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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京曾明令“60年内禁演扬州戏”

镇江与扬州中间只隔着一条大江,两地自古交往频繁,就连方言也十分相近。于是扬州评话和扬州戏,成了这两个城市之间百姓共享的艺术瑰宝。

我曾经插队于丹徒,当时的丹徒县就包围着整个镇江市区,当地的农民一开口便是“扬州腔”,一受邀就唱扬州调。

扬州戏的语言极为生动与恢谐,情节非常滑稽、夸张甚至荒诞,曲调也特别优美。

比如在《王婆骂鸡》中,王婆丢了一只芦花大公鸡,她久寻不得,便开口骂道:

谁若偷吃我鸡一个,听着我今日要骂你。

庄稼人偷吃我的鸡,地里打不着好粮食。买卖人偷吃我的鸡,一年四季无有利息。学生们偷吃我的鸡,不得金榜把名题。姑娘要偷吃我的鸡,准保寻不着好女婿。

佳人要偷吃我的鸡,准被挨打受凌逼。寡妇要偷吃我的鸡,来生还是做寡居。光棍要偷吃我的鸡,管保这世寻不着妻。和尚要偷吃我的鸡,那辈变个大叫驴。

姑子要偷吃我的鸡,养活个私孩子被人知。道士要偷吃我的鸡,死后变牛是准的。木匠要偷吃我的鸡,锛子锛在他脚心里。瓦匠要偷吃我的鸡,坏了瓦刀把抹子劈。

石匠要偷吃我的鸡,鑚子鑚在了手上去。行医的偷吃我的鸡,治病不灵光是着急。算卦的偷吃我的鸡,不明周易把六壬也迷。相面的偷吃我的鸡,难解柳庄和麻衣。

瞎子要偷吃我的鸡,撅了明杖把马杆失。秃子要偷吃我的鸡,不长毛儿净长皮。聋子要偷吃我的鸡,人家骂他永不知。哑巴要偷吃我的鸡,指手画脚一辈子。

拐子要偷吃我的鸡,准被吊在泥坑里。开店的要偷吃我的鸡,漏了房子不把客来棲。赶车的要偷吃我的鸡,叫他翻在了泥窝里。放脚的偷吃我的鸡,半路途中死了驴。

稍公要偷吃我的鸡,船到江心补漏迟。衙役要偷吃我的鸡,拿不着差使挨了板子。铁匠要偷吃我的鸡,火星崩在他眼珠里。铜匠要偷吃我的鸡,锉了胳背也做不的。

锡匠要偷吃我的鸡,化飞茶壶改素子(模型)。卖油的偷吃我的鸡,必然墩行(改行)把扁担来劈。卖醋的偷吃我的鸡,他的祖上必是老西(寒酸、抠门、破落的山西商人)。卖布的偷吃我的鸡,折了扁担把布来撕。

卖估衣偷吃我的鸡,忘了码子赔净里。卖烟的偷吃我的鸡,无有叶子卖水的。卖花的偷吃我的鸡,永不开张色变哩。锯碗的偷吃我的鸡,丢了钢鑚把小罗(一种常用的工具)失。

卖酒的偷吃我的鸡,坛漏樽破补不的。钱铺要偷吃我的鸡,开了票子使不出去。当铺要偷吃我的鸡,永也不能见利息。盐店要偷吃我的鸡,将盐翻船喂了鱼。

药铺要偷吃我的鸡,卖不出去自己吃。煤铺要偷吃我的鸡,上山的骆驼被狼吃。鞋铺要偷吃我的鸡,底子烂了帮子劈。帽铺要偷吃我的鸡,坏了铜盔去镟木的。

厨子要偷吃我的鸡,刀钝勺漏净着急。茶馆要偷吃我的鸡,开壶就往手上去沏。首饰楼偷吃我的鸡,金银首饰变成铜的。扇子行偷吃我的鸡,引条捅了他上眼皮。

纸铺要偷吃我的鸡,各样颜色被水湿。金珠玉器要偷吃我的鸡,拿着假的当真买哩。烛铺要偷吃我的鸡,占烛坐在屁股里去。卖肉要偷吃我的鸡,骨头扎在上嗓里。

回回要偷吃我的鸡,猪肉当了羊肉吃。刻字的要偷吃我的鸡,法(效仿别人)挑乱字补不及。做笋的要偷吃我的鸡,泡坏了手指头做不的。成衣行要偷吃我的鸡,将针卡在他指甲缝里。

