭红着眼睛跟我描述大老板对她说的话时，我突然失去了鼓励自己继续闯下去的理由。
七
我向来写文章至少都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但是今天这篇又臭又长的文章里，我有很多很多情感想要表达。
却始终不能抵达我最终想陈述的一番结论。
因为其中有很多道理，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有很多我觉得不合理的现象，我仍然无法认可和包容。
“知世故而不世故，处江湖而远江湖。”这大概是我现在唯一能努力学习的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自己能做到。
如果二十几年之后，我的孩子初入社会，经历不公和挫败，见到了人性的阴暗和社会的复杂，我希望我能温柔地安慰她，正确地指引她，甚至强有力地保护她，让她永远清清白白一双眼睛一颗心。真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告诉她：
“江湖险恶，你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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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气盛，写了这篇文章表达心中的郁结。
回看一遍，也许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却是自己二十出头最直接的感悟。
感谢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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