唱戏的要偷吃我的鸡,哑了嗓子他唱不的。剃头的要偷吃我的鸡,刮刀拉了大手指。小唱们要偷吃我的鸡,砸坏了锣鼓打不的。收生的(接生婆)要偷吃我的鸡,遇见妖精吓死了你。

妓女们要偷吃我的鸡,接不着好客受凌逼!

从以上一大段唱词中可以看出,王婆将旧时从事360行职业的人几乎全骂了一遍,而且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点明了各行档最忌讳的痛点。

当然,这也可能并不是扬州戏的艺人所唱,但这种唱词只要经过他们的整理和改编,必定会更适合扬州和镇江两地观众的特殊癖好。

记得我所在的生产队里,有个在外面混过的“老杆子”,一次在和我们几个“小杆子”一道干农活时,竟细着嗓子为我们唱起了扬州小戏《王大娘补缸》,这在当时是极为犯忌的,但也让我受到了一次非常生动的“再教育”,知道人世间除了有“语录歌”和革命歌曲外,竟还有过这种令人喷饭的民间小戏!

戏中的张铁匠是个笨拙的光棍,改行学木匠没学成,又改行当了补缸的。这一天他出担子,刚向台下诉过自己单身之苦,正好某村的王大娘要补缸。

当时的“王大娘独坐在马桶上,忽听见外面喊补缸。拎起个裤子就往外跑,东张西望喊'补缸’。”

于是一场好戏就此开场了。在这两个演员的对话与对唱中,掺入了大量插科打诨的内容,其中肯定不乏低级趣味的调料,故而让所有只能终日沉闷地劳作的观众终于有了情绪释放的机会,顿时乐不可支,开怀大笑。

接着两人就在刀言剑语中,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比如张铁匠要王大娘付“钞票八皮箱”的工钱,而王大娘却只肯掏出两文,“给你个小秃子买块糖“。

也许就像郭德纲的某些相声段子一样,这种小戏确实不太大雅,深为某些正人君子所不容,但却挺贴近生活的真实。而在当代的许多电影里,早已更胜一筹,动不动就出现不相干的“美女沐浴”了!

地方小戏在旧时也被称为“幕表戏”,是根本没有什么剧本的,它们最先是由几个老道的演员闲时在台下胡吹乱侃,拉出个戏路子,然后就靠每个人在台上即兴发挥了。

幕表戏还有个很讨巧的地方,就是唱词的用韵很宽,你随便往里边塞什么俚语都行,即便你昨晚唱的与今天完全不同,也无所谓,连忘掉了其中的一大段也不要紧,胡诌几句再加进去,或许能更加生动。也许在最早的唱词中,“王大娘”当时是“正在灶边忙”的,听到有人喊“补缸”后,就“丢下锅铲往外跑”了。

台湾的老歌手张帝,其实就是个“幕表演员”,难怪观众随便出个什么怪题,他都能巧妙地唱出答案。因为他的心里藏着能随时填词的技巧。

民间艺人很多时候是要靠噱头混饭吃的,故你永远不能用学校里政治课老师所宣讲的内容去要求他,他也永远不会在戏台上出演一本正经进行道德说教的圣人。

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最近一些自媒体在“抖音”上介绍扬州不同品种的地方小吃,所配的全是某歌手所唱的当地民间小调《杨柳青》,于是获得无数人的点赞,都说“越听越亲切”,还纷纷地跟着哼唱。

这是川剧《王大娘补缸》里的张铁匠正出门做生意。过去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剧本,唱戏时多靠演员即兴发挥。他们久在戏台,深谙观众心理,一旦发现哪儿的剧情、对话或唱段可以出彩,就反复添加相关内容。如《王婆骂鸡》中最吊人胃口的就在一个“骂”字,于是班主便让王婆从天昏骂到地黑

不过包括扬州戏在内的许多地方小戏,早在一兴盛时就受到封建统治者的打压,认为它是“诲淫诲盗”。不信您随便翻开哪本老县志,都会发现那上面有着大同小异的禁令。

旧中国的事也实在奇怪,有钱的和当官的,哪怕是八十大几、行将就木的老头,也能在众人的一片恭贺声中再娶一房姨太太;而青春年少的未婚小伙和大姑娘,却不能看一场小戏解解闷,这是多么的荒唐与可笑!

远的不说,直到1933年秋,国民政府的南京社会局还忽然发布一项公告,禁止在南京的任何地方演出扬州戏(即后来的扬剧)。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议论纷纷。

原来,在此之前,有位叫乔粉年的老板在下关惠民桥新建了一座“金陵大戏院”。乔老板深知下关一带苏北的移民众多,就特地从镇江邀请来一个扬州戏的戏班子,在此一连上演了多天。

该戏班子里有位著名生角,名叫臧雪梅,他是扬州戏的重要创始人之一,唱功和演技都属上乘,此次他在南京的演出也甚为成功,引来了不计其数的崇拜者。

在臧雪梅的“粉丝”中,据说有个叫张慧卿的歌妓,此女子当时被誉为夫子庙的“花国总统”,擅长歌舞。

张慧卿也很喜欢串演生角,于是不时前来找臧雪梅求教,一来二去,难免便有好事者扩散出流言蜚语。

可是张慧卿一直被当时首都警察局的一名高级督察觊觎,此人听说张慧卿与臧雪梅“好”上了,醋意大发,竟说动社会局,以“油头粉面,有伤风化”之由,在南京公然禁演扬州戏,意在驱逐臧雪梅出城。

乔老板心中不服,遂拜托远在上海的京剧名角金少山,由他出面请求当时国民党行政院的秘书长褚民谊出面干涉,社会局这才收回成命。

可那督察也是个“通天”人物,他又上蹿下跳,硬说扬州戏最容易被“共党”利用,再次要求社会局彻底禁演。

这一来连褚民谊也不敢多管了。社会局遂再次以扬州戏“下流淫秽、谣言惑众”为由,在南京的各报纸上登出一条极为荒诞的禁令,明令禁止南京在“60年内不得上演任何扬州戏”,一旦查出有违禁令者,将“严惩不贷”!

从此扬州戏只好在南京的舞台上销声匿迹。

直到抗战前夕,扬州戏的艺人们才陆续重返南京,试着陆续上演了一些深受外地观众欢迎的好剧目。原先市社会局的那位局长可能早已人走茶凉,这一“禁令”遂成为了一张让人发笑的废纸。

附:臧雪梅(1901-1972)原名少奎,号大狮子,镇江人。他是扬剧开山人之一。幼时常扮神女、荡湖船村姑等参加迎神赛会。后从师王永富学习清曲。成年后,学习花鼓戏,常与花鼓玩友在灯节演唱。

民国10年(1921年)臧雪梅与其他艺人首次在镇江宝安新街鸿运楼公演花鼓戏,吸收清曲曲目和唱腔,并以丝弦伴奏,使得扬州戏(小开口)初具雏形。次年,他与方少卿等人组成扬剧凤鸣社,赴杭州西湖大世界演唱。民国25年春,臧代表“小开口”与“大开口”艺人代表潘喜云,在上海商谈大小“开口”合流,改称“维扬派”。臧被选为上海市维扬戏公会副理事长,建国后加入上海协助扬剧团。1952年在江苏省青年扬剧团任教,1954年参加南京市扬剧团。1957年被选为南京市秦淮区人民代表。

臧雪梅初工旦角,表演细腻,嗓音甜润。拿手戏有《莲花庵》、《五子哭坟》、《秦雪梅吊孝》、《琵琶记》等。尤以《刘全进瓜》一折最佳。在“十二根金钗”唱段中,首创“堆字梳妆台”,丰富了扬剧唱腔。同时还善吹拉弹拨。1954年改演老生。1957年参加江苏省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演出《琵琶记·咽糠》一折,获老艺人奖状。

可惜我没能在网上找到臧雪梅的照片,也没能找到张慧卿的任何资料。一代名人,就此被人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